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再次醒来,我已置身北国。
我不知我这般昏睡了多久,亦不知后来他们是怎么救活了我,我只知,我被师兄软禁了。
他身为北国国师,将我软禁在国师府,待我醒过来,已是半个月后。
师尊情况如何,周焱又在何处,我想问,然师兄却并不愿多说。
我受伤过重,终日缠绵病榻,师兄每日皆会来看我,与我说些软话。然我已对他心伤至此,无论他如何挽回,终究是心如磐石。
这日,师兄照常来我寝殿,因他吩咐,众人皆称我一声夫人,他们并不知晓我姓名与来历,只以为我是师兄在外娶的夫人,未敢有半点逾越。
师兄依旧一身白衣,如今我只觉这身白衣尤其刺眼。他坐在我床头,取下刚熬好的药要喂我,我淡淡侧脸避开,他也不强求,将要放在床头矮柜上,我以为他就这般离开,谁知他却喃喃开口,“倾华,我知晓你心中还有怨,但若你不吃药,别说是你身子受不了,恐怕腹中的孩子亦会受不住……”
他声线柔软,不再似那日般冰冷,我回过心神,这才想起腹中还有一条生命。
却依旧不为所动,将自己埋身与被褥内,不想与他多言。
他怅然一叹,“如今你身在北国,就安心在此处待着,师兄会宠你护你,周焱能给你的,师兄亦能给,这一生,你都不要妄想再回去。”
我忍不住冷笑,“师兄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你困得了我一时,却困不了我一世,迟早有一日,周焱会带我回去!”
“他不会来了,就算他来,北国国师府,也会让他有去无回!”他自怀中取出一物,淡淡白光,朴实无华,正是那颗七窍玲珑心!
他将心放在手中把玩了片刻,苦笑着开口,“师兄当日说要取心,不过是想逼你回心转意,却从未想过真正要取,这颗心,确实于我有很大的用处,师兄必须用它来救一个人,倾华,师兄已亏欠良多良多,这份罪孽背负了十万年之久,师兄不想再背负了,希望你能明白师兄的苦衷……”
明知此刻我不该理会他,明知此刻我不该同情他,明知此刻我该与他划清界限,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师兄,你究竟要这颗心救谁?”
他手指顿了顿,眸中的压抑泄露了他的情绪,气氛一时间陷入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目光一收,神色复杂地开口,“一个故人罢了,倾华,师兄亦有不得有的苦衷。”
我悲凉一笑,“那人是师兄心爱之人吗?”
他淡淡摇头,眼神一闪而过的痛楚,“不,严格来说,她该是我的弟媳罢。”
弟媳?
我忍不住大笑出声,看着他便如同看一个笑话,“师兄,事到如今,你还要与我扯谎?!”
他连兄弟都没有,哪里来的弟媳?敢爱不敢说,敢做不敢当,他何时变得这般畏畏缩缩,婆婆妈妈了?
“师兄没有骗你,她,确然是我的弟媳!”
“那师兄爱她吗?”
如若不爱,又怎会这般破釜沉舟,就算与全天下作对,亦要将那个叫阿归的女子复活?
他既然是神仙,那女子,恐怕亦是个仙罢。
也是,能令师兄这般梦回萦绕的,除了九重天上倾城倾国的女仙,谁又能入得了他的眼呢?
师兄淡淡苦笑,摇了摇头,“不是的倾华,师兄此生,确实只爱过你一个女子,她,真的是我弟媳,我对她,并无半点非分之想。”
“是吗?若是这样,你又为何执着于救她?”
他当我傻吗?如若对她没有半点情愫,又为何这般不计一切后果的夺心救人?
“事到如今,那师兄便全部都告诉你罢。”
他叹了一口气,眼神忽地飘到很远,“我本是天界战神赤炎,上古神魔一战,我将魔尊冽赤封印于无垠之境,天帝君珥亦因此殒命,我本以为我会就此消散于六界,不想最后却苟延残喘,一世世轮回做人,每一世轮回,皆要慢慢想起上古时造下的罪孽,每一世皆如此,忘记又想起,想起又忘记,皆逃不过孤独终老的结局,直到遇见了你……”
“我、冽赤、君珥本是父神盘古座下最得意的弟子,三人亦是情同手足,天帝之位便要从我们三人当中诞生,然我性子清冷,无心于帝位,冽赤天赋异禀,却十分贪玩,唯独君珥,自小便发愤图强,在处理天界事务上,亦是励精图治,我与冽赤便向父神推举了他,然父神却并未属意君珥,而是对肆意洒脱的冽赤尤其钟爱,几次要将帝位传与他。”
“然冽赤从小不受拘束,一次父神将他逼急了,他便使性子悄悄逃了出去,等到父神将他捉回来时,他却携了个女子回来,那女子便是阿归!”
故事说到一半,他目光顿了顿,我不敢打扰,却按捺不住对后面的故事好奇。
他又开口道,“阿归名唤昔归,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连城璧所化,冽赤将她带回来,与父神谈了条件,若要让他继承帝位,便要许阿归为后,父神见他松口,自然十分爽快地答应,打算等到他满三万岁时,便让他正式继承大统,然不知何时,却让君珥知晓了!”
“君珥自小便野心勃勃,向往帝位许久,听闻父神要将帝位传给冽赤,便义愤填膺找父神理论,可父神只是疏远地回了他一句:‘天帝一位,唯冽赤尔’便将他打发了,后来君珥怀恨在心,立誓要与冽赤一较高下,两人之间的暗战便开始打响……”
“这一切,父神皆了然于心,却并未阻止,因为父神知晓冽赤无心帝位,但自从阿归的出现,冽赤便开始变得成熟稳重,也不再顶撞父神,亦不会再偷偷跑出去玩耍,父神心中十分欣慰,但这远远不够!”
“君珥的嫉妒与报复,正好可以作为冽赤的对手,磨砺他豪放不羁的性子,所以父神便对君珥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冽赤也不负所望,行事越发稳重,待人处事也越发融洽得当,直到父神寂灭,正当我以为冽赤会顺利成章继承帝位时,却不知为何,他突然入了魔!”
“众仙不知他为何会入了魔,我亦不知晓,但他入了魔,自热再无缘帝位,君珥便趁机继承大统,誓要讨伐冽赤!而我身居天界战神一职,不管冽赤因何入魔,我皆要与他敌对,但我自小便和他亲近,待他犹如亲兄弟,但君珥之命,我又不能违抗,不想在优柔寡断间,君珥却使了手段捉了阿归要逼他束手就擒……”
听及此,心里不由得暗暗唾弃,这君珥,以一介夫人为质,当真非君子所为!
“阿归素来是冽赤软肋,君珥此棋走得过于阴险,就在冽赤准备放弃抵抗时,谁知阿归却先一步自尽了,冽赤本就身负上古混沌之力,修为无人能敌,一怒之下,尸浮遍野,血流成河,直到现在,我永远记得他抱着阿归痛哭的样子,我从未见过他那般伤心,那般充满怨恨……”
听到此,我心间已是惊骇不已,为那个勇敢的女子,亦为他口中痴情的冽赤……
“失去了阿归的冽赤完全丧失了理性,带兵一路打到九重天,誓要君珥偿命,他一路势不可挡,天兵天将根本不是对手,天宫上下死伤无数!昔日同门皆惨死在他手下,天界亦曾是他的家,就算他入魔,也绝不能毁了父神一手创造的心血,我不忍他再这般疯魔下去,便与君珥合力,我拼了一身修为,而君珥却献上了天魂,终于将他封印于无垠之境……”
“然我终究忘不掉他恨我的模样,当初若不是我优柔寡断,劝他回心转意时被阿归听了去,阿归也不会落入君珥之手,是我亲手将他们逼入这般境地,我欠他良多,唯有复活他心爱的阿归,恐他会少恨我一些罢……”
“可是阿归乃上古连城璧所化,要救她,唯有与其有异曲同工之处的七窍玲珑石,可我未料到那颗石头会化作了一颗心长在人身上……”
他凄凉一笑,“也许这便是天道要惩罚于我罢,我苦苦寻觅了几世的七窍玲珑心居然在你身上,师兄身上背负了十万年的罪孽,好不容易能够得到解脱,可为何又这般让我难以取舍?倾华,如今师尊已将六叶灵芝种于你心口,你不会死,而我亦得到了心,如此局面,当是最好不过,师兄以后都陪在你身边赎罪,师兄还是会护你一生,你忘掉周焱,我们重生开始,可好?!”
听及此,我若是还不明白,那便真是愚蠢至极了罢。
师兄果然非普通人,我想过他会是神仙转世,可从未想过,他还是上古赫赫有名的战神,怨不得师尊平日里待他进退有礼,看来师尊定是也察觉到他不一样的身份,这才倾囊相授,恐怕也是希望他能早日重返天界吧。
然他却一直对成仙避之不及,其实不是他避之不及,而是因他无脸回去,他要复活那名唤阿归的女子,他一直在等这颗七窍玲珑心……
我虽不知晓上古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却不得不为那段惊心动魄的爱恨纠葛而动容,却莫名觉得那冽赤与阿归,与我和阿焱这般相似,想要与世无争地在一起,偏偏不能如愿,君珥是冽赤与阿归的绊脚石,而今,师兄亦是我与阿焱的绊脚石……
心中不由苦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我望着他殷切的目光,忍不住冷冷发笑,“时至今日,你居然还妄想我能与你在一起,师兄,一切都回不去了,我不会与你在一起,死都不会!”
“可周焱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你还忘不掉他吗?”
我大惊,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怒吼道,“你胡说!他怎么会死,他活得好好的,我不许你咒他!”
他定是骗我,以为这样我便能回心转意。我明明记得昏迷前,周焱还好好的,怎会说死就死,师兄竟与我开了这样一个玩笑,当真是卑鄙无耻!
我转身将自己埋在被子里,不想再听他说出任何诋毁周焱的话,然他却不容我抗拒,将我从被子里扯了出来,一字一句如同要剜了我的心那般疼痛,“他死了,六叶灵芝做心,只能保你魂魄俱全,免遭灰飞烟灭,然要让你活过来,却是要以命换命,他将自己的命给了你,自己赴了黄泉,我没有骗你,他确实是死了!”
心中紧绷的弦仿佛啪嗒一声断了,我只觉头脑一片空白,“你骗我,你骗我,他不会死,你休想扯谎骗我!”
我惊恐摇头,喃喃自语,泪水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阿焱怎会死,他怎会丢下我一人?!
“定是你骗我,我要去找他,他定在外面等我,他不会死……”
我掀开被子,赤着脚就要往外走,甫一接触地面,冰冷刺骨。
寒风萧瑟,吹在我单薄的身上上如同刀割,然我却仿佛什么也感受不到,只想往外走,往外走……
师兄扣住我的双肩,将我扳了回来,“倾华你醒醒,他真的死了,是我亲眼看到他死的,当初我保你魂魄之时,你已断了气息,唯有以命换命,方能将你救活,他便央求师尊用他的命换了你的命,所以,你要代替他活下去,这是他的愿望,你不许寻死!”
我怒不可遏地嘶吼一声,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将他推了出去,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我眸中染上滔天恨意,“我不信,我不信!是你,是你杀了他,我要为他报仇!”
说罢,我卯足内力,抽出他腰间的短剑,剑尖锋芒,散发出幽幽寒光,我拼尽全力往他心口刺去,他未动,就这般站着受了我一刀,鲜血霎时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白衣,亦弄脏了我的脸……
“若是这样能让你好受些,你便尽管打我骂我罢……”
他低声一叹,我却不敢相信,报复一般抽出短剑,又往他胸口刺了进去!
“你骗我,阿焱不会死,他不会!”
我疯狂地往他胸口刺去,浓浓血腥味传来,他却不哼不吟,任我这般发泄……
不知这般过了多久,他胸前已是血肉模糊一片,而我,亦是双眼红肿,哭得嗓子干哑,心肺快要呕出来,不知是哭累了还是刺累了,终于眼前一黑,往地上跌去……
他瞳孔一缩,急忙飞身过来,抱住我跌倒的身子,“倾华……”
而我便在这声惊呼中,再次跌入黑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