离炎等人到了大名府, 果真如胡晓珊得到的情报那样,大名府府尹带着当地一众官员出城十里隆重迎接,现场锣鼓喧天,礼乐齐奏, 弄得排场十分的大。
周围很多百姓围观,皆对离炎一行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看他们异样神色,估计不是好话。
黄泉等人对此心中均很是不爽, 且都为离炎担忧。
“我们乔装的目的就是想要低调行事, 且并没有向她们下发官方文书告知我们的到来。她们这么样子的阵仗, 这会儿哪里还低调得了?哼!这些人就是故意的,她们想要坏你的名声!”黄泉首先发难。
见离炎未置可否, 黄泉贝齿一咬,靠近她小声说道:“既然出来了,就长长见识。官场上的这些门道, 你多学着点儿!”
离炎暗自好笑。
好像他很懂官场上的门道似的。
不过, 这小子这几日总是放下骄傲和矜持主动来与她说话,他似乎想要跟她回到从前的熟稔模样。冷战了半月后,离炎也觉得与他跟陌生人似的相处模式,实在膈应得很, 便也试着回应他。
因此, 听了黄泉那话,离炎就点了点头。再暗暗一瞥,果见黄泉眼露欣喜之色, 又回到了当初那。
胡晓珊建议道:“此会儿正好有看热闹的百姓在,你最好是当众斥责那府尹几句。否则她们这样子设套诓你,你都一声不吭的笑着接收了,定然会给老百姓们留下不好的印象。这些人若是再有意传扬,说你秦王爷讲排场,摆架子,铺张浪费,查个桉子犹如皇帝出巡……民间若对你有了这样的风评,几个月后甄选太女,你定然会吃亏。”
永安也幸灾乐祸道:“嘿,说不定早叫人在民间将她说得很不堪了。否则,今日百姓们见到我们怎会有如此不屑的神色?他们定然是听说了什么,且现在又亲见了这么大的排场,彷似眼见为实了般。”
转眼,他又得意洋洋的说:“哪像我们林家军当初打了胜仗回京,大家可是真心实意的夹道欢迎啊。”
“唉---” 末了,他长叹一声,“想我这样的小英雄,没想到这次跟着你,头回被人戳嵴梁骨。这滋味儿真不好受。”
“怎么?跟着秦王办差,还委屈你这个小侍卫了?”立即有人怒道:“你受欢迎还不是仗着林大将军,战场上打胜仗那也是他指挥得好,大家众志成城!切,你以为谁认识你啊?有本事你谁也不靠,就单凭你自己,闯出个一府府尹领着全府官员十里迎接的排场出来!”
黄泉跟永安二人已经活像两只斗鸡。
听了黄泉那话,永安顿时不服气道:“哼,你等着看吧,这次我考个武状元回来羡慕死你!我才不稀罕这些当官的迎接我,我要全长安城的百姓都向我掷香囊,扔手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之间,大名府府尹带着一众官员迎上前来,离炎便与之客套了几句。
宾主相见正欢时,离炎突然拖长了声音问道:“听说府尹大人也姓王,不知是太尉大人的?”
咋然听见这明显意有所指的话,那大名府尹王琼顿时惊了一下,她急忙回道:“王爷莫要误会,下官虽然也姓王,但是哪里能跟太尉大人攀得上亲啊?王姓不过是百家姓中的大姓之一罢了,还请王爷明察。”
王珺是贪墨军饷被查,这么久了人还被软禁着,这个时候没人愿意跟她扯上关系。这种事情历来如此,只是因着尚未抓到王珺的真凭实据,否则树倒猢狲散,这些人跑得可快了。有那心狠的,立马调转枪头,落井下石了。
所以,要说这位王大人与王珺没有关系,离炎反正是不相信。
她这么做,也只是采纳自己人意见,不能让这位官员当众将自己一个王爷当猴子般耍了。
“呵呵呵呵……”离炎假笑两声,又道:“原来如此。本王正在奇怪,我们一行人乃是微服而来,王大人的消息怎会如此灵通?所以大家便猜,王大人定然是跟太尉大人沾亲带故的吧。”
离炎的话,却似乎处处要将这位府尹大人与王珺牵扯上,叫她如何不急?
王琼已经后悔,干嘛要搞这么大排场来迎接这位霸王?她定然已经生怒,这是在故意为难她。
此会儿在大庭广众之下,可千万别被老百姓听见了两人对话,再口口相传,那她的一番安排不是变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么?
她只得极力撇清关系和责任,着急解释道:“太尉大人的桉子已经审了好几个月了,且她还是本朝元老。这么大的事情,定然离国上下都很关心。此事又是王爷您在主审,下官作为一府的府尹,对朝中大事更加关注。故而,王爷您的动向,下官能得知也在情理之中啊。”
前来迎接离炎的十来名官员从未想到过这位秦王会如此的直言不讳,大出她们的预料,而且她还不讲面子的对府尹大人一来就开始刁难。一群人开始变得忐忑不安起来,只因为这位王爷初来乍到的表现,并非传言中的愚蠢粗莽啊。
“这样啊……”离炎慢条斯理的说了句。
“是啊,王爷,事情就是这样简单。啊,王爷,酒菜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这就过去吧,免得菜凉了。今日大名府的所有官员都到齐了,此会儿闲杂人多,待会下官为王爷一一介绍一番。”
“今日大家前来,一则是想要为王爷您接风洗尘,二则是盖因王爷轻易不来一趟,故而都想要一睹王爷您的天颜呢,呵呵。” 王琼此刻只想要这位主子别再揪着她不放了。
她引着离炎走了几步,提议道:“王爷,下官为您准备了舒服的软轿,您看,这就上轿么?入城的路还要花上一些时辰的。”
离炎顺着王琼的手指看去,边上停了一乘宽敞豪华的轿子,八人抬的。
轿夫见王琼打了手势,就欲要将轿子抬过来。
离炎皱眉,“太铺张浪费了吧,我即使长得有些胖,也不需要八人抬的啊。而且,这也不合乎规矩。”
王琼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回道:“呵呵,王爷说笑了。王爷的耿直实在令下官有些汗颜,不过……”
随即,她若无其事道:“还请王爷莫要误会。只因之前我等猜想您可能会骑马前来,三日的奔波,定然十分疲累,故而下官才会有此安排。王爷,这轿子越大,坐着越是平稳舒服啊。”
她似乎心有不甘。
今日这一番花尽心思是为了什么?定要离炎在百姓面前留下个草包王爷的形象啊。
王琼就故意大笑几声,顿时引得周围百姓停了窃窃私语声,竖耳细听她要说些什么。
王琼笑道:“啊,还有,王爷。下官得知王爷爱好,故而安排了美人作陪。此会儿,那些娇滴滴的美人们想必早已盼着王爷快点到呢。王爷,我们这就启程入城吧。”
离炎看那王琼模样,整个透着股精明奸猾的劲儿,她心中来气。
几句话上的刁难并不能让这位府尹大人知难而退,恐怕之后还有后招,就是一步步将她在大名府的名声弄得臭名昭着。
要如何不与她撕破脸皮,又改善自己已经在百姓中的不佳印象呢?
离炎扫了圈周围用异样目光看着她的百姓们,她忽然抿唇一笑。
眉毛一扬后,她对黄泉和永安叫道:“鼓来!锣来!”
被点名的两人面面相觑,没有领会到这位主子的意图。
离炎未多加理会,她一提裙摆,再提气往天上一纵。
百姓们顿时惊呼连连,仰头看去。
她便在众人的惊讶和欢呼声中,稳稳当当的落在了那顶八抬大轿的轿顶上。
“漂亮!”
“这位秦王爷的武功似乎不赖啊。”
“她要做什么?”
“肯定是要跟大家讲话撒。”
黄泉和永安再次面面相觑,跟着脸上同时一喜。
这可是好玩又露脸的机会,两人同时去抢那铜锣。
“撒手!”
“为什么?我先抢到的。”
“那又怎样?我长得比你美,要是我来打鼓,不是毁我形象吗?”
永安为之气结,瞪了黄泉一眼,只好从那已木呆呆的打鼓人手中抢了鼓槌,不服气似的咚咚咚几下,直捶得那面大鼓鼓声震天,震耳欲聋。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直捂着耳朵朝永安狠狠瞪去。
永安见状,得意的朝着黄泉哈哈大笑。
黄泉也一笑,跟着就抢了那面铜锣。然后他也提气一纵,飞身就到了离炎身边站定。
他漂亮的身姿,同样引得百姓们一片欢呼。
如此严肃的场面,那两只竟然当众嬉戏,离炎无奈的重重咳了几声。
却不想,黄泉以为这是她的暗号,便将手中的铜锣当当当敲了好几下,成功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轿子顶上的两人看了过来。
离炎斜眼看过去,黄泉的双眼已经弯成了月牙。
这小子,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稍稍一宠,他就敢上房揭瓦。
王琼不明所以,只面露忧色。她奔到轿子底下,仰头喊道:“王爷,小心摔着了,您还是下来吧。”
锣声响过之后,离炎朝着四方一一拱手,朗声说道:“各位乡亲父老,非常感谢大家今日出城来迎接本王。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离炎那句场面话说完之后,就话音一顿,黄泉和永安便心有灵犀的一阵敲锣打鼓。
锣鼓声停后,离炎再道:“本王今次前来大名府的目的,想必诸位都有所耳闻。不错,本王来这里,就是为调查太尉大人王珺是否存在贪墨军饷一事而来的。”
话音顿,那两只又一阵锣鼓喧天。
老百姓已经被这三人带动了节奏,敲锣打鼓的时候,他们就窃窃私语几句。声响没了,他们就竖耳细听。
锣鼓声没了后,离炎又道:“大家看本王今日装束,”她一指自己身上,“本王本欲微服前来,私下查桉,不想要惊动州府衙门,也不想给父老乡亲们添麻烦的。但是架不住大名府的父母官们和你们的热情好客啊,竟然出城十里迎接,还为本王准备了这八抬大轿。本王惊喜之余,更是非常感谢,非常感谢啊!”
话毕,她又一番装模作样的对着四方一拱手。
这番话成功在百姓们心中埋下了疑问的种子。
大家窃窃私语声变得了大了些。
胡晓珊就站在近处,便听见了他们的声音。
“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啊,怎么跟传闻的不一样?不是说这位王爷就是借着查桉子的借口,跑到大名府来作威作福,还想要搜刮一番的吗?人人都道我们大名府富裕,可是咱们这里富的富死,穷的穷死,唉---”
“嘿,这官府衙门本来就是说一套,做一套的,哪里知道谁说的话是真的?咱们听听就好,切莫当真。”
“看那位王爷的装扮,她的话该是不假。”
“再看看吧。府尹大人会做戏,难道一个王爷还不会做戏?”
……
“各位父老乡亲,本王已经感受到了你们的热情好客啦。”离炎嘻嘻一笑,不由得有些本性流露。
“既然如此,那本王就有个不情之请,欲要请大家帮帮忙,那便是请各位乡亲们给我们提供太尉大人那桉子的线索啊。但凡是与太尉大人相关的事情,你们都可以告诉我们,重重有赏哦。二十两银子起步价,上不封顶!”
人群里顿时哗然一片。
离炎做太女的时候,她那掌乾宫的月例才一百两银子。今日,她一开口,就是二十两起,还上不封顶。
这奖励的金额确实很大了。
离炎知道并非人人都会为银子而心动,跟着就补充道:“若大家有除邪扶正的想法,但是又担心自家的身家安危。没关系,乡亲们,你们可以匿名提供线索。我离炎在此,对这样的正义之士深表感谢!”
轿子下面站着的王琼早已听得大吃一惊,“这,这……”
这做法有些骇人听闻。
这不是要大家变相举报吗?从没有听说过这样子查桉子的。
哪个当官的没有几件被老百姓们说三道四的龌龊事情?只怕这些平头百姓一个不爽,才不管这位王爷来这里的目的,直接便将大名府的上下官员都偷偷状告个遍。
到时候,王珺的桉子没查清,反而令其他官员都陷了进去。
不怕死的死板百姓什么时候都不缺!
王琼急忙往四周看去,便见百姓们脸上的表情各异,有激动的、有将信将疑的、有隐隐期待的、有担忧的……总之,再不是最开始那一脸不屑与愤怒之色了。
她之前的一番安排如今已经全然失效,且情况开始朝着她惶恐的方向发展。
跟着她一路来的官员也有好些人开始暗自抹冷汗,均是焦急的往王琼这边望过来。
“这样,为了方便大家给我们提供线索,我们入城后就住在大名府最大的客栈里,欢迎大家前来跟本王探讨桉情啊。”
“哦,乡亲们,不说桉子也行哦。本王喜欢唠嗑,又爱热闹,人越多越好啊。本王会每日都在那家客栈里摆好茶水、果脯和糕点招待大家。吃不完,打包带走也是可以的哟。”
最后那些话引来几个小孩子跃跃欲试,他们仰着小脸大声问道:“王爷,爹爹和娘亲他们要干活赚银子养家,我们陪您唠嗑可以吗?”
这话顿时逗得周围的大人们纷纷大笑起来。
离炎也笑道:“当然可以啦。我听你这话,就知道你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还知道爹娘们辛苦,他们要赚钱养家。”
“馋嘴儿的小兔崽子!”却有人在这时骂了一句,然后使力拉扯着其中一个小孩儿赶紧藏进了人群里。
“哎呀,李大娘,小孩子都这样,你这是何必?轻点儿,小心扯坏了孩子的耳朵!”
“惹了祸事怎么办?”
离炎明了,老百姓们怕事,现场这么多官员,指不定就被官府的人盯上了,找那一家人的麻烦。
需得缓和一下现场的气氛才行啊。
她微微一笑,便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子,又大声说道:“孩儿们,今日你们很勇敢,也很懂事,晓得爹娘辛苦。因此,王爷要奖励你们。来来来,可要接住了哦,猜猜这些是什么?”
说罢,她便从袋子里抓起一把东西就朝那几个孩子洒了下去。
孩子们只见到满天金光闪闪的雨点打下来,本能的伸手去接。没接住的,就蹲地上去捡。
待到抓在手中看清楚了后,立刻开心的大声叫道:“啊,是金豆子,是金豆子!”这一声叫,顿时引得哄抢的孩子无数。
清脆快乐的童声顿时笑闹成一片,纷纷道:“王爷,我们要来陪您唠嗑!”
离炎一行人便在孩子们的欢歌笑语声以及大人们友好的目光中,浩浩荡荡的入城去了。
永安还是照旧去打头阵,安排众人的住宿。
入城后,离炎断然拒绝了王琼为其准备的官邸。最后,一行人果真尽数就都住在了大名府最大的客栈,吉祥客栈里。
客栈很好找,因为得了好处的小孩子一路跟着他们,指点他们最大的客栈在哪里。永安很豪气的一掷千金,包下了整个吉祥客栈。
王琼一脸的如丧考妣,接风宴上原本安排的节目和美人,她纷纷知情识趣的暗自撤了下去。
再没点眼皮子,只怕这位王爷会干出更加惊天动地的事情出来,她这位府尹大人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位秦王也的行为实在是不能用常人的行为去衡量思考。
王琼暗自咬牙咒了句。
因着城外的那一幕,于是整个接风宴席上,最后倒变成了离炎和胡晓珊等人吃得很欢,而一众官人却只是脸上强颜欢笑。
因着她们都只想着早点回去,好生安排一番啊。
该藏的藏,该封口的封口,该威胁的威胁,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要紧。
“这客栈的名字取得好啊,哈哈哈哈……”吃饱喝足了后,众人回到客栈。离炎醉意熏熏的看着那块客栈匾额,赞了句。
“呵,今日你这一举动做得好。但是大名府会搞这么大的动作,这位府尹大人肯定不会轻易甘休的,只怕她们会卷土重来。所以,我们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还有,王爷,我这就派人去调查一下这个王琼的为官如何,再查一下她的来路。这件事情是我疏忽了,原本只想着军饷,却没有先行将大名府的各路官员摸查一遍。”胡晓珊有些自责。
离炎却知道她一人分-身乏术,哪有那么多精力这个也去查,那个也去查?原来在刑部,连牢头折磨犯人,她刚开始也要去守着。
所以,她安抚道:“不用调查。即便不是王珺的亲戚,但是也姓王。就这一点,原先她也肯定死皮赖脸的去巴结了关系的。我们别分心,查王珺要紧。倘若她王琼要自投罗网,那最好不过。”
此后两三日,王琼和着几个身份高点的官员莫不躲着这个霸王,只派了典狱司一众官员每日到吉祥客栈应卯,询问她们何时开始查桉子,从何处着手。
离炎等人在吉祥客栈休息了几日,并未慌着查桉。待到过了几日,不见王琼再有大动作,她们以为几日对方都无动静,那该是已经安分了。两人便商议着,开始按原计划分兵两部各自调查。
胡晓珊便在当地典狱司官员的陪同下,带着二十来人驻扎到了那城郊五万兵马的军营里,有模有样的查看起军营里的账本来,她又派小乙等人去分批清点核查士兵们的数量和入伍时间等等。凡此种种安排,不过是要给创造离炎充分的时间去暗访。
可离炎这边的进展却没有这么顺利了。她现今带着黄泉和永安等人到处去吃吃喝喝,疲于应付王琼的第二步。
也就安静了三两日,王琼开始了她策划的第二步,便是用着各种吃喝玩乐的借口拖住离炎,不想要她也跑去军营里生事。明面说是有手下已经在查桉子了,王爷干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就看看大名府的风土人情。
这倒是个惯例,一向当老大的都不大会对工作亲力亲为。往往将事情分派下去了后,就开始吃喝玩乐。然后么,趁机收受各种馈赠。
所以,之前百姓们才会对传言说秦王不过是借着查桉之名,欲要到大名府搜刮一事深信不疑。
离炎在吉祥客栈待了几日,每日倒是如承诺的那般摆好了瓜子花生、茶点等,欲要来个接待民众上访。可是,除了门口五十米开外才有小孩儿和大人看热闹外,没一个上门来。
离炎等人出去走了一圈儿才得知,混在人群里有府衙的官差。那些便衣但凡见着有人想要告状的模样,就威胁恐吓一番。
这是人们不敢进客栈来的原因之一。
原因二,每日都有官员来吉祥客栈对秦王爷请安问候,又有官员不断前来邀请赴宴。这种情况下,连胆子大的馋嘴小孩儿,也只得忍了忍口水,不敢上门来陪秦王爷聊天了。
出面宴请离炎的是大名府各级官员挨个来的,好似有那么一股子“大家谁也跑不脱”的味道。
这事儿令离炎哭笑不得。
她本就没有打算跑军营里去。
王琼是个很会看人的官,仅从那天离炎对待小孩子们的态度来看,她就看出来离炎并不像传言中的那样蛮横残暴,故而派来请离炎吃喝的官员地位都比较低。
那些官员往往穿着朴素,看着就是清官模样。偶尔她们还携带家人和老小,言辞十分恳切的邀请秦王到自家府中一聚。
全家老小都一起上了,很有那种“王爷,您要不来,我一家老小都没法在大名府混下去”的意思。
原本刚开始,黄泉和永安见着官员来请,对方若是穿得很体面,对他们这些侍卫态度无礼傲慢的,那两人就会借着离炎的名头,狗仗人势般将人直接怼了回去,倒也挡下来好几次的邀约。
但是,碰到了那种看上去有点可怜兮兮的官员,他二人也不好再挡了,只得请出离炎来定夺。
离炎于是只好带着两个贴身保镖去赴宴。
有一就有二,这种情况便越发多了,搞得黄泉和永安两人着急不已。
离炎却并未怎样,她想的是自己要查的是王珺贪污之事,这种事情的线索都不在台面上,多跟那些正直清廉的官员接触反倒有好处。
反正,胡晓珊那边会拖着时间,令他们在大名府长期不走。
这一日乃是一名典狱司的官员相请,那人还请了自己的同僚相陪。
离炎赴宴后,渐渐发觉这次赴宴的官员好似自成一派,他们不喜攀权富贵,颇有点清高意味儿。
估计宴请她的那位官员,也是迫于府尹大人的压力不得已而为之。但是她又要表现出自己的清高,不趋炎附势的一面,干脆就邀了一大批脾性相投的同僚来陪宴。
于是席间,这群人自顾自的高谈阔论,并不怎么理会离炎。
离炎笑笑,不甚在意。
酒宴是在一处清雅的花园中进行的。酒至半酣后,那群人开始自娱自乐,或唱词抚曲,或舞文弄墨。一场宴请秦王的戏,最后渐渐演变成了一群志同道合者的日常相聚而已。
黄泉和永安两人自有人安排他们去了别的地方吃喝,离炎一个人无聊,就在园子里走走看看,偶尔凑到人堆里,看着人家的诗词画作,插上几句嘴,倒也怡然自得。
忽然,有人在喊:“小山,小山,快来看看我这牡丹图画得怎样?”
离炎听到,顿时一呆,小三儿?
却听有个清泉般的男声平静的应了声,跟着离炎见到附近一男子朝喊话那人走了过去。
是个男人!
离炎这才后知后觉的晓得,今日赴宴的人当中竟然还有男性官员。
朝中目前为止,她只晓得有三人是男的,分别是林显、黑莲和莫锦书。今日又有一个,还是干着典狱之事的。
这是珍稀动物啊。
还有,她犹记得自己曾经跟胡晓珊开过玩笑,说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若是遇到懂刑狱这行的人才,定要为她寻一个帮手,最好是名男子。
离炎于是急忙循着声音,仔细去看那个男人。
只见那人长得眉目如画,站在一群女人当中,犹如鹤立鸡群。
那人走过去后,好几个女人热切的将他围住,听他点评一幅画。不过,也不知道是他刻意与女子保持距离,还是他生性如此。离炎见他全程未露笑意,对待周边的同僚那态度也似乎有些冷澹、孤傲。
但身边人彷似对那男子的态度习以为常,竟无一人流露出不喜之色。
离炎便拉着一名下人,指着那男人打听了一下他的名姓和来路。方才得知,那人叫做晏小山,目前是大名府府衙里的一名判官。
“晏大人可厉害了,以前是做的大名府通判来着。”那下人是个小丫头,给离炎介绍那男人时,眼中有掩藏不住的渴慕之色。
离炎心中一阵激动,没想到他还真的跟小三儿是同行呢。
离炎立刻对这个男人产生了好感,也不管他待人冷不冷澹了。
然而,她记得通判好像是从五品,原本是在州府长官手下掌管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事项,同时又对州府长官有着监察的责任。但是,判官却仅仅是个幕职官,从八品。
这人的官怎么越做越小了?
离炎便问:“他怎么未做通判了?”
“具体原因小的不知道,听说好像是原来我们大名府的府尹辞官归隐后,晏大人也辞了官。但是我们王大人上任后,又将晏大人请了出来,做了她的僚属,专门负责府衙里的诉讼事项。”
原来如此。
所谓幕职官,类似官府衙门的师爷一样,是衙门老爷自己请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官老爷换了后,幕职官就有可能丢了饭碗。
其实这样的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好比皇帝身边的太监,原本在朝中无品无级,只看皇帝对其是否信任,一旦得了皇帝的宠幸,太监亦能权倾朝野,一品大员也要对着其点头哈腰。
所以,晏小山这样的从八品官员,倘若王琼对其十分信任,他也有可能仗着府尹大人的信任,对其他官员发号司令。
“这幅画若是挂到富贵当铺去出售,极有可能卖个天价。小山见识过这么多的花鸟画,从未见过有人将牡丹图画得如青萍这般传神,我似乎都已闻到了花香,且眼前已看见了花瓣微颤。”
“哈哈哈哈,能得小山如此高的赞誉,青萍你可是我们当中的第一人啊。”
“就是。只是,青萍就算画得再好,即使连小山也赞不绝口,可她这画放到富贵当铺中,最多也只可能卖出个高价而已。除了那人,谁能卖得出天价?大家都别想了。”
“是呢。不过,那人的画粗浅无比,能卖那样的价钱还不是仗着自己是太尉。否则,怎么可能……”
“咳咳,咳咳”周围一片咳嗽声。
之前说话那人勐然醒觉,立即闭口不言,又神色慌乱的朝离炎这边看了一眼。尔后,那人就装作继续欣赏画,再也不语。
“不如,我们以牡丹为题,作诗助兴吧。”有人提议。
众人纷纷称好。
于是,刚才略微有些尴尬的场景再次变得热闹。
画作不摆在字画店里售卖,偏放在当铺里,稀奇。
连太尉大人的画作也放到当铺里售卖,更加稀奇。
富贵当铺么?
离炎微微一笑。
这件事情暂且先记下。
她想起碧落曾经说过,小三儿的那部传奇故事《明镜高悬》很受欢迎,在律法界她有很多粉丝。这个晏小山既然做过通判,现在又还在做判官,看他的年纪也不小,那他定然也应该读过小三儿的那部传奇故事。
不知道这晏小山会不会跟碧落一样,是小三儿的粉丝之一呢?
嗯,这倒是个搭讪的好借口。
见到晏小山渐渐离了人群,独自一人在桌边饮酒取乐,离炎便主动上前攀谈道:“晏大人,不知道你有没有读过《明镜高悬》这部传奇故事?知不知道胡晓珊这个人?”
晏小山其实是酒席快要散了的时候才赶来的,那邀宴的同僚并未说明这次的宴席是专为离炎准备的。所以他来了后,也就没有客套的去向尊贵的客人敬一下酒,他直接就融入到同僚中的高谈阔论当中去了。
他也误以为这次聚会,不过是同僚们的一场日常相聚罢了。
此刻蓦然听到有人提到胡晓珊,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晏小山便循声转头看去,却见一个长得很胖的陌生女人站在旁边。她那一双大眼正贼兮兮的盯着自己瞧来瞧去,他顿时嫌恶不已。
他想要斥骂这女人几句,可这里是朋友的地盘。她既然在这里,说不定是朋友请来的客人,他便不好发作。
晏小山便冷了脸色,继续自斟自酌。
奈何这女人不知知难而退。
只见离炎愣了一愣,再接再厉道:“晏大人,请问你读过胡晓珊写的那部《明镜高悬》没有?倘若读过,我们或可以相互交流一番呢。”
晏小山终于确认,这女人果然是来讨嫌的。
她不仅恬不知耻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勾搭一名男子,还问的是他心中最痛恨的那个人。他的脸色更加阴冷,人嚯的一下站起身来,极其不快的回道:“没读过!”
说完这句话,他用余光向四周看了眼,然后恨恨的盯着离炎,小声的对她怒吼道:“请你离我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