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送的骑兵中队很快集结完毕,那个满脸大胡子的库吉特队长习惯用鼻孔说话,听到卢卡斯安排说护送法伦五人前往野狼堡时,他的鼻孔里无比恭顺地“嗯”了一声,听到萨迪纳骂骂咧咧嘀嘀咕咕时,他的鼻孔里十分不耐地哼了一声。
简单的任务安排之后,洛比托堡的关门打开,这一队鲜衣怒马的帝国轻骑马蹄如雨点般砸过眼前关口的泥地,掀起一连串的沙尘,滚滚南下。
“这样大张旗鼓地出发,是不是有点不太好?”法伦看得触目惊心,要知道,十五里之外就是萨兰德人和帝国的战场,这边虽然有一个中队的骑兵,但在两国交锋的战场边缘,这股骑兵简直脆弱得就像一群蚂蚁。
但库吉特队长只是用鄙视的眼神斜了一眼法伦:“你,胆小鬼!”
法伦只好无奈地闭上了嘴巴。
毕竟以后是要在库吉特的地界上混的,要是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自己以后会无比艰难了。
这么想着,法伦就扭过头去看东南走廊两边的山峦。
这里不是走廊出口,那些如同刀削斧凿的山峦距离官道中央还有五六英里的距离,这两边的山峦到了前方野狼堡的位置才会重新收拢起来,最短处只有不到两英里,而野狼堡就卡在这两英里宽的口子里。
理论上来说,只要野狼堡不被攻陷,东南走廊里就不会出现萨兰德人,但说是这么说,总会有一些漏网之鱼不是么?卢卡斯将军不是也说,可能会有萨兰德人的小股游骑吗?
法伦捅了捅身边库吉特队长的胳膊:“喂,那边过来的库吉特人是哪个部落的?是去增援野狼堡的吗?”
库吉特队长不屑地扭过头去,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库吉特狗头旗帜。
“那是,咦?什么,部落?”库吉特队长眉头皱了起来,伸手抬了抬压在额头上的平顶盔,他的大胡子很不和谐地从平平正正的平顶盔下面刺出来。
“那是……”库吉特队长差点从马背上跳了起来,顺手拔出了腰间的弯刀,用库吉特语大声呼喝了一句。
但话还没说完,一支平空飞来的箭矢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挺起的身子仿佛突然被一只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箭矢轻而易举地从平顶盔保护不到的面门穿透而过,将他从马背上撕扯了下来,滚烫的鲜血混合着白色的脑浆溅了法伦一身。
他差点傻在那里了。
紧跟着,漫天黑云般的箭矢从来人的方向冲天而起,升上了头顶,紧跟着,仿佛一片斜着吹飞的暴风雨,覆盖了过来。
法伦本能地举起盾牌,将自己藏在那片薄薄的筝形盾后面。
乒乒乓乓的撞击声,密集如同雨点的箭矢拦腰洗刷了毫无防备的帝国骑兵中队,飞溅的血雾中,人马的惨叫声一瞬间响成了一片。
轰隆隆的马蹄声为这场箭矢的暴雨配上了雷鸣,大地似乎都要被这上千只马蹄砸碎,这群高举着狗头旗的库吉特骑兵在从三百米到一百米的距离上,好不间断地射空了背后的箭囊,他们看也不看自己的战果,甚至连丝毫的停顿都没有,就顺手拔出了寒光闪闪的草原弯刀。
此时,垂落下去的黄昏涂满鲜血般的色彩,在库吉特人的刀口上染成一片。
法伦抛下已经被射成筛子的筝形盾。他的肩头中了一箭,锋利的三棱破甲箭簇轻而易举地贯穿了他的链甲衫,鲜血正顺着三棱血槽不停地流淌出来。
在他身边,整整一个中队的帝国骑兵在如此密集的箭矢洗礼下,缩水了二分之一,剩下的,还在马背上的骑兵,几乎人人带伤,鲜血涂满一身,摇摇晃晃。
“士兵们,组成偃月阵,运动起来,不要停在原地!”法伦挥剑削断了插在肩膀上的箭杆,一手高举帝国战旗,一手挥剑大声喝令。
在这样混乱的场面下,如果没有一名沉着冷静的将军挺身而出,接过指挥的职责,队伍绝对会毫无悬念地被击溃。法伦深知这个道理,所以即便是鲜血一直流个不停,他也不得不装出丝毫不在意,丝毫不畏惧的样子,反复挥舞战旗,一遍又一遍聚拢士气。
被迎头一棒打蒙的东南军骑兵很快恢复了作为百战老兵的自觉,他们忍痛撇过头去,不去看被钉在地上挣扎着的战马和袍泽,他们用战靴狠命磕着马肚子,以骑枪在前,刀剑、标枪和轻弩在后,迅速组成了机动的阵团。
百米距离了,库吉特人嗷嗷叫着,射空了箭矢的弓骑向两翼包抄,把中间的冲击路线让给了正高举标枪校准的库吉特枪骑兵。
但此时的帝国骑兵已经恢复了秩序,法伦一声令下,骑阵开始向前突围,中心后排的弩手斜架轻弩,在七八十米的距离上扣动了弩机。
一连串密集的哒哒声响中,短而强劲的弩矢如宿鸟投林,争先恐后地扑向侧翼的库吉特人,这些披着皮甲,发出兴奋战啸的库吉特枪骑兵在这一刻领略到了先前帝国骑兵们承受的痛苦,近百名库吉特人被吱吱叫着的弩矢拉下战马,截断了他们口中歌颂传奇英雄的战歌。
但还不够。滚滚马蹄声中,双方的距离已经缩短为三十米,库吉特人已经直起身子,从腰到胸再到胳膊,肌肉化成一只强有力的投索,伴随着第一支标枪刺入空中,紧跟着,数百只标枪拖着沉闷的风声,在空中画成了一道倒悬的死亡之河。
而在他们对面,帝国骑兵们也在以同样的姿势同样的动作完成标枪的投掷,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来自库吉特,彼此都对各自充满了民族特色的战斗习惯知根知底。
两束标枪化成的伤痕在半空中对撞,迸射出无数火星,一部分因为撞击散落下来,更多的,穿过空中纷乱的干扰,径直贯入了对方的骑阵里。
比起这一刻的伤亡来说,先前的弓矢来往简直就是小儿科。
从天而降的仿佛星河冲刷的标枪,将骑士连同战马一起钉死在地面上,在这样的标枪雨之下,盾牌和盔甲都失去了原本的功效,战士们所能依仗的只有自己的运气,此刻,祈祷远远比规避动作要有效得多。
双方的骑队势均力敌,在这一瞬间,各自又失去了五分之一的战士,但有所不同的是,库吉特人被鲜血从头到脚淋了一遍,仇恨让他们的双眼通红,他们呜哩哇啦地咆哮着,不再顾及自身的死伤。
而帝国骑兵承受了接二连三的致命打击之后,士气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好在这些库吉特人为了包抄帝国骑队,已经一分为三,一路拦截,一路追击,一路侧翼截杀。
法伦一勒缰绳,带动全队由偃月阵向楔形阵变化,他打算硬碰硬地冲开眼前拦截的库吉特弓骑兵,然后全速抵达野狼堡之下寻求庇护。
库吉特人也看出了他的意图,他们在法伦之前停下了战马,手里傲然地挽着刀花,缓步向法伦的方向迎头行进。
缓步变成了小跑,小跑变成了冲刺,弯刀划过空气,发出蝉鸣般的风声。
法伦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眼前的敌人强悍得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知道身后的帝国骑兵们大概已经承受不了这样再一次的对冲了。
“苏赫巴兽·特尔木!”一声断喝突然在库吉特骑兵的背后响起,即便是马蹄如雷、喊杀震天,居然都无法盖过这一声断喝。
对面为首挽着刀花的库吉特人浑身一震,扭过头看向身后。
一束黑风恰在这时,从库吉特骑阵背后破阵而出,下一刻,这名名为苏赫巴兽·特尔木的库吉特头目就被黑风裹了进去,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无数血浆肉糜随着黑风的旋转,向四面八方溅射出去。
惨叫声在下一刻就被截断了,黑风平息下来,那居然是一个库吉特人。十七八岁,剑眉如锋,眸子红通通的,额前是乱糟糟的黑色碎发,后脑上挂着兔子尾巴般的短马尾,下巴上一束胡须乱糟糟的,他的手里紧握着一柄黑钢半齿宽刃长剑,背后还挂着一张黑弓,衣服上一丝鲜血也没有溅到。
库吉特骑阵一瞬间被惊恐击散,他们向四面八方散开,完全忘了正与他们对冲而来的帝国骑兵,嘴里呜哩哇啦乱叫着,士气在这一刻居然先于帝国骑兵崩溃了。
不仅仅是正面的库吉特人,侧边截击和正衔尾追杀的库吉特人也仿佛见了鬼一般惨叫着,向四面八方逃窜。
但他们没法逃窜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有一支身披黑色披风,打着黑蛇旗帜的库吉特骑兵进入了战场,现在,他们在战场外圈已经完成了包围,战圈逆时针滚动着,正一点一点向中心碾压研磨过来,箭矢就是他们最锋利的刀头,鲜血在他们的马蹄之下向四面流淌。
法伦的心提到了嗓子口,这家伙和他的手下只针对这只库吉特伏兵,那么与自己或许是友非敌,但只是看看这个人冰冷的眼神,他浑身上下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双刀库吉特人收起了长剑,在长剑回入背后刀鞘的瞬间,他突然眉开眼笑起来,就好像方才惊世骇俗般出现的是另外一个人一样。
“哈哈,这位将军受精了,我们是黑蛇团的,来此只是为了猎杀狗头部落的叛徒,不是针对你们哦。喂,那位小哥,别太紧张,哟,你都尿了啊,咩哈哈哈……”库吉特人拍着手走到法伦面前,抬头看了看他肩上的箭伤:“哦,将军,你中箭了,箭头不取出来,你会死的——”
说到“死”字,库吉特人又反手握住了剑柄,黑风混杂着杀意平地而起,下一刻,法伦的伤口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十字刀口,库吉特人回剑入鞘,笑吟吟地将一支箭头丢在地上。
“黑蛇团?”剧痛刺激下,法伦立刻想起了一个名字,他颤颤巍巍道:“您,您是塞尔吉奥大人?”
库吉特人惊讶地看了法伦一眼:“帝国将军,居然称呼家师为大人?塞尔吉奥是家师,我是他的弟子科纳·拉尔加斯,你叫我科纳就行。你们来此,是有什么事情要找家师的吗?”
法伦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正狼狈不堪地遮掩胯下的萨迪纳,俯下身在科纳的耳边低声道:“我奉埃蒙斯大帝之命,有密函递交塞尔吉奥大人。本来是打算去杜根拜访,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