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踟蹰着不知何去何从之时,又一道尖锐的鸟鸣当空划过,那是少华山的又一种传讯手段,以不同的鸟鸣来表达不同的意义,进而即可快速传递,又可不让对手知晓半点消息。青黎上山后的那些日子,包括那些暗话手语,和这鸟鸣传讯皆是朱武悉心传授。此番青黎便是靠着等高超手段,又下达了一道封杀街巷的命令。
不过多时,这街巷里便由各个分支路口开始有人影晃动,一批一批的各种势力一点点从各个巷道里被逼退到这街道中来,直到少华山的众多朴刀手将那街巷的各个小道岔路一并把守封死,才就地以弓箭射住阵脚,死死守在那里,将整条街道都封锁了个严严实实。
青黎一看,自家兄弟已经成功将那些小势力全赶进了这条血肉狼藉的街道,而且不费什么功夫就很好的控制住了局面,这般容易倒是青黎当初没有料到的。他本以为少不了要乱箭射死几波人,再以朴刀手上前将那些出头的势力尽数斩杀,以此来震慑他人。但现在看来,这些市井泼皮们见了这八面埋伏的场面早就不知所措,当看出是少华山的人马更是唬得魂飞魄散,一团团挤在一起,就像虎狼面前颤抖的小鸡一般。
这街道上是搞定了,但青黎再看那房檐上时,早已陷入一片火海,滔天的火势在风劲之处咧咧作响,就像一张血盆大口,好不留情也毫无人性地将房檐上的人尽数吞噬殆尽。透过那炎炎的火势,青黎似乎还能看见有人影在那火中挣扎,疯狂的跑跳着、抽搐着,最后还是不可避免的倒在了那片火海之中,就连他们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呼喊也一同葬身其中。过不了多久,便没了动静,火势变得安静,不过一盏茶的时候,大火烧断了数根大梁,轰隆一声巨响之后,整个房屋也终于倒下,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这个世间又少了一些祸害,华阴县里也又干净了三分。
就在青黎盘腿坐在这里,静静地看着那片大火之时,一阵步履哄哄的响动过后,时迁轻巧的也跃上房来,开口第一句便道:“哥哥好本事,竟然这般就上得这高阁顶来。”
青黎笑了笑,却没有回头,依然看着那片火光道:“贤弟也是好本事,竟然一把红烧的这般干脆利落。”
时迁听着,也来到了青黎的身边,双腿一盘坐在了他的身侧。两人此时相顾而望,不由地会心一笑。
青黎笑罢将手一指那边崩塌在火中的楼阁,对时迁道:“贤弟你看,世事无常,方才还活生生地站在你我面前耀武扬威的黄二郎此刻也葬身在那片火海中了,就连那些小势力的头目,来的时候气势汹汹,想为自己将来的利益做一番打拼,可转眼却也化为灰烬。”青黎说着顿了一下,看着远方继续道:“其实,人这一生是何其的短暂,前十几年正当儿时,什么还都不明白知晓,等到弱冠之年便要开始打拼自己的家业,以十年的时间来融入适应这个社会,刚刚展露头角之时,就已到而立之年,又十年,抛头颅洒热血,拼尽所有,但求在这社会中搏得一容身之地,而事业的局面刚刚打开便已到不惑之年。再十年,打拼江山,光大祖业,积蓄资本以成一方气候之时,人都已六十大寿了。更何况人命危浅世事难料,哪里会有这般坦荡的人生之路。稍有意外,便会永远都留在某个纪年,非但没法走完剩下的路,就连曾经一路坎坷过来的都被一笔勾销,到头来,万事化作一场空。”
时迁听罢青黎这长长的一通感慨,心里可以体会青黎如今的感触,他将臂膀一把搭在青黎的肩头,用力地拍了拍道:“哥哥经历数战,未尝又一点踟蹰,今日这是怎么了,大获全胜,却这般消极。”
“不是消极,我只是在想,这人生苦短,为何我们还要放弃安稳,活的这般辛苦。当日我豪言壮志,号令大家一同共筹大计,使得这大宋王朝乾坤逆转,我兄弟好重整河山。可是,我现在在想,当日所言的壮志,能成么……”
“能成!但凡哥哥所想,无有不成的道理。”时迁说的铿锵有力,这坚定的语气,颇有气吞山河之势。
可是,青黎心里却明白的很,时迁这般说也是在安慰他罢了,于是也不接言,转而问道:“贤弟,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们打下了大半的江山,兵马开到了皇城之下,但哥哥我却看破红尘俗世,不想再走下去,那……又该怎样?”
时迁一排青黎的肩,快活地道:“这好办,咱兄弟几个遣散了将士,携一壶酒带一柄剑,纵情于四海之内,流连于山水之间,做一闲云野鹤,也好不逍遥自在。这有何难?”
青黎看着时迁却摇了摇头,站起身来,一手指着楼阁之下,对时迁道:“可是,就算我等看得破这俗世,也放得喜爱所得的权利,但世事终归是残酷的,人走到那一步的时候,往往就没了退路。就像现在,我上来容易,要想下去,却极难了。”
“哥哥说的在理,那你说当下,我们该怎么办。这困在街里的各部势力,我们当如何处置?”时迁也站起身来,认真地看着青黎,看着他在房檐边上低着头,似乎在思索什么。
可是,青黎却莫名地笑了,道:“如果我把这些人的生死大权都交到贤弟手里,你会怎么处置?”
时迁看着远处街道中那千数人,沉思了一下,一本正经地道:“这些人都是华阴县各个势力组织的成员,祸害百姓不浅,如今被我等全部困在此处,何不乱箭齐射,就地处理干净,也好还百姓生活一个福报,还华阴风气一个干净。”
“贤弟,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这些人,我看非但不必杀,而且各个还有大用。今后这华阴县,非但不会被他们所祸害,还要靠他们来坚守。”青黎说罢,朝着下面的弟兄们道:“来人呐,招架梯子来!咱去收编黑势力!”
青黎下了房來。便往那幽深的街巷里走。在这条街巷的前面。迎接青黎的将是大片大片的伏尸和满地浸泡着鲜血的残肢断臂。那些经过方才的厮杀而到处布满刀痕箭羽的房屋草树。也早已沒有了自己的颜色。取而代之的都是血淋淋的鲜红。
而在这样的街巷深处。还有千数因为长久厮杀而困顿马乏的人。那些虽然都是这华阴县里各据一方的黑势力。但如今。群龙无首的局面又会让他们有怎样的恐惧。特别是那街道两边。在屋顶排布着密密麻麻的弓箭。尖锐的箭头映射着斜落夕阳的余辉。可是看在他们的眼里。还是那么的寒冷。冷的可以随时从他们的身上夺走生命。夺走一切属于他们的体温。
青黎是來收编他们的。在这样血腥的背景下。这样密集的包围中。青黎要面对的便是这样一群狰狞而又凶残的家伙。如何面对他们呢。又该如何开口呢……在青黎心里。其实并沒有想好。
只是此刻青黎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停下叫不來。慢慢地转过身。看着在背后带着手下默默跟随的时迁。微微笑了那么一下。轻声道:“你带着他们就在这里守着吧。不必进來了。”
“可是。他们……”
时迁着急着还沒把话说完。就被青黎打断道:“对了。你把这个帮我拿着。”青黎说着右手探到腰身出。将佩刀的暗扣吧嗒一下整个解了下來。青黎往时迁的手里一放。认真地道:“除我以外。不需放任何人进來。但是。如果有人从里面出來。你们务必要放人。不得损伤他们一丝一毫。贤弟。此事。事关大局。你可明白了。”
时迁听罢立刻双手抱拳道:“大哥吩咐的。兄弟都一一记在心里了。大哥就放心好了。”
青黎放心地点了点头。双手拍了拍方才砖瓦留在衣摆上得灰土。整顿了下衣装。便转身要走。时迁一看顿时急了道:“哥哥。你要一个人去。我和你一同去吧。”
青黎沒有回头。只是将手当空一摆。便迈着流星大步毫不犹豫地朝着那街巷里去了。只留下时迁。紧紧地握着拳头。心里满满当当全是担心。时迁回首朝着部下下令道:“从此刻起。你们把守好着个街口。不须任何人擅自进入。如果又出來者。一律放行。如有差池。一同治罪。”时迁说罢。又朝着街巷的深处望了一眼。青黎高大的背影正踏着坚定的步子越走越远。
虽然青黎不然任何人与他通往。但时迁却晓得。在里面封锁围困着千数地皮悍匪。那些人一直都是华阴县各个黑暗角落的缔造者。也同时和黄天霸一起维护着整个黑暗世界的秩序。他们手中害过多少人命。染过多少血。恐怕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这样的一群人在这样的压制下到底会做出怎样出格的举动。这谁也沒有底。如果他们将自家大哥的死都一同推在青黎身上。那会不会又是一场崭新的暴动。
时迁的心里思虑着。但头绪非但沒有明晰起來。反而越來越迷蒙。迷蒙的心乱如麻。所有思绪仿佛千万柔丝。纠结在一起。越搅缠得越死。时迁实在是沒有想穿青黎所面对的结果是好是坏。索性将心一横。狠狠地朝地上一跺脚。便足下运满劲力。几个起落便又上了房梁之上。不消得多时。便在一片屋脊后消失了踪迹。
此刻的青黎已经走在了这条幽深的巷子里。其实经历过这么多的厮杀。青黎在心里便又一个预料的画面。里面的每一处。都是青黎在曾经的经历中抽取出來。将惊魂的场面一样一样拼凑组成的。可是。当青黎再一次回到这里。再一次走回到这。曾经一路浴血杀出的地方时。青黎望着这满地的尸骸。踏着脚下薄薄的一层血水。那些触目惊心的死状让青黎不由地心头一颤。
而真正的震撼还不在于此。等青黎孤身一人出现在那些泼皮悍匪面前时。青黎看着他们各自势力集结在一起。伤势或轻或重。而他们脸上麻木的表情。才让青黎震撼。难道。他们对这一切都习以为常了么。难道。他们的人心变得已是如此冷漠了么。
青黎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对于那些悍匪而言。看到自己只身在各个黑势力间闲庭信步。那才是对他们内心最大的冲击。他们一定不曾想到。对于这样一群死生由天的亡命之徒。青黎竟也有这般大的胆子感擅闯虎穴。直抵龙潭。可就在他们将全部的精力放在青黎身上的时候。青黎却开口说话了。
青黎高声道:“血战已是尽告完结。而众位的头领当家也撒手归西。容我青黎问一句话。众位当下将何去何从。”
青黎环视了周身一眼。这里除了鸦雀无声之外。再沒有第二个声音來应和。哪怕是來反对。青黎本來也沒打算让他们说什么。便紧接又道:“我知道你们心中的忧虑。当下。我奉上两条路走。诸位参照自身的意向也好去选择选择。这其一。便是放下刀剑。归顺我少华山。从此跟着我青黎混。一同打拼天下。同享富贵。成就自己的一番基业。而这其二。便是无心归我就请离开华阴县。我青黎必当恭恭敬敬送诸位远去。绝不加害。无论你们出去后。是要投奔官军还是要在他方为害。只要今后我占据哪里。诸位能不再踏入一步。那么我们便相干无事。井水不犯河水。”青黎说罢。顿了一顿。负手立在众人之间。威风凛凛的气息顿时展现的一览无余。青黎一字一句地高声道:“路都是人自己走出來的。你们的路。也要你们自己选。”
青黎又环顾了一圈。一伙一伙的人群里面开始有了窃窃的私语之声。青黎知道他们是在讨论这去留大计。但是。青黎暗暗瞧他们的脸色。却大多犹豫不决。似乎沒了什么主见。而这样下去。必当会出现随同大流的局面。那时大势不论所向何方。都是青黎所不愿看到的。如果这大势趋于离开华阴县。那么这些市井泼皮定然会流窜他乡荼毒他方百姓。更会在别处抹黑青黎自己的威名。但如果大势趋于归顺少华山。那么除了真心想做番大事之人外。还会大量涌入一批投机取巧之辈。这些人不但会败坏军纪。蚕食军风。更会在紧要关头见风使舵。连累大家的安慰。所以。青黎必须将他们的犹豫打破。在一瞬间将他们内心的意愿激发表露出來。
青黎当下又吹起那百鸟传讯。一声莺啼过后。又一拨弓箭射手出现在了房檐之上。和方才那一拨交叉混在一起。箭头林立地朝着下面的众人。
这一下突然的变化。让一伙伙的破皮悍匪顿时又归于了安静。一动不动地站砸当地。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房檐上一支支尖锐的箭头。
青黎这时走到当街的中央。随地拾起一只长剑。在众目睽睽之下。画起了一个圈。那把长剑在青黎的手里顿时将那青石板上刻出了深深的痕迹來。将地上浅浅的一层血水激荡的四下飞溅。待青黎一圈画完。又是一声嘹亮的鸟鸣刺破了苍穹。
瞬息间。一片弓响弦鸣之音顿时从四面八方想起。那声响激荡的街巷里的众人耳中一片蜂鸣。可他们还不及遮住耳廓。紧接着。便有嗖嗖嗖嗖的破空之声刺入耳中。待他们本能地循声望去之时。一阵黑压压的箭羽正冲天而降。那密集的箭雨犹如阵阵飞蝗。呼啸着直扑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