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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我若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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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无邪只说到这里。

——也许还有下文,也许没有,姑不论有或没有,他都再也说不下去。

他已来不及说。

只顾得及看。

大家都看得目定神飞,目不暇给。

因为关七与米苍穹已然交手,而且还打得个电光石火、魔焰魅影、惊天地而位鬼神。

在杨无邪跟孙鱼说话的时候,关七犹在催促米苍穹:“你动手吧。”

米苍穹仍坚持,“我不想打。”

关七不耐烦:“你不动手我可要动手了!”

米苍穹态度坚决:“我不想跟你打。”

关七叱道,“你打是不打?不打也得打!不然就马上把小白交出来!”

米苍穹突然变色喝道:“小心这胖子暗算你——!”

他不说“朱月明”而叫“胖子”是怕关七不知道朱月明的名字,因而一时反应不及。

他一直呼“胖子”,谁都知道指的是朱月明,吴其荣虽然也胖,但毕竟是个年青书生,比较起来,一只算是羊腿另一则是牛脾。

大家都没想到朱月明竟会趁这时候暗算关七。

这无疑是最佳时机,不过大伙儿都没想到朱月明竟会那么大胆、胆大,还那么不要命。

关七怒吼一声,一反手,五指如花瓣,拂了出去。

朱月明一怔。

他其实并没有出手。

他完全没有意思要暗狙关七——他现在已置身安全保护网下,又何苦去惹夫七?

群雄的确没有错看他:他确实没那么大的胆子。

他向关七指出那更夫就是米苍穹,而又指出米有桥可能是在场中唯一知道温小白下落芳踪的人。

关七果然许下保护自己的承诺,而且真的转而找上了米苍

他正要借关七之手除去米苍穹,或者,借米苍穹和大家之力除去关木旦,总之,只要武功比他高、比他好的人,最好一个也不存在于京师,一个也别活在世上就最好。

他巴不得关七亡、米苍穹殁,最好两个都丢了性命,但他可没在这节骨眼上去暗袭关七。

他犯不着。

也没勇气。

是以,米苍穹那么一指,一说,连他自己也震愕了一下。

——我没有哇!

但他立即省悟了过来米苍穹的用意:

——老阉贼好毒!

他明白得快。

他肥得像猪,样貌像猪,五官也像猪,身材更像猪,连食量也十分像猪,但他的脑袋瓜子可一点也不猪。

他聪明得很。

也警省得很。

他马上警悟了米苍穹的用心歹毒,可是亦已来不及了。

关七一听,马上出手。

向他出手。

他头也不回,向他倏拍出一掌。

朱月明已无法分辩。

也来不及分辩。

由于二人相距极近,他也无法作出任间应变,只好硬接这一掌。

他的掌肉厚、多、肥,指粗,骨却软如绵。

他的掌色是朱砂掌。

但他练的是黑砂手。

朱砂掌是大富大贵的掌格。黑砂手却是大歹大毒的掌功,一般成名的武林人物都不屑修习这种掌功,就算在早年修练了,成名以后也不屑再用。

但朱月明继续修习,还不时运用。

原因十分简单:

有用。

——黑砂手歹毒狠毒,十分实用。

只要有用,他就会用。

——这是朱月明的行事的方式。

也是他用人的方式。

他只好硬接关七这一掌。

他以顶掌——一双肥厚多肉的朱砂掌,运使歹恶绝伦的黑砂手来接关七随意的一掌。

在这刹瞬之间,朱月明乍看只见关七这一掌,很有点蹊跷。

月光闪映之下,电光火石,这一掌不但有蹊跷,简直还非常怪异。

关七那一掌反拍,来得快,来得疾,来得让他避不及。但出招不算奇、亦不为怪,然而又怪在何处?何异之有?

怪就怪在:关七一出掌,好像不见了一件东西。

这刹间朱月明是感受到这印象,但却并非分明细辨得出:关七掌中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其实不是东西。

也不止一件。

在朱月明跟关七对掌之后,这才真正的判别出来:

那是手指。

关七那一掌,好像是没有了手指。

五只手指,全没有了。

——当然不是断了,也不是消失了,而是第一、二节手指,全屈缩到第三节指骨和掌心去了。

这成了“豹拳”。

如果不仔细分辨,那么,关七的手,就但是没有了五指的掌:

“无指掌”。

对。

关七这一瞬间所发出来的,正是“无指掌法”:

张铁树的独门绝招“无指掌”。

“无指掌”当然是一种恶毒的掌法,练到“成功”时,毒得连自己的手指都会一节一节的、一根一根的腐蚀掉落,就别说一掌打在别人身上!

其毒可想而知。

然而,这种歹恶的掌法,却并不是什么了不起、高境界的武功,而只是一些下三滥的阴招而已。

然而,面今关七居然连张威这种阴毒的奇招也学了,也吸收了,还用上了。

而且,这些阴险的招式,一旦让关七用上了、居然用得更好更妙,威力更大,但也更堂堂正正。

“啪”的一声,对了一掌之后的关七。大叫了一声,又“波”的一声,放了一个大响屁,然后才又“突”地“飞”了出

这半瞬之间,朱月明心中只叫侥幸,却连关七也对朱月明另眼相看。

朱月明暗叫侥幸,是他从这一掌对接之中,发现关七至少卸去了一半力:他原本以九成功力拍出这一掌,但掌到半途,却只用了四成不到的内力。

那敢情是因为关七及时发现,朱月明并没有暗算他。

既是这样,朱月明双手接实,也觉得宛似有一股火:魔一般魅一样的鬼火在他五内焚烧,使他闷极翳极,欲吐欲晕,他立即用“霸王卸甲**”借力飞退,这才算“祛”去一半的未了余波。

但关七也不由不暗自佩服朱月明:别看这混球似的家伙圆嘟嘟滚胖胖的,原来真有一番过人艺业。——至少,他那一个屁,放得极好,也放得极是时候。

这一个屁,紧接把“无指掌”的毒力邪劲,全都自体内迫放出去了!

是以,关七这一掌,没有着实伤害得了朱月明。

尽管对朱月明而言,也似着了一记魔火焚身,有苦自己知。

朱月明借关七一掌之力,退了出去,惊魂未定,但有一人却比他走得更快。

谁?

竟料之外,正是诬指朱月明要暗算而分关七之心的米苍穹!

以米苍穹一方宗主,身兼武林、庙堂领袖之尊,居然不战而逃?

那是真的。

他真的逃了。

逃得飞快,全身在暗巷里只化作一点黄火和魅影,转眼便要不见。

也许,在米苍穹这种历过大风大浪、经过大起大伏、遇过大波大折、看透大红大紫的人之心目中,是这样想的:

逃就逃,有什么了不起!

一一除了命,还有啥放不下的?!

如果连命也可以让出去,那为什么不豁出性命,先逃了保住命一条再说?!

所以他逃。

逃有时也是一种战略。

正如退一样。

这道理跟防守也是一种进击是相近的。

他手里还拿着一口黄火,那是一只黄灯笼。

只见他一溜烟似的,黄火已到巷尾,黄火后有一抹魅影,就像灯笼后附着个魈魂鬼影似的。

那一点黄火,走得飞快。

飞。

而且快。

他快,但关七更快。

关七原木就在街心,突然一跃而上,上了屋顶。

他越脊掠瓦,风驰电掣。

他疯,但决不傻。

他狂,却绝不笨。

夜黑,巷窄,这地方又街街纵横综错,一旦转了角,就不好找,所以,他一下子就抓住了至高点。

他先登临屋顶,居高临下,黄火往哪儿窜溜,他就在那个方向飞掠。

黄火始终在他视线之内。

米苍穹仍然在他脚下。

这样看去,仿佛二人。一个在地上逃,一个在天上追。

一追一逃。

——一个神魔一点黄火。

一逃一追。

不但米苍穹逃,关七猛追,这也带动了其他观战的人,一起动身,一起追逐——

至少,他们也要弄清楚:

米苍穹与关木旦这一战结果如何!

——这些人都是京师武林群龙之首,一方领袖,但不由自主,都为了一个不必要明确的战役而你追我赶,不知为何?若苍穹有神,俯视众生,也不知是感叹,还是可笑复可悲?

关七追时,发全激扬,当着月华一映,雪白如银,他追得性起,忽尖啸一声,手一扬,芒花般的手指拂抑似的向前一递。

他这么隔空一递,那飞遁中的火光都是突然一长,噗的一声,猛地焚烧了起来,成了一团光艳艳的火。

他打出的自然是“龙凤手”的阴柔指劲,他一招隔空发劲,不但融合了“落凤爪”和“卧龙指”二者之力,还借用了白愁飞的“三指弹天”,才能迅速命中目标。

火光一起,掠势稍止。

关七发出一声断唱,自屋脊飞身而下,就像刚才他一手抓住狄飞惊一样,一张手便向灯笼后抓去。

他有信心。

一定着!

——他要抓的人,一定逃不掉!

——他要打的架,就一定得打成!

因为他是关七。

他一定能做到。

不但他自信,就连他的朋友、敌人、观看的人,谁都一样坚信:

因为准都知道他确有这个能耐。

他能办到。

而且轻易取得胜利。

——他是关七。

战神关七。

可是错了。

这次他就做不到。

因为他算错了,也估计错了。

他一抓,抓了把空。

然而,他把背后的空门留给了人。

敌人。

——米苍穹。

有人说米苍穹是只看狐狸。

有人因而去问诸葛先生,诸葛小花只扪嘴微笑不语。

有人去问方歌吟,方歌吟说:“米公公的道行很高。”

也有人问过方歌吟的义子方应看,那时方还没到廿岁,他的回答是。

“除了我义父之外,他就是我最好的前辈恩师,我要跟他学习的,恐怕一辈子也学不完。那不是老奸巨猾,而是不凡慧!

也有人就此直接问过米苍穹。

米苍穹居然不侃不怒,只笑道,“老狐狸?!我这把式还能当狐仙不成?我是只狗。我忠君爱国,更多是像头忠心耿耿的看门老狗而已!”

有人敢对这些人直询。当然也不简单:至少得要很够胆子、很有胆色,而且也得要很有点面子、很有些办法才行。

——这是真的:若是没有面子又无办法,就连见也见不着这些呼风唤雨的名人、又怎么对他们提意见释疑虑?

问的人是树大风。

他是位名医,也是位御医。

谁都会病,武功再高的人也难免生病,就连皇帝也难免要吃药看大夫,所以,谁都不愿去得罪一个能出入皇宫替皇上看病而又医道高明的人。

所以谁都没意思去得罪树氏兄弟,更不好不回答树大夫和树大风昆仲所提出来的问题。只有白愁飞却因树大夫效忠苏梦枕,居然一狠了心杀了他,也绝了自己的后路。

不过,姑不论怎么回答,米苍穹都的确是只:

老狐狸。

火光暴长,在黑暗中份外眩目夺神。

一时间,除了那一朵灿亮的火光,旁边的一切事物,都变得模糊不清。

关七以为米苍穹就在灯笼之后。

所以他一把手就抓了过去。

但抓了个空。

没有人。

人却在他背后。

“啸”的一声,敌人已然出手。

在他背后出手。

兵不厌诈。

米苍穹是以“气”御走“灯笼”,他跟黄火的距离至少有十一尺之遥,而且还走在灯火的前头。

是以,关七这探身一截。反而把背门卖了给他。

他就等这个。

他就等这刹。

他就是要苦心经营这个机会。

现在机会已至。

他决不放过。

他一出手,就把手中的打狗棒疾刺而出;刺向关七的背心第七根脊椎骨!

他知道关七有点痴。

———个有些儿痴的人,第五、第七根脊骨一定有点问题。

他就往那儿戳去。

画龙须点睛,擒贼先擒王:如今,他要打杀一个人,就要往他的致命伤、要害和罩门攻去!

他这一棍刺出,“嗤”的一声,也无甚特别;但他的杖尖这才扬起,他的右鼻已激淌下一行鼻血。

这一招,他是乍然运聚了莫大的元气和内劲。

他虽然长得比关七还高大。这一杖原应平刺便着,但他使杖之势,无疑十分特别,以致他干脆倒飘,沉时于腰下,自下而上、撩刺关七。

无疑,这出击的角度十分诡异,更重要的是:

他每一招出击,都保持了一个特点

每一招都朝天。

他这一招抢攻,很凶险。

人皆以为他在退,其实,他是以退为进,冒险抢攻。

——对关七这种不世枭雄、一代战神,他已返不得。

退无死所。

所以他反而抢攻。

攻其不备。

这一招果然奏效。

得手。

但接下去发生的事,骇人听闻,但却只有米苍穹一人心知肚明,一个人震骇至甚。

那是因为他那一棍的确戳中目标。

不着还好。

一旦刺看,这才令米苍穹神骇魂荡,失心夺魄。

他明明是刺中了关七:

一棒子刺着了他背后第七块脊骨。

可是,猝然之间,关七的脊椎骨节,像“裂”了开来似的:

他的人没有“裂开”。

“分裂”的只是他的背,严格来说,只是他的脊椎骨节。

他的第六和七节脊骨忽然分裂了开来,然后一合,就夹住了杖尖!

一一天!

脊椎骨不是“武器”,米苍穹实在不明白怎么一个人的脊椎骨节也可以分开来旋又飞快合拢夹着他的夺命武器。

但这时候的他,已不及细想。

他已给吓得失去了思想。

只剩了应变。

他尚能应变。

他的应变能力,给这一唬,非但没有失去,反而更急更奇更速。

——这就是江湖经验。

米苍穹及时把杖尖一挑,捺刺骨节髓内。

这一下,关七的第六、第七块骨节立时一松,再也夹不住米有桥的杖尖。

米苍穹及时也立时收杖。

他不退。

这时候退,对方一定反击。

他已失手,这时候对方怎胜追击,一定难以招架。

他反而再攻。

他自下而上,又刺一杖。

这次杖风尖锐沉重,就似一根精铜打造的上百斤的仗魔杵所发出的凌厉劲风,他叉一杖刺向关七的后颈:玉枕穴!

他就不信那儿也能夹得住他的杖!

他的杖又给夹住了。

只不过,这次不是关七的骨节,当然也不是他的“玉

穴”。

而是关七的手。

空手。

——入白刃的空手。

空手入白刃。

关七以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杖。

关七劈手便要夺去米苍穹的杖。

他一向说拿便拿,要夺就夺。

他一向自恃,而他也的确艺高人胆大。

米苍穹以“朝天一棍”称绝武林,轰动京师,他就有本事劈手夺去。

这下电掣星飞,群雄一路赶至,却见关七扬手间已使灯笼**,截住米苍穹去路。转眼又见米苍穹反制先机,一杖刺着关七背心;却又乍见米苍穹不知怎的一杖无功,再刺抢攻时却已给关七劈手拿去了手中棒。

众人看得神驰目眩,惊疑不定之际,却见米苍穹尖啸一声、苍髯无风自动,仿似一伸手间,又夺回了那手杖。

这一刹瞬之间,长棒已换了手,变化奇急,多遇奇险。

要知道关七手中之物,怎容让人再攫了回去?其实他也是有苦自己知。

他一把将那棒子抢到手时,马上发现了三件事——

那是三个特殊的感受:

一,重。

这拐杖意外的沉,惊人的重。

二,热。

他握在于心的,像一支快要熔化的铁棍。

三,震动。

那棒身传来一种出奇的颤动,使他凡掌握不住,而且还有一种令人身心虚空、神灵破碎的感受:

那是“凶”。

——一种“四大皆凶”的“凶”。

就连关七那么凶、那么恶的人,一时也有抵受不住的感觉。

是以,握在他手上的,好比是“烫手山芋”。

他把这拐杖抢在千里、只半瞬之间,他就感觉到这“奇门兵器”跟他没缘、与他对抗,是不属于他的,要不是他有过人的内力,一定会遭这奇兵异器反震内伤——这“兵器”虽离开了它的主人,但杀伤力依然仍在!

而且还威力奇巨!

他就在那么宁错愕间,米苍穹立时反击,抢回了这支奇形怪状的棒子。

棒子又落回米苍穹手里。

他的神色很奇特。

他像一个“接棒子”的人:既然接下了棒子,就任重道远,责任在身,放不下了,也不能再放下了。

他既然已接了棒子,那么,就得为这棒子做些叫棒的事,才能对得起这棒子。

他已与棒子合而为一。

他就是棒子。

棒子就是他。

他捧棒子在手,神情变了。

他须发贲张,整张脸像一头狮子,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气味来:

——那是老人味?还是杀人的气息?

这刹时间,他已不但是在内廷里唯一可留有须髯常在皇帝身边服侍、在京华武林举足轻重位高威重的一名老太监,而是像一个:

魔。

——一个杀尽天下敌/友/神/鬼的魔。

他此刻是魔性大发,甚至比全身漫发着魔气杀气的关七还魔!

棒在手。

棒一在手人便狂。

棒在米苍穹手里。

他变成狂。

狂月满天。

狂棍乱舞。

棍舞人狂。

——棒和棍是不一样的:至少,棒头是平、扁、尖的,棍头却大都是方、圆、钝的。

不过,米苍穹却把手上棒子舞成了棍,而且那棒子还越舞越大,越舞越长,趁舞越凌厉,越舞越凶。

到头来,不止是“凶”,而是成了:

好大的空!

好狠的凶!

空就是凶!

凶成了空!

米苍穹步步进击、反守为攻,对关七发动了狂风暴雨、天风海雨、排山倒海、惊天动地的攻势。

这肯定是关七鏖战以来,最难以取胜、制胜的一战。

一时间,关七竟穷于应付。

一时手足无措。

竟无法反攻。

咬牙苦战。

只苦守。

闪躲。

退。

——好一个战神关七,居然给米苍穹的“朝天一棍”震慑住了,半顷间无法作出他一向威力无匹的攻击来。

大家都叹为观止,暗中喝彩。

却有三人,神色、脸色、气色都甚凝重。

一个人是狄飞惊。

他神色不好。

——一个米苍穹武功已如此了得,看来“有桥集团”确是强敌,不可轻忽。

他是“六分半堂”的第二号人物,敌对集团的强弱与他有切身关系,他一见米苍穹的武功棍法,神色难免变了。

——敌人强大,就显得自己脆弱。

另一人是杨无邪。

他脸色也下好过。

——他的情形与狄飞惊相近,他听说过米苍穹的棍法,曾一气打杀温宝和张三爸,而今一见,当真是名不虚传。

可是,敌人,“名不虚”就是自己这边的危机;他眉头紧蹙,一时间,竟想不出在“金风细雨楼”内有谁可以对付米有桥而稳操胜算的。

——要是楼里无人可牵制米苍穹,那这老太监再加上个足智多谋、如日方中的方小侯爷,这还了得!?

还有一名是朱月明。

他不但神色不对劲、脸色不好看、就连气色也败坏得很。

——原因无他:他本来就是要借关七之手除掉米苍穹这一大宿敌,可是,事与愿违,现在看来,米苍穹凭了他手上一支魔棍,居然足占了关七的上风。

万一,米苍穹得胜,打败或杀了关七,他自己跟米有桥这深仇可是结定了,日后,不管在官场上还是暗底里,姓米的会放过自己吗?

——换作自己,也定报此仇。

所以朱月明越想越心悸/寒/惊,想趁风转舵,只怕也来不及了。

何况,他与关七对了一掌,那“无指掌”毒劲未了,他还想吐要呕,浑身不自在、不舒服,气色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反而像戚少商、孙青霞等人,观战看得意兴遗飞、神驰意快。

孙青霞本身就好战、好斗、好打架,他原就爱与人比剑争雄,只不过,他不好权位而已。

他刚才与关七一战,就是莫名其妙的,给一种斗志和杀意所带动,因而先与戚少商放手一搏,旋又与戚少商联合跟关七大打一场。

反正他无所谓。

他对能光明正大的打赢他的人,由衷佩服。

所以他佩服关七。

而今,看来米苍穹居然仗手中一棍朝天,震住了关七,他也自然佩服起米有桥来。

戚少商也对米苍穹生起了敬仰,但他的感受与孙青霞显然有点不同。

他跟米苍穹有点仇:

他逃亡时,曾受过张三爸之助,但米苍穹杀了张龙头。

何况,米苍穹还是敌对派系“有桥集团”的主脑人之一。

他本来就憎恨这个人。

如果没有他,“有桥集团”单凭方应看,还不致壮大得如此之速,要不是忌讳他在朝廷有盘根错节的关系、他也不致迟迟不敢发动歼灭“有桥集团”的主力了。

一一铲除“有桥集团”,形同斩断朝中“六贼”梁师成、蔡京、童贯、朱、李彦、王黼等人的羽翼,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嚣张,亦不致把魔爪伸入江湖。武林来攫取民利。

他心里也厌恶这个老人:

——年纪已那么大了,又是个大监,还恋栈权位,搞风搞雨,跟方应看这等心狠手辣的年轻一辈混在一起,尾大不掉,造孽武林、残害同道。

要是没有他,大家就没了顾忌,况乎闻说长空大侠方歌吟近日对其义子方应看所作所为也甚厌憎,只要方歌吟一旦严惩方应看,他便可以一举摧毁“有桥集团”,京师里敌对派系若只剩下“六分半堂”,那就容易对付多了。

不过,而今,他一看米苍穹出手,心中不禁产生由衷的敬佩:

那真是不容易啊!

一个太监,能有这么好的武功,那得要多大的才份和毅力,才能修炼得成的基础!

一个老人,怀有如此一身绝艺,要他郁郁终老,不求闻达,那也真是不可能的事!

——当人逢如此时势,壮士遭弃,烈士遇唾,贤臣良将,尽皆遭废,像米苍穹这样一个书空咄咄、志大才高的人,若不谋求另辟蹊径、别出心栽,那岂非负了他一身难得的好本领!

这时刻里,戚少商都领悟了、明白了:

没有办法。

——在这时势里,要作大事,要展抱负,要遂平生志,总是要得罪一些人,讨好一些人,诽谤误解,在所难免。

他忽然很了解米苍穹的处境和心境,甚至生起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惜英雄者重英雄。

他是一种纯粹的惜重,这想法接近纯真,甚至还超越了世俗的藩篱,完全没有隔碍和猜忌,只有一种英雄对英雄的体味和体认,一点也没有人间的利害关系。

他回到当年唯才是用、唯情交心、唯大英雄能本色的戚少商,遇挫不折,遇悲不伤,遇大风大浪人在陋巷不改其志的戚少商。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人性冷暖,起落无常,这都无甚重要,重要的是戚少商仍然是能够风云际会又能够风云再起而且还能够笑看风云的戚少商。

历尽悲欢离合的戚少商,既看化了也看透了,人生到底还是互不相干的角色,曾经缱绻,最终陌路,终究还是你是你,我是我,没有谁没有了谁便活不下去的这一回事。伤透了心,不怕再伤心的他,也许,能执持的就是人间里的那一点真和诚,那一点永不磨灭的情怀。

打斗继续。

棍重如山,却人轻如燕。

棍影子重,关七就困在棍影重蟑内,腾移、闪挪、跳跃、挣扎。

打久了,米苍穹难免有点气喘咻咻。

他身上散发的“老人味”是越来越重了,他本身就像头怒兽,正在嗅着闻着舔着吻着,带着异臭,咆哮狂啸的要咬啮扯裂他的猎物,然而,他的魅影却似尸蛆一样,静而无声,黏着粘着贴着依附着他身上,正在悄悄的吸吮着他的神志与精髓一样。

别以为他老了,气喘了,力就不继了,事实上,他越喘,斗志就越高昂,他的棍风更盛,棍法更妙,而棍子所带出来的杀气也更无可匹御了。

棍子本来只长三尺八,后己长到了一丈二,现已长到了一丈八。

丈八长棍,棍棍朝天,招招要命。

看来,关七已无招架之力,只剩闪躲之能。

“你看,”然而,杨无邪却忧心忡忡的对孙鱼说,“你注意关七的表情。”

孙鱼马上就留意到了。

身在险境、困局中的关七,他的脸容、神性却是咬着牙、披着发、脸上放着光、眼里发着这亮一一就像一个孩子,看到了什么好玩事物。哪怕是一只青蛙一尾蜻蜓甚至是一条蝇子)务必要将它拿到手似的。

——要是他真的身处绝境,怎么还会有如此神情?

——若果他真的生死一发,又怎么这样漠不关心?

孙鱼本来要问。

但他马上反省到自己是多此一问。

因为关七已反击。

不,他不是反击而已,也不只是反击,而是他一反击,便脱困、出气、反败为胜、反守为攻。

或曰:他出困、脱危、反击。

他这次反击,没有用上任何人的武功。

他用的是自己的武功。

他只一动手,“啸”的一声,一道剑气就迎面打去破空而出!

他发得挥洒。

他打得自在。

他只有一只手,没有兵器,但那两只手像握着一条飞龙也似的长棍的米苍穹,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穷于应对、疲于应付。

他随意挥洒,一扬手、一拾掌,便是一道凌厉的剑气,打了出去!

米苍穹左挪右腾,衣袂翻飞,须发飘扬,时而跄踉,已开始出现了狼狈局面。

这一次,素喜剑和好剑法的戚少商和孙青霞都面面相觑,失声道。

“先天无上罡气!”

“无形破体剑气!”

这正是关七名震天下。独步武林的“先天无形破体剑气**”!

关七先前对付十一大高手,都是随手拈来,用是对方的绝艺,而今,他对付米苍穹,终于用上了他独一无二的武功!

棍重如山。

剑却轻若无物。

关七手上的剑,已不是实物,没有锋,没有刃,但却都是锋、全是刃。

锋刃处。

他的剑是气。

气是空的,所以无所不在,也无所不能力,无微不至,无坚不破,无善不可,无恶不作。

他的剑气一出,米苍穹的棍就更加“重”了。

他的棍本来瘦而不长,但他的棍法舞到淋漓处,他一棍朝天,又硬又沉,变长变粗,而他信手舞来,依然举重若轻。

故而,一旦遇上关七的剑气,他的“棍”就“变”了:

他的棍竟变短了。

逐渐变细了。

甚至还好像愈变愈沉重,拿在米苍穹手上、也好像愈力不从心了。

关七一面呼啸,一面发招,一举手、一扬指,就炸出了剑气,他的眼神发着亮,脸上也发着光,甚至连满头乱发每一根都闪着气和光。

他呼啸,边叱:“弃棍!”

米苍穹须发苍黄,眼色苍黄,甚至连脸色也开始苍黄了起来。

这时候,因为连番交战,“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乃至刑部衙里的人,都惊动了,纷纷亮出火把,火光烛天的照映着,也照黄了米苍穹的神貌。

更照现了他的疲态。

眼尖的人,甚至可以察觉他正在剥落:他的须发竟一分分、一寸寸、乃至一条条的掉落了下来。

在火光和剑气的交织下须发飞飘——米苍穹的险境也可以想像。

不过,话说回来,将相本无种,剑气本无光:兵刃之光却从何来?

来自二处:

一是棍。

二是剑气。

关七的“剑气”重绽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光芒:

那就像是天光、极光,或是一种内火明点、天火透照。

而米苍穹的棍,本来黝黑糙钝,却在舞动时也爆发出一种诡异的光芒来。

油而亮。

甚至透着火炼真主般的奋锐。

所以杨无邪看了,忍不住说了一句:“他还未败。”

孙鱼怎么看都不明白。

——棍子在变短。

——剑气纵校长。

(米苍穹怎能不败?)

杨无仿佛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他的招已败,势已失,力将尽,但神未灭。你看他棍依然有光,可见心头那一点人未泯未灭。”

“他,还能再打。”

这是他的总结。

总结是他的本领。

虽然他常把总结的话让给他的主人来说,他的“主人”包括了苏遮幕、苏梦枕和戚少商。

但不是王小石。

王小石是喜欢参与,不爱作总结——他总是把总结的时机“推卸”给杨无邪。

成功的总结总是来自明确的判断和推理。

杨无邪的判断力一向明快。

这次他也没有推断错误。

因为他的话还来说完,交战的形势又已大变。

米苍穹果然:“弃棍”。

但他没有败。

反而反攻。

反扑。

关七大喝一声:“疾!”:

全部观战的人都觉眼前一亮,好像忽然间天地“光了一光”。

米苍穹如遭重击。

重击。

但他作了一件事。

他的棍脱手飞去!

破空飞击。

他手中已无棍。

但棍在。

棍仍在他手中。

他的手就是他的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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