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之间,只觉全身都疼,疼得令人窒息。
正茫然无措间,听得旁边有人惊慌的声音传来,“国师,夫人身子太弱,又怀有身孕,如今情况不容乐观,若今日再不醒,恐会就此长眠啊。”
谁?谁在说话?
我模模糊糊听得有人在耳边低语,他说的是我吗?
也好,就这般长眠罢,好去陪阿焱,黄泉路上,他定是寂寞得紧。
就在我放心大胆睡去之时,听得师兄冷然的声线传来,“夫人为何长睡不醒?”
“这,这恐怕与身孕有关,夫人先前失血过多,这几日情绪波动又大,本就身娇体弱,又加上腹中胎儿要从母体吸取营养,夫人这般体弱的身子,恐怕支撑不住啊。”
“那若是将胎儿流出,她可会醒来?”
“这,这可以倒是可以,只是……”那声音支支吾吾,似有些难言之隐。
“只是什么?”师兄隐隐不耐。
“只是若强行流出,夫人以后不会再有身孕,且,身子大损,恐活不过半百。”那人答得唯唯诺诺。
周围静了片刻,师兄默了半晌,“那便流掉罢,如今便只有这个法子了,只要夫人能醒来,再大的代价都无所谓。”
我大惊,他,他竟想要我腹中胎儿的命!
这是我与阿焱的孩子,是我与阿焱唯一的牵绊,他曾为了这个孩子,明知此战凶险,却依旧要去硬闯,这是他留给我的唯一念想,孩子,是的,我们还有孩子,若是师兄毁了,我又有何脸面去见阿焱?
想罢,我浑身一激灵,却是忍不住拼命挣扎,努力睁开疲惫的双眼,可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任我如何努力都无济于事。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淡淡药香味传来,此刻闻在我鼻尖,却如同催命毒药那般恐怖,我努力挣扎,就在那冰冷的碗边凑近我嘴角时,我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抬手将碗打掉,摔了个粉碎!
我睁眼,便见跪了一屋子的伺从,师兄一身白衣淡然立于床前,之前的血衣已被他换下,而伤口也奇迹般的愈合。
我无力一笑,他如今已是半人半仙之体,那般血肉模糊的伤他都能轻而易举地愈合,我又能拿他怎么办呢?
见我醒来,他面上一抹喜色,“倾华,你醒了?”
我冷冷看着他,“如若我还不醒,你岂不是会杀了我的孩子?师兄,你何其忍心!”
他面色一僵,随即缓了过来,“你的身子不易有身孕,师兄这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为了我好,你便不该要阿焱性命,你将他害死,如今却说是为了我好?你要流掉我与他唯一的孩子,这也是为了我好?”
他表情再也挂不住,冰冷的气息蔓延在屋内,惊得一众伺从不敢抬头,惶恐跪在地上。
他深吸一口气,忽地一笑,仿佛又变回了曾经那个温润如玉的师兄,“倾华,师兄并非故意,只是方才如若不那般做,你恐怕永远也醒不过来……”
他软言解释道,眸子里满是真诚与小心翼翼,听得我心口一酸。
方才我听得清楚,他确然是为了救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但如今我醒了,他又那般憎恨阿焱,保不齐他哪日又会打孩子的主意,遂软了脾气,拉着他的袖袍哀求道,“师兄,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求你,不要伤害我与他的孩子……”
他目光一滞,眸底闪过一起心酸与无奈,似往常那般哄我,“好,师兄答应你,不会伤害你们的孩子,但你亦要听师兄的话,乖乖吃药,不准寻短见!”
我连连点头答应,只要他不伤害我腹中胎儿,怎样都行。
这是我对阿焱唯一的念想,是我唯一活下去的寄托,我必须将他抚养成人,这才不枉费阿焱要我活下去的苦心!
师兄见我面色动容,命人重新煎了副药,直到看着我乖乖服下,又给我掖了掖被角,这才安心离开。
我窝在被子里,一遍遍抚上小腹,感受那里传来的跳动,仿佛阿焱从未离去……
答应师兄后,我每日按时喝药进食,安心在他的国师府养胎,我不止一次想传信回昆仑,向师尊求助,可送去的信件无一不是石沉大海。
渐渐的,我便死了心,或许命该如此罢。
便不再挣扎,亦不再想着逃出去,每日安心养胎,静静等待孩子出世。
师兄每日都会来看我,与我说说话,但基本上都是他说我听罢了,除了孩子,我不想再与他都多余的交流。
有时兴致来了,师兄便会抚琴与我听,他依旧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眉目之间全是柔情,一如当初在昆仑墟的日子。他抚琴,我小憩,琴音袅袅,香气萦绕,然如今这一切我只觉讽刺。
师兄苦涩一笑,“倾华,我们真的要这般吗?”
我不知他说的这般是哪般,我只知,他是我孩子的杀父仇人,是我的杀夫仇人,我不该与他过多交情,不然孩子不会高兴,阿焱亦不会欢喜。
师兄看着我这样,叹了一口气,“罢了,如果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师兄愿意接受,只要你心里好受,怎样待我都无所谓了……”
他语气惆怅,目光戚戚然看着我,转而看向我渐渐隆起的小腹,“你放心,这孩子我会待他如己出,有我一日,便不会有人敢欺你们母子,你便打消了离开的念头,只要你不离开,你要怎样,我都会依着你。”
我听言,心里不由得冷笑,若说这世上真有欺我母子之人,当属他不过了。
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又何曾反省过自己?
我应当是恨不得杀了他的,可是偏偏我杀不了,我痛恨这般无能的自己。
抬手抚摸着小腹,心思意念全放在了未出世的孩子身上,一时间,思绪便飘得远了些,不知他是男是女,是像我还是像阿焱?
还是像阿焱好些罢,这样便能让我时常想起他了。
师兄见我目光柔和,面色也缓了下来,忽然有些哀求道,“倾华,你便与我说说话好不好?哪怕就一句……”
回答他的是满室的寂静,无人言语……
他每日皆如这般,来我寝殿与我坐上半个时辰,每次皆是高兴着来,灰着脸走,国师府的婢女们个个在背后议论,说我恃宠傲娇,每次皆摆脸色与主子看,又说师兄专情温润,就算我这般待他,他始终待我如初。
我皆装作没听见。
但就算如此,却依旧没让他改变主意,每日三餐如晨昏定省般,一定要与我共同进膳,起初我还会不习惯,后来只当装作视而不见了。
随着肚子一天天变大,北国入冬,飘了雪。
片片雪花飘落,转眼已是身怀六甲。
北国的冬天尤其冷,冷得钻心,师兄命人在寝殿加了火炉,我却依旧觉得刺骨的冷。
师兄寻了珍贵的雪豹皮毛,与我做了一件披风,雪豹之珍贵,就算北国王上都会垂涎上三分,师兄却在冬猎之时,这般轻描淡写送给了我,引来不少政敌不满。
朝堂之上不少人拿此做文章,师兄皆一笑置之。
我照例待在他的国师府,将外面的风言风语杜绝开来,朝堂之上已成了两帮对立局面,师兄既要应对政敌,又要抽身照顾我,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但每日抚琴,膳食都未曾缺席。
这一日,国师府来了位稀客。
那人一身红衣耀眼,眉眼高挑,杏目圆目,怒不可遏地看着我,“你这个狐狸精,你怎么在此处?!”
红烟一路张扬闯门而入,伺候的婢女拦不住,只好将她放了进来,面色惶恐地跪下道,“夫人恕罪,奴婢实在拦不住这位小姐,还请夫人责罚!”
红烟是仙,她是人,整个国师府,恐怕连师兄都未必拦得住他,更何况一个小小的侍婢?我淡淡挥手让她退下,她急急退了出去,屋子里只余下我与红烟,仇人相见,自是分外眼红。
她浑身沾染怒气,目光死死盯着我的脸,一身红衣随着她的愤怒而张扬。
恶毒的视线一直盯着我隆起的腹部,“你居然怀孕了?谁的?师兄的还是周焱的?”
我淡淡看着她,冷笑一声,“是谁的重要吗?反正都会被困在此处,是谁的又有何区别?”
“自然有区别,若是师兄的孩子,我定不会让他安稳出生,但若是周焱的,那我便不用担心了。”她忽而一顿,唇角泛起一阵轻笑,“若是周焱的,师兄定不会轻易放过,所以,不论是谁的,这孩子都必须死,区别是死在谁的手中罢了!”
我心中一惊,被她的话激起了怒气,双手不自觉地护住小腹,“我不会让人伤害他,若是你敢动他一根汗毛,我做鬼亦不会放过你!”
我恶狠狠说道,目光不甘示弱地看向她,她轻蔑地看了我一眼,“就凭你?一个凡人?以前的你是便不是我的对手,如今大着肚子,就想打赢我?未免太天真了些!”
说罢,她掌中凝力,威胁地朝我挑挑眉,“说,孩子是谁的,否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