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小金库”动员会上，石书记以从来没有过的冷峻表情和高声调布置这项工作。虽然声调有雷霆万钧之力，可最后却是轻轻地放下，也可说是轻轻地下放：“山川县清理‘小金库’具体工作，由财政局牵头，钱海全权负责……”
一项全县的重要工作，在书记反复强调的“当前和今后一个阶段山川县的头号大事”的高低声中，被抛落到了财政局，当然也就落到了钱海头上。这样的高调布置和轻轻下放，让钱海脊背顿时发凉。
领导往后缩了，钱海被推上了前台，重要工作变成了财政局的工作，县里头号大事钱海成了主角。这个主角，自然就成了引火与踩“雷”的主角。
到会的是山川县各级领导，哪个没听出来石书记高调布置工作后面有“艺术”。那是告诉大家，清理“小金库”是上面要求搞的，清理是财政部门的业务工作，清理效果如何，全靠财政局的了。
今天动员会的高调动员，钱海是预料到了，而把清理“小金库”工作“轻轻下放”后面的书记的隐身、县长的随和，他却没有想到。大家都听明白书记、县长的“话外音”，那是为山川县清查“小金库”说明了责任。这也不是钱海想多了，石书记和县长的“话外音”在会的谁听不懂！大家听书记、县长讲话都有经验，对书记声调高低并不太上心，上心的是“话中话”“话外音”和“口气”。石书记的“口气”，才是石书记的真实想法。山川县的所有事情，人们都听书记的口气，品书记的意思，看书记的目光，猜书记的心思。哪件事如若书记的口气不硬，意思含糊，目光狡猾，批字词句委婉，那下面的人就知道怎么面对了。这种情况下，做表面文章或花拳绣腿的事情，是不会有错的。这也是石书记怕引起众怒，更怕引火烧身的“护身”技巧。
何止是石书记怕引火烧身，哪个县领导不怕引火烧身呢！“小金库”不仅是山川县的“特产”，所有的地方政府单位都有，说清查，越查越多，况且“小金库”就是县领导和各单位领导变相的“钱包”，把它清除了，等于取掉了领导花钱的“钱包”。领导没有“钱包”，看领导，拉关系，跑项目，联络上级感情，钱从哪里出？这是国情，是社情，也是县情。所以，查“小金库”的事，凡是领导干部，打心眼里抵触，书记能不往后面缩吗？
钱海没想到这件事会把他置于引火烧身的危险境地。此时的钱海这才感到，清理“小金库”和财政改革，自己想得太简单了，这样大的阻力面前，连领导也怕得罪人，他没想到。
尽管领导往后缩，钱海感到他没有半点退路，还得硬着头皮查下去。不清查，财政改革没法搞；不清查，书记的新区开发建设资金靠借钱不行。这惹人的事，书记往后缩可以理解，但他是不能往后缩的；有句话叫“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这“地狱”，他钱海不下是不行了！
清理“小金库”动员会后，钱海召集清理小组研究工作展开的具体事，请李副县长参加，李来给钱海扔过来一句话：这事以后你全权负责，直接向书记、县长请示汇报吧！
书记把清查工作交给了财政局和由钱海牵头，常务副县长李来又不参加清查小组工作会，这等于给清理“小金库”领导机构降了格，降到了部门，降到了钱海头上。
这么重要的工作，又是得罪人的差事，没有县领导挂帅出征，小组成员似乎如泄了气的皮球，都不说话，神情消极，要么就说“钱局长你说怎么搞就怎么搞”。钱海明白，这是消极躲避。组员躲避和怕事，钱海他得理直气壮，于是他极其细致地布置了清理工作的具体方案。虽然大家心有消极和怕事情绪，但钱海毕竟是财政局长，财政局长也是得罪不起或怠慢不得的主儿，因而钱海的工作安排，大家尽管消极面对，但谁也不敢当面说什么。
清理“小金库”工作的头是开了，而钱海心头却压了块石头，觉得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在向他倾斜，这是他当财政局副局长从来没有过的状态。他起初有些紧张，继而是苦恼和担忧。早已超过下午下班时间，他妻子吴梦两次打电话催他回家吃晚饭，不知为何口气里一股*味。他在修改清理“小金库”具体方案，吴梦的电话让他更烦，他放下手里事，也不想马上回家，到墙角书桌提笔练起了书法。这是他放松自己，调节情绪的方式。
书法养性提神，也解除烦恼。烦时，钱海想起书法和手摸毛笔，就把烦恼抛在脑后了。还有这个书法桌，没有成堆的文件和烦人的批件，站在这桌前，好像站在了风光旖旎的大海边，使他胸怀开阔，爽气透心。
这个书桌是前局长老赵得知钱海接任局长时留下的，老赵与钱海是书友，也是钱海的书法老师。钱海在办公室不敢放书法桌，就常常到老赵办公室这个书法桌上练写，也请老赵指导。钱海通过老赵的传授，加上钱海的悟性极高，他的书法水平提高很快。老赵是县书法家协会主席，钱海被选为副主席。情趣的相投，他们互相欣赏，也友谊浓厚。书桌上铺的精致毡毯，摆的雕龙精美贺兰砚，都是老赵留给钱海的。钱海对这书桌熟悉而亲切，工作累了练几笔，心情很快平静，烦恼即刻忘却。他庆幸自己跟老赵学习并爱上了这美妙的喜好。他提起笔，竟然忘记了吴梦反复催他回家吃晚饭的事，直到又打电话催他，是吼叫般地催问他，“怎么还不回来，饭菜凉了”，他才离开了办公室。原来他小姨子吴倩来家了，怪不得吴梦接二连三打电话催他回来。
女儿钱梦吴已经吃过晚饭，做作业去了，吴梦和吴倩没吃，在等钱海。钱海看吴梦脸挂着“霜”，吴倩脸上也半晴半阴，猜想发生了不妙的事情。
吃饭时谁也没说话，饭碗一放，吴倩急不可耐地对钱海说：姐夫，清理“小金库”是得罪人的事，连书记、县长都往后面缩，你为啥硬往这火坑里跳呢？！
吴梦也接着说：这捅马蜂窝的事，县领导不主动，你当什么大尾巴狼！
原来她们姐妹俩脸上挂的愁云，是为这个事。
为这事，一方面是爱护他，一方面也是为她们各自单位。她们一个是县电视台台长，一个是国土资源局主管财务的副局长，她们都在维护各部门的利益，与所有的“小金库”受益者领导一样，十分反感清理“小金库”和国库集中支付改革。她们既是关心他，也是在关心和维护自己单位的利益。因而，无论于公于私，她们都要把钱海拉住，让清查成为形式，这样于谁都好。姐妹俩浓烈的“*味”，拉开了同他的战争。
钱海说：动员会也开了，书记、县长的话也讲了，清理工作也开始铺开了，就是火坑也得跳，我不跳谁跳。
吴梦说：县里开了大会而没动静的事多了，书记、县长几乎每天都在讲话和作指示，下面当真的和实做的有几件事情？再说了，主管你的常务副县长李来压根儿反对清理“小金库”和财政改革的事，书记也在往后缩，你再坚持搞，除非是脑子进水了！
……
吴梦姐妹俩不停地指责钱海愚蠢。说他愚蠢得不顾自己今后前程，愚蠢得不顾自己和家庭的安危，是山川县最愚蠢的人。要他立即放弃清理，也暂缓国库集中支付改革，当个安稳少事的财政局长，这样对谁都好。“这样对谁都好”的提醒，姐妹俩重复了好几遍。
吴梦和吴倩的指责也好，挖苦谩骂也罢，让谁听都在理。她们说得没错，清查也好，改革也罢，真搞就会面临“引火烧身”的危险境地。但钱海早已把这事想透，也打定了主意，这个“退堂鼓”不能打，不然就与老赵当财政局长时没啥两样，当财政局长一场，改革上没什么作为。
吴梦和吴倩不停地指责和劝导钱海，钱海先是解释和回应一下，后来不再讨论，也不反驳，就耐心听着。他知道她们姐妹俩的性格，遇事急而躁，做事不达到目的不罢休。今晚她们是抱着铁的决心要劝阻钱海，他若不听劝，她们就会不停地指责他，他要反驳，那就会引发吵架。于是，钱海不管她们说什么，他就是不说话。钱海乖乖地听着，她们俩以为他听进去了劝导，姐妹俩的脸上渐渐地放出了笑容。她们说够了，说累了，吴倩很快就走了。吴倩走了，吴梦也不再说什么，“家庭战火”一时收场了。但钱海清楚，只要他打定主意干，“家庭战火”随时会烧起来。
吴倩走了，钱海冲澡，公文包振动的手机不停地在响。吴梦从钱海公文包里拿出手机看，是张美玉的电话并短信，要钱海速回电话。吴梦气不打一处来，把手机扔到沙发上，朝钱海愤愤然地嚷：是你旧情人打来的。
是财政局副局长张美玉打来的。张美玉是钱海上省财校时的“旧情人”。“旧情人”之称，是吴梦常挂在嘴上，讽刺挖苦钱海的口头语。这么晚了，没有急事，张美玉是不会打他电话的。钱海问张美玉，有什么急事吗？张美玉问钱海，你在哪里？给你打好几次手机电话，你也不接，不会有什么事吧？钱海说，手机调到振动没听到，没什么事。张美玉说，明天清理“小金库”方案布置会，她不想参加了。钱海问，为什么？张美玉说，她考虑到做这件事情吃力不讨好，还要得罪人，不参加清理小组了。
张美玉不仅财政业务精，一旦做起事来细致认真。张美玉不参加清查小组，对钱海来说是釜底抽薪。清查“小金库”和接着推开的财政改革，不能没有张美玉的参与。钱海说，明天的会你还是参加，有什么顾虑，会后我们再说。张美玉还是说，明天的会她要请假。钱海说先休息吧。张美玉关心地说，你肯定很累，早点休息吧。钱海知道，只要他没同意的事，张美玉不会去做，明天的会，张美玉肯定会参加。还有好几个未回电话，是几个朋友打来的，都是打了又打，留言说有急事。已经很晚，钱海感觉身心要散架了，没给他们回电话。
钱海纳闷，清理“小金库”和国库集中支付改革，是张美玉起初很愿意参与的工作，她在财政局负责分管国库支付中心，这是她的本职工作，是遇到了什么阻力，使她突然不愿参加了呢？
第二天一早，钱海很早到办公室等张美玉。张美玉好像知道钱海一早要找她，几乎与钱海同时到了财政局。钱海问张美玉：你要退出清查小组，是什么原因？
张美玉与钱海在省财经学院同班，曾经是恋人，虽然因吴梦没有走到一起，而心底里彼此都保留着一份情愫。尤其是张美玉，心里还埋藏着对钱海深切的爱。他们之间说话，相互都会以真诚的方式有话直说，不打埋伏、不拐弯。
张美玉告诉钱海：是李来找我了，劝我不要参与清查小组和国库集中支付改革的事，得罪人又不落好，对我今后发展不利。
张美玉又说：我并不是因为李来劝我退出我才退出的，我退出的主要原因，也是要劝你放弃清查之事，退出来做舒心的事情，犯不着为了山川县的破事而引火烧身。
钱海对张美玉说：你的好意我领了，但我得干到底，也希望你在这个关键时候，不要退缩。
张美玉说：道理我清楚，清理“小金库”是为财政改革开道，对今后山川县财政有所作为，甚至对山川县今后发展意义重大。但这个“重大”是山川县的重大，不是你我的重大，你我个人没有必要付出太大代价。
钱海沉默，张美玉也不再说话。两个人对视好半天，张美玉以为钱海被她说动心了，没料到钱海认真地劝说她不仅不能退缩，还要替他分担困难……张美玉对钱海透着浓情的话感动，她不再说什么，她懂钱海的话，也懂钱海的心。她对钱海说，那就有难同担吧。钱海心里涌起暖心的感动，也腾升起这些日子来少有的信心和勇气。
尽管李来警告性地劝张美玉不要参加钱海的清查“小金库”小组，而张美玉哪里会把李来的警告当回事，她的心在钱海一头。清查正处在艰难境地，再说了清查“小金库”是财政改革的前奏，也是阻碍财政改革的一道坎，更是阻碍钱海有所作为的一道坎，不清理掉这道坎，山川县的财政改革不仅仍停步不前，且钱海的财政局长未来会是平淡的，那会与前任财政局长老赵在财政局一样，在财政改革上没什么作为。张美玉想，她得帮钱海，得帮他迈过这些沟坎。在李来和钱海之间，在个人前途和钱海与财政改革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钱海有张美玉毫不畏缩的协助，也有张美玉和几个查账高手，虽面对多面阻力，却由惧怕变成了冲动，一种不怕事的冲动，啥也不怕了。钱海布局的清查先从那些极力反对清查的部门下手，也就是招商局、交通局、教育局、国土资源局等十部门为第一批清查对象。这些部门大多是常务副县长李来分管的，这其中有些局局长是李来的“哥们”。查这些部门的利害关系，钱海很清楚。而钱海更清楚，不先啃这些“硬骨头”，不啃下这几块“硬骨头”，清查就会流于形式，甚至是“雨”过地皮都不“湿”。这样既得罪了人，又助长了一些人的威风，那将是最难堪的。
而让钱海难堪的局，早在暗处设着。
就在钱海带领的清理小组进入被查单位的那天晚上，李来与胡腾娇、交通局副局长、教育局长、国土资源局长等与他亲密的县里的一些头面人物，在山川“人间天堂”喝酒。这些人在一起，少不了骂三骂四，更少不了琢磨如何狼狈为奸的勾当。先是把钱海骂了个祖宗八辈子底朝天，接着就商量怎么对付钱海，使钱海的清查干打“雷”而下不了“雨”。
他们以十分冲动和憎恨的情绪，想出了让钱海下不了台的损招。这一晚他们激情昂扬，畅怀豪饮，都喝多了，但却商量好了对策：闭门不见。第二天，这几个人的办公室的门就锁着。钱海带领清理小组去这几个局，找哪个局长都吃了“闭门羹”；找财务股领导，也是锁着门，打局长和财务股长电话，都没人接。一了解，全在外面。在外面什么地方？都不说。连续好几天，钱海的清理小组，吃了不同方式的“闭门羹”。钱海感到了这“不约而同”的背后有人在预谋什么。
这“闭门羹”，显然是软对抗。
钱海在找破解“闭门羹”的法子，他想到了进与退之间的奥妙。他在家常拉架子车。山路上常遇到沟坎，车轱辘被沟坎咬住，无力拉动车，唯一的办法就是后退。后退是下坡，很容易退出坎。退出坎，如果不再被坎咬住，那就是斜着拉车，让一个轮子先下坎，把先下坎的轮子先拉出坎，再让另一个轮子下坎，这样斜着拉，分别减轻了两个轮子阻力的问题，很容易把车拉出来。这样反而进是退，退是进了。
他给清理小组放假，也就是暂时解散。有人问钱海，是不是不清理了？钱海不回答。有人断定钱海是知难而退了。
一个月过去，被清查单位再没有见到清理小组的人影，都以为钱海真的知难而退了，而他们哪里知道，钱海在做清查的暗中调查。
而“小金库”都被捂得又严又实，又隐又深，暗查怎么查？既然都在“躲猫猫”，那就放下先查账这种寻常的方法，先做暗中勘察，把有可能发生“小金库”的线索摸清楚，再顺藤摸瓜，也不妨是个好办法。
暗中勘察，是到被清查单位实地察看，察看办公场所有无租赁，电梯里有无广告信息，有无通信基站等，这些情况有可能给被查单位带来额外收入。这些收入往往会成为找到“小金库”的线索。这是张美玉给钱海出的主意，钱海觉得这主意有点意思。
暗查虽好，也会极大可能查到发生经营行为的线索，而一旦让被查单位知道，会有麻烦，甚至会有危险。为不走漏风声，钱海让张美玉带财政局人员不动声色地暗查。
被清查单位竟然没觉察到暗访这一招。
张美玉派刚入财政局的“新面孔”，两人一组分别到被清查单位暗访。他们楼上楼下，楼里楼外，角角落落，看了个仔细不说，还通过门卫和单位人员那里，“套”出了很多信息。
接着清查。被清查单位对付清查小组，压根儿也没把清查当回事，态度横得很。清查小组到掌握线索的单位查账，先是关门不见，后是质问清理小组：“凭什么查我们！”钱海早已做好了对抗清查的充分准备，让清查人员拿着证据上门，当场亮出“小金库”存在的照片、录音、录像和其他证据，在确凿细致的现场材料面前，什么话也不说了。这些单位领导做梦也没有想到钱海有如此阴损手段，有的气得直骂钱海缺德，有的不知道怎么办好，有的耍赖皮死不认账。他们串通一气抵制清查组，拒绝接受清查，清查又出现僵局。
就在这节骨眼上，钱海没想到孙县长出面了。县长召集这些单位一把手开会，严厉指出，谁不配合，就处理谁；谁拒绝清查，就免谁的职。这样一来，清查小组就进入了查账阶段。
钱海奇怪，在清理“小金库”这个问题上，一开始孙县长没有这么大决心啊，为何在这节骨眼上，表现出这般强硬态度？钱海有些弄不明白。
“小金库”之害，其实也是孙县长深恶痛绝的事，在老赵当财政局长时，他就支持推开，由于阻力太大，老赵无能为力，他也无能为力。这次钱海把清查“小金库”当作推开财政改革推开的关键一环，他是支持的，但推开时，特别是动员会上和会后具体实施中，又为何有点缩头缩脑？
原来这段时间，孙县长听说市领导正考虑调选他做县委书记，因清查“小金库”常务副县长等一批人极力反对，他怕在这关键时候激起矛盾引火烧身，所以他“缩”了一下。
孙县长已经五十六岁，几年来好几次提名县委书记，却最后都没了影子。离退休没几年了，孙县长也企盼这次有“戏”，当上书记，也就有望享受副厅级待遇了。因而孙县长会时常冒出这样想法的时候，就在干与不干、多干少干的事情上非常纠结。这想法，钱海是理解的，他也不想在县长面临好事的节骨眼上给他添麻烦，所以钱海大小事尽量不去找孙县长。
而孙县长为何近来无所惧了，又找问题，又要提出处理人，对清理“小金库”一副毫不含糊的态度？原来市委书记和市长找孙县长了，是严肃谈话，但不是选拔书记的事，而是山川县清理“小金库”的事，要求他着力抓，搞不好是要受处理的。市领导的话很重，这是批评他，也算是考察他吧。孙县长也只能这么理解。
市领导既然这么重视山川县的清理“小金库”工作，实是把他推到了“火山口”上，面临选任县委书记的当儿，他也不敢有顾虑了，只有冲锋陷阵的选择，跟钱海一起跳这个“火海”了。
有孙县长助推，清查进展很快，开局查出了十多个开设“小金库”问题严重的单位。查出问题怎么处理，是悄悄地封了账算了，还是追究领导和有关人责任？孙县长主张悄悄地查，悄悄地收摊，不让把“动静”搞得太大。钱海说，不出“动静”当然好，可不出“动静”是不可能的。要把“小金库”的“根”除掉，必须处理几个有问题的单位和领导，否则还会同过去那样，前脚清查，后脚又会设账。
怎么处理？孙县长的主张是，收缴“小金库”资金，封闭账户，大会提出批评就可以了。而钱海仍坚持除了收缴资金、封闭账户外，要通报批评，并由问题严重单位做检查并对负责人做适当处理。孙县长没有坚持他的意见，便交代钱海，处理问题单位和领导的事，你们提出方案，报上来吧。
钱海提出了处理单位和人的意见，这是个“捅马蜂窝”的糟糕意见，也是引火烧身的“火桶”，钱海当然知道它的危险有多大。钱海考虑再三，还是回到了他的起初决心上：既然是“捅马蜂窝”，小捅不如大捅，大捅不如彻底捅透；捅大了，捅透了，天也不会塌下来。
要通报处理的有十多个单位，当然也牵扯这些单位领导。这些单位在县里是强势部门，强势的更是这些单位领导，他们大多是李来常务副县长主管的单位和他的亲密哥们，哪个单位都硬得不好碰，哪个单位领导都不好惹。实际上实在不好惹或不好对付的倒不是别人，而是他妻子吴梦和小姨子吴倩。国土资源局的“小金库”问题严重，与吴梦作为主管副局长把关不严有关，负有领导责任。吴倩是县电视台长，县电视台“小金库”违规开支问题严重，吴倩负有重要责任。一面是李来副县长主管的部门，一面是与李来副县长“贴心贴肉”的“掌门人”，一面是老婆和小姨子，钱海只能硬着头皮面对。他没有其他选择，在他看来，任何选择也是回避，回避就是退缩，退缩就是收兵，收兵就是清查流产。当然，查处的“动静”越大，离钱海的“火坑”就越近。
处理通报刚上报县领导，吴梦就知道了处理的领导中有她，还有吴倩。钱海明白，这显然是吴倩告诉吴梦的，而吴倩的消息应当是李来告诉她的。
钱海回到家，很饿，家里没有动静，早该放学回来的女儿不在家，厨房没人，到卧室一看，原来吴梦在睡觉。这正是做晚饭吃晚饭的时候，她是病了，还是在生气？结婚十多年，钱海了解吴梦的脾性，吴梦只要莫名其妙躺在床上，不是生气，就是生急病。一般情况下，她都是每天睡觉很晚，或者很少白天和天不黑睡觉。看样子是在生气，生大气。钱海走到床边，吴梦把背给钱海，钱海心里“咯噔”一下。
钱海问吴梦，哪里不舒服？吴梦不理睬。钱海问，女儿放学回来了吗，去哪里了？吴梦也不理睬。钱海连问好几句，吴梦装睡，仍不理睬。钱海证实自己的判断，吴梦在生气，在生大气。钱海着急地扒吴梦的身子，吴梦一动不动。钱海感到，吴梦这是在生他的气呢。怪了，下午上班离家时，看吴梦好好的，怎么回事？是班上听到什么话，还是遇到什么大事了，很少见她生这么大气的时候。钱海看情形，吴梦生气生得来头不小，不能再问了，再追问的结果，是明摆着吵架。他只好下厨房做饭。
钱海下厨做饭。吴梦最爱吃肉丸子豆腐白菜海带粉丝火锅，还爱吃蒸鸡蛋糕，还爱吃饺子。钱海做的饭吴梦喜欢吃。没当财政局长，或周日有空的时候，钱海也会下厨，包饺子、做锅贴，或包包子。钱海的母亲是满族人，做火锅是拿手好戏，饺子、锅贴、包子钱海从小就会，做得快还味道好，吴梦和女儿吃不够。要以最快速度做好饭，包馅已来不及，只能做火锅。
他们俩吃火锅。吴梦问钱海，你怎么不说话？钱海说，吃完再说吧。钱海刚放下筷子，吴梦就憋不住压了许久的怒火。她厉声问钱海，“小金库”清理的处理领导中，为什么有她和吴倩的名字？！钱海总算知道了怒气来自何事。
吴梦的声调又高了一倍，几乎吼叫了：你通报处理我和吴倩，是不是想用大义灭亲来抬高你自己啊？！
钱海说：通报处理的领导，也不单就你们两个，还有那么多呢；况且你们是直接责任人，对事不对人，能绕得开吗？
吴梦还是嗓音高八度地嚷：你不把我们俩放在眼里也行，但你通报处理的哪个是惹得起的？这是你在给自个儿挖火坑跳！
钱海说：我是对事不对人，得罪谁也只能得罪了；早就知道是在给自己引火烧身，但早就想好了，即使是火坑，也只能跳下试试，看它能把人烧死吗！
吴梦骂钱海：二百五，土山楂！
钱海说：我土，可我清醒得很。
吴梦厉声说：通报处理谁我不管，你得把我和吴倩的名字取掉，不然这日子别想过了。不仅仅是取掉，而是奉劝你不许再查“小金库”的事了，也不许通报处理单位和人！
钱海说：这是工作，你说不许就不许了？！
话越说越难听。夫妻俩大吵起来。
吵完，谁也不理谁。吴梦在生气，钱海陷入痛苦。钱海看不能在家里待下去，不然吴梦还得没完没了，他去了办公室，正好张美玉和几个股长也加班，在研究应对方案。
刚到办公室，钱海接到吴倩电话，也是怒气冲天地问钱海：通报处理领导名单里，为什么有她和她姐的名字，你当个破财政局长难道“六亲”不认了？！
钱海说：你吴倩和吴梦是这次清理承担责任的领导，与所有查出问题的单位领导一样，处理一视同仁，这跟亲不亲没关系！
显然，已跟她姐吴梦刚刚通过电话的吴倩，得知钱海不可能从通报处理名单里取掉她们名字，更不可能停止“引火烧身”的“小金库”清理，像疯了的狮子，向钱海直吼：你是我姐夫，我劝你立马放下通报处理的事，也再不要深查账了，不然你的后果很难堪？！
钱海说：停下来不可能，不处理，等于放弃清理，不能这样做。
吴倩说：那在通报处理名单里，不能有我的名字！
钱海说：这是对事不对人，得一视同仁。
吴倩怒气冲天地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钱海问吴倩：什么叫不客气？
吴倩不回答，把电话挂了。
电话里吴倩的高嗓门，使钱海旁边研究事情的张美玉和几个股长都听了个清楚。大家都知道是钱海小姨子的电话，听到了他小姨子在电话里跟钱海发火，而且在威胁钱海，就装着没听着，继续该说什么说什么。说完工作，股长们走了，张美玉没走，她故意问钱海：你小姨子说跟你“不客气”，是不是你“沾”小姨子了？
钱海说：没影子的事，还不是处理名单上有她的名字，她跟我闹。
张美玉还是怀疑地说：小姨子是姐夫的“半个老婆”，你没“沾”她，她怎么会要对你“不客气？”
钱海说：她就那火暴子性格，跟她姐一样，不理她。
张美玉说：你那小姨子没那么简单，你对她还是小心点吧。
小姨子的报复立竿见影。
过了两天，县电视台忽然播出《机关行风面面观》报道，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是用隐形摄像机偷拍的，报道财政局职工上班不按时，下班早退，还有接待吃喝等鸡毛蒜皮小事。财政局有没有这些现象？实际情况是，迟到的没有，早退的也没有，接待吃喝有。迟到、早退，那是奶孩子的职工，还有那是先办事后回机关的干部，再就是出去办事的人员。至于吃喝，那是经过领导审批的正常接待，没有超出标准，与全县机关部门接待标准没什么两样。
这个报道播出去后，虽然县领导没人质问钱海，也知道财政局管理很严格，这是电视台无事找事地报道，但还是对财政局议论纷纷，甚至县“行风办”派人来调查财政局的问题，要发通报批评。这便是吴倩对钱海说的将对他“不客气”。
钱海不理睬小孩子撒气的“小把戏”，也不对调查组做解释。调查的结果，是电视台故弄玄虚，说是小姨子玩姐夫，成了笑话，结果是不了了之。
处理通报照发，有关领导检查照做。吴梦说，你钱海是真把“马蜂窝”捅开了，也给你自己挖了“火坑”，等着挨“烧”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