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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无意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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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关七怆然吟道:

“富贵浮云两无定,残山剩水总无情,秋风吹醒英雄梦,成败起落不关心……”

他这几句诗信口吟来,别人听来,还不怎么,但戚少商却如遭重击:

他没听过这几句诗。那想必是关七此际心情悲凄之际,漫声吟唱出心中郁结。他向只以为夫七是武学宗师,十分心仪,但今夜一战,始知关木旦确是武林怪杰,为之折服。可是他还不知道关七竟有文才。他的文采之好,诗才之捷,完全大出戚少商意料。这几句诗,敢情是关七有感而发,但却是至深至甚的刺伤了戚少商,使戚少商勾起了息大娘以及他和息红泪的未了之情。

其实,这情愫不仅于戚少商萌生,连狄飞惊同时也惊动

不但惊动,还惊痛。

只不过,戚少商的感触是在于息红泪,狄飞惊的感慨在于雷纯。

——小姐,纯儿,恩君如明月,夜夜感清辉啊。

只听关六还当空对月长吟。

“祸福依伏从无路,吉凶悲欢有尽头。画图有约春无价,情深不寿梦乍醒。”

然后他三招大呼,“天可怜见,小白,温小白,温小白,我找得你好苦,我为情所苦!天,无意,天意,何苦如此欺我!这般戏我!”

听他这般召唤,众皆动容:

一,看来,关七之疯癫,一半可能是因为这叫“温小白”的女子,跟以前他们调查所得,显然有错处、出入。

二,听来,关木旦不但已有点恢复了神智,还回复了部分记忆。至少,他已记起“小白”不是“雷纯”。

三,“小白”原来姓“温”!莫非…!?

大家想到这里,已来不及再揣想下去:因为关七已然发动。

他发动了攻击。

最大也是最厉害的攻击。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

他找不到小白。

一一小白甚至不是雷纯。

他感觉到受骗的愤怒,更可怕的是唯一的寄望都破灭了,粉碎了——。

这使得他的愤懑无处宣泄。

“他唯一发泄的方式就是:

战!

战斗原本就是他生存的方式,也是他生命的方式,生活的方式。

——何况他现在万念俱灰,根本就不要活了,不想活了。

就算死,他也是要选择这种方式。

战死!

——战死为止!

他一剑砍向朱月明。

剑气凌空劈向笑脸刑总。

朱月明又一次猝然受袭。

他原以为他那一番话,已挤兑住、困扰了关七,令他无所适从,再度癫狂。

要不然,至少也可转移关七的视线,他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让他转而去对付“低首神龙”狄飞惊。

他还很庆幸。

庆幸他这“刑总”没有白当。

——他利用他的“位置”,找到不少人们所不知的资料,大家给瞒在鼓里的事实,还有许多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而今,他就利用这些“机密”,“救”了自己。

因为关七实在太难对付。

——此人武功大高、太杂、太可怕、也太不可思议了。

那不是人。

而是战神。

斗神。

——既是武痴,亦是杀狂。

朱月明自信:只要是人,他都可以“收拾”得了:要是今天收拾不了,慢慢来,总可以一一“收拾”。

可是对关七不能。

——这已是妖物,不是个普通的人:一个人又如何把他刚见过、刚交手过的不世绝学,马上就可以吸收过来而且立即便可以应用并且随手便能够运用!

他以为他自己足以凭那十分要害的“讯息”击毁了关七的斗志。

至少,也利用关七摧毁掉狄飞惊。

他一向擅长于“霸王卸甲”,不仅是招式武功,连待人处世也如是一一今天狄飞惊“阴”了他一着,他就一定会“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狠狠的“摆”回对方一道!

要知道,在当时为官之道,最重要的要诀就是。

“卸”。

举凡是有“黑锅”要背,要懂得“卸”:卸给同僚,部下、朋友、乃至无辜百姓。

有功当然要“顶”着。

大凡有“重责”要负,更要知道“卸”,避重就轻,见风转舵,借力使力,借刀杀人。其奥妙都在于一“卸”字。

有过定当要“闪”得快。

但凡有危险冒犯的事不干,有危害自己锦绣前程的不做,有危及自己富贵荣华的沾也不沾,这都是要把“卸”字诀掌握得恰到好处。

至于有好事自然更要把握个妙至颠毫。

朱月明是靠“卸”字决一路升擢上来的,直至今天坐稳了“刑总”之职。

不过他只当是一个里程碑,而不是终结,他还要扶摇直

直上青云的。

是以,在他的部门里,虽然也害了不少人,坑了不少好汉,结了不少梁子,冤了不少百姓,生了不少怨隙,但他在“刑部”一直声名不坠,外面对他的风评,一向仍是不坏:

至少,一个笑脸迎人的”刑总”,总比一个杀气严霜的刑总好。

至少可亲多了。

而且他也不是光替达官贵人做狗腿子,只替人制造冤案害人,他有时也为人(为己)平反了几件冤狱,甚至一口气办了好些十恶不赦之徒,还大快人心的一气处决了不少土豪劣绅。

所以,朱月明也颇得人心,声望不坏。他一向是“墙头草”,墙内墙外,哪处风来,他往哪边倒,而且倒得快,不碍眼,也不碍人事。

就是因为这样,深谙此道的蔡京才特别洞悉他的企图,发现他的不老实,因此而怀疑他的不忠,才要找心腹来替换他的位子。

朱月明什么都好像无所谓,啥都能卸,什么都可以让,但这名位他可是丝毫不退,半步不让的。

因为他知道:这是退不得的,也让不得的。

——退一步,则无死所。

——让半分,任人鱼肉。

像他担当过这种职位。做过这种事的人,人在权在,人在势在,人在威名在,人在人情在,一旦人去、位易、职权空,那就极危险了:

以前造过的孽,做过的事,全都会向自己反扑,就算是悉心培植自己的心腹班底做接班人,到头来,如果遇上庞大的压力,就算是椎心置腹的亲信也一样会弃车保帅,哪怕答允了决不出卖、追究,也一样会以“大义灭亲”的名义去把自己送上刑台;要是让别人占据甚至推翻了自己的位子,那下场就更惨不堪言了。

是以,像他这种人,“名位”就是性命身家,失不得,也放弃不得的。

他常常说自己是流水性,运用了道家的说法:天下万物,莫柔弱如水者,但若论韧力、坚刚,又莫有胜于水,是故滴水穿石。他还常说自己:“大力不幸,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其实他不是不争,他只是晓得以退为进,不争不能争之事——对于利害攸关的,他是必争必取,决不礼让的。

人家因而说他能“大肚包容世上一切难容之事”,又说他似水善于适应,因此甚至容器皆变其形。这才是位能随机应变、择善而从的大人物,是故做人处世,如鱼得水。他总是笑嘻嘻的、笑眯眯的,来个不答之答,仿似默认,模棱两可。

其实,他要是认真计较之事,他可跟你争持到底,抵死不相让,别说水性了,他连火性都迫上来了,烧不死你,更来个水火交煎,把敌人煎成焦炭炸成白骨熬成一锅浓血汤。

他更进一步,在做人上深请此理之外,还把这“卸”字决练成他独门武功。

这就是他的“霸王卸甲”。

“霸王卸甲”奇功的最妙处,就是在“卸”字诀。

卸!

——卸膊!

不允诺。

不承担。

不道德也不道义。

不让人有可趁之机也不让自己有可隙之危。

这就是“卸**”:

霸王卸甲!

这顷刻问,战神关七已向朱月明出手三次。

——三度出手!

朱月明也迭遇三次的险!

可是关七也无功而退。

退?

不退。

只进。

武痴关七一向只攻不守、只进不退。

他寸不退。

他是遇强愈强,见勇更勇,斗悍越悍,逢恶益恶的人。

的确,在这诡丽清亮的古都月色下,关七先后己跟吴其荣、张汉、张威、詹黑光、狄飞惊、杨无邪、孙鱼、无情、戚少商、孙青霞、朱月明等十一大高手支过手,他虽然只有一个人,一只手,之前还受过禁制,神智未完全恢复,可是他跟这么多人动手过招,都一味抢攻,不退不守,猛进猛击,没有一个跟他动手的人不感到穷于应付,没有任何一名与他交手的高手不觉得险死还生。而他,还一面动手,一面屡试新招,即学即用,更一面在思念他干回百转朝夕难忘荡气回肠梦魂牵系温小白。

不过,他向朱月明发动了三次攻袭,三次都让朱月明成功的避了开去。

朱月明是有惊无险。

他以“金蝉脱壳”,“脱袍让位”、“霸王卸甲”,分别避过了关七的御剑之术、大弃子擒拿手和小弃妻擒拿手法。

朱月明总共“脱”了三次”壳”,也褪了三次衣。

这一次,是关七向朱月明的第四次攻击:这一次,他以为自己已成功的让关七乍听“小白”的消息而神魂颠倒、失魂落魄之际,没想到关木旦却对他发动了要命的攻势。

他没想到关七会完全不关心温小白的下落。

一一为她辛苦为她忙,为她受尽风和霜,为他心焦力瘁衣带渐宽终不悔,怎么到头来,知她消息反而无动于衷,闻她下落反要杀人灭口?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满以为自己的一番话,至少会使关六再**丧神,斗志大减,不然,也会对自己不敢猝下毒手。岂料不然。

关七又一剑劈来。

这一剑,犹如开山裂石,独劈华山。

朱月明知道这样当头劈下的一剑,剑未至,已使他身边一切气场为之凝结,所有杀气为之引发,他再也卸下去、泄不了、泻不开,唯一的方法,只是硬按,也只有硬接。

他跟关七先前三度交手,都只是“避”,并无还击。

他用的是一种跟他侍人处事一样的方式和风格所演变出来的身**夫,“霸王卸甲”,来应付关七的凌厉攻势。

就算是数年前,“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两大势力,决战于“六分半堂”的总堂内,两派人马均力邀朱月明出手助拳。

当然,他们希望“神枪血剑小侯爷”方应看,也支持他们那边。

那时,“有桥集团”的势力,虽还未到今天的权大势高威重:已是可取代当日之“迷天七圣盟”而与“金风细雨楼”及“六分半堂”备领风骚,但潜力已非常可观;方小侯爷虽未如今天“露出真相”,足令武林、仕林心寒胆惊,但也潜质尽显,头角尽露,更由于他忠奸未分、立场未明,大家都渴望得到他的支持和声援。

不过,到头来,方应看还是志大才高野心壮,还是自成一派,与他的“有桥集团”,从独霸一方,进一步要威震八方,从咤叱一时,更进而要独步天下。

他不甘于屈人之后,又不愿俯仰任何人的鼻息。

他得米有桥之助,更得其义父方歌吟的余荫,加上他得天独厚的机智,以及讨人好感的俊貌,还有他不择手段修练得成的武功,很快的,他已足以领袖群伦,跟朱月明双虎霸门,在京师武林里,与“金风细雨楼”的戚少商和王小石,“六分半堂”的雷纯和狄飞惊、鼎足而立,各今天下。在京城官场中,他跟蔡京、梁师成、童贯等一党“六贼”,以及诸葛小花。舒无戏、四大名捕一伙人马也恰成三分天下,雄霸一方。

朱月明呢?

他是“刑总”,谁都不希望得罪他,谁都希望得到他的支持。

只要他首肯了、认可了、一旦有他的支持,就形同做什么都不怕背上受律法追究的危险,而且也不犯禁,更可了无惮

那一次会战,朱月明到头来还是出了手,但未尽全力。

他只是要“试一试”。

他两边都帮,两头都打。

这头他打狄飞惊,为的是要试探这“低首枭雄”的真正实力。

可是他试不出。

那一回合,他只“试”出了狄飞惊的应变很快,轻功很好,余皆欠奉,一概探不出个结果来。

直至今天他才真正见识了狄飞惊的“大弃子擒拿手”,以及他那一记更要命的“脱袍让位”、“移目嫁祸”之法,使他几乎立马就丧命在关七手下。

他另一“试”是对苏梦枕。

——一个是“六分半堂”里最深藏不露的第二号人物,一个是“金风细雨楼”中最有权力的病君煞星苏梦枕。

这一次,他试出了苏梦枕的战力非同小可,更可怕的倒不是苏梦枕的武功,而是他还有两个忠心而且武艺也非同凡响的兄弟。

白愁飞和王小石。

这一试,他当时也试出了一件事:

苏梦枕右腿之伤的确十分严重,不但已使战力大减,甚至已有点不良于行。

他曾把这一点向白愁飞有意无意透露过:这个消息无疑是加强也加速了白愁飞背叛苏梦枕之心。

不过,就算在他那两战里,他也只是用十分“突然”的身法和非常“突兀”的攻势,暗袭猝击苏梦枕和狄飞惊。

这一次则不行了。

关七一剑砍来。

他不能往左闪。

——左闪会给剑锋切看!

他不能向右闪。

——右闪会让剑尖划着!

他不能向上窜。

——上窜会给剑气斩着!

他没有向下伏。

——下伏会为剑身劈中!

他不能向后退。

——后退必为剑气所伤!

他不能向前进。

——前进势为剑所杀!

他只能站在那儿。

硬接。

他全身鼓起,像一只庞大而正在发胀的蛤蟆,以他一双鼓槌般的手,双掌一拍骤合,要夹住关七的剑。

他这招很简单。

也很利落。

可是却是精华。

——战术的精华。

这吹,连那长街上的更大也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空手入白刃”。

——空手入白刃。

平凡至极的名字。

在武林中,这种武艺、谁都会使,谁都学过。就算不是在江湖上,连寻常百姓,文人妇孺,就是没见过,也一定听说过有这一种“武功”。

这种武术并不罕见。

但使得好,却绝无仅有。

“空手人白刃”是指以空手去夺取别人手上的武器,这决非是容易的事:你大可出手对付武功远逊于你的对手,一旦敌人武功远比你强,你又如何凭一双肉掌去攫取他手上的兵刃呢?

这要比“擒拿手”更考功夫。

擒拿手还有可能是赤手对空拳,“空手入白刃”则必须是:你空手,对方却有兵器在乎。

而今,朱月明不但照样施为,而且还对着一个至强极强最强顶绝的敌人施为:

他在关七面前施展:“空手人白刃”!

刀锋冷。

剑锋更寒。

一把名为“错”的青锋剑,在一名绝世高手手上使用,更寒意侵入、惊人、逼人、杀人。

关七使这一招的挪情,很有点古怪。

甚至很有点诡异。

他在笑。

他的眼神都是忧伤的。

一一忧得很伤、很伤心、很伤情、很伤怀的那种伤。

他出剑时笑,笑杀人。

但他的神情却很骇人。

吓怕人。

他用剑的神情很唬人,但他的眼神很多情,笑意十分伤

你说呢?

关七显然是个为情所伤、为爱所苦的人,他是为了温小白而失魂落魄、半痴不疯过一生。

可是,他要是真的这般深情不悔,为何只得悉小白下落之际,他却是要一剑诛杀朱月明灭口?

他是白情深不永?还是情到浓时情转薄?或是看似我情却无情,到头来众里寻她千百度,衣带渐宽终不悔,望断天涯路。却是欲迎还拒,只换得个沾泪薄幸名?

谁知道?

“你说呢”永远是一个问题,答案每人都不一样:“谁知道”却不是一个问题,它的意思其实就等同”不知道”或“由他去吧”。

——世上有许多事,许多问题,许多烦恼,虽然人人不同,辈辈不一,但都只能:“由它去吧”!

下由它又如何?只是自苦。斤斤计较的结果是,事事不由人。

是以,有时候,听天由命也不一定是消极的,它只是一种有欲无求、不寻烦恼的人生态度而已。

朱月明欲以一招“空手人白刃”,反夺关七的剑。

关七手上拿的其实是他从孙青霞手上夺过来的剑。

剑名为“错”。

朱月明也“错”了。

他那一招,夺不了关七的剑。

但他也没有死。

他也不是接不下关七那一剑。

因为关七根本没有劈下那一剑。

所以朱月明白接了这一剑,这一剑并非在他身前所来。

——而是身后。

朱月明中剑。

一一在背后。

朱月明身后着了一剑。

他没有死。

甚至也没受伤。

因为关七只发剑,没发力。

剑尖就抵在朱月明背肌,只听关七“呵呵”的笑了两声,喃喃着凄狂自语:

“……天可怜见……天可见怜——终于让我知道温小白的去向下落了…你告诉我(说着不由自主的把剑尖向前一抵/朱月明痛得向前挺一挺身)……你告诉我吧(说着又不禁得将剑在前一送/朱月明疼得眼泪都标出来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朱月明在心里狂呼:我说,我说,我一定说,一…)你一定得告诉我(这回朱月明是真的叫出声来:“我说!我说!”)——小白在那里?小白在哪!?”

关七在朱月明身前出剑。

朱月明却在背后中剑。

关七没杀朱月明。

但朱月明已然受制。

受制于关七剑下。

——但却不是关的剑法。

剑法是孙青霞的:

“意马剑法”。

——剑意两分,有时是以剑杀人,有时是以意伤人。你挡得了剑,就守不了意;你抵得住意,便架不了剑。

这是孙青霞所创的两大剑法:“心猿”、“意马”二诀之一。

他曾用后者对付过关七。

关七却即学即用,马上用“意马剑”制住了朱月明。

朱月明乃为关木旦所制。

“无可见怜,今回可真让我觅得了小白的下落……”关七的剑势往前约略一送,朱月明只疼得闷哼了一声。

他万未料到自己本来洋洋自得、以为得逞的提出“温小白”消息之计,却让自己处境更加狼狈,性命完全纵控于关七手里,真是可谓弄巧成拙,他听关七一味说“天可见怜”,他心里暗中叫苦:天要见怜,先见怜他好了。他现在的形势,已非常的不好,十分的不妙。他的命就在敌人的手上——而且还是一个疯了的人的手上。

有什么比落在一个武功高绝的疯子手上任他宰割这一件事更危险?

有。

那就是那“疯子”手上还有一把以杀气称著的利器。

“错”。

——孙青霞的成名兵器,他之所以命名为“错”,据说有几个迫不得已、也情非得已的理由:

一,他曾用这把剑杀错了人。

二,他认为每杀一人,都是一种堕落,又一次的“错”。

三,武林中、江湖上,谁都以为他的兵器就是这把剑,其实不然。是以,他的武器本来就是一个惜误。

而今,关七手上所执的,抵住朱月明的性命要害的,就是这把向以为杀错人名成天下的凶器,怎教朱月明不胆战心寒?

所以朱月明只能嗫嚅地但也及时把握时机的道:“我也不知道小白姑娘确实在哪里——”

话才到这一句,他已发觉背后的人低嘶了一声,而且背后一疼,他慌忙把话说了下去:“说真的,我虽然不大清楚她落在谁的手上,但却大致可以猜估得出来……而且,我还知道有两个人一定知道她人在何处。”

关七怒吼了半声:“谁!?”

朱月明道:”你真要我说?”

关七只说:“你敢不说!”

朱月明这次却不觉刺痛,却觉一阵寒到极致的冰意,自后自透心颅,心知此人不可理喻,忙道:“我不是不说,我在刑部任事久矣,许多嫌犯正要说出慕后主使重犯的名字和犯罪证据之前,多遭暗算杀害,我看多了,见久了,也怕有一天下场跟他们一样——我这贱命,还不打紧,怕只怕秘密永埋肚里,害你和温姑娘不能相见,那就是罪孽深重,永留憾恨了。”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涎着笑脸,一付乞求的样子,很可怜。也很夸张。

他把话说得很婉转,到底还是暗示给关七知道:

——不能杀人。

——他一死,小白的消息便要断绝了。

——他不能死。

不过,他所说的什么,“我这贱命,还不打紧“,当然都是故意自抑的无稽之谈。

朱月明这样当着京华群雄面前装小丑、乞怜,场中至少有三种完全不同的反应:

一是孙青霞。

他看不起朱月明这种人:他是宁死不屈,与其跪着生,不如站着死的人。

他投想到以朱月明“刑总”之尊,平常作威作福惯了,而今一旦受制于人,便如此卑屈求生,骨气尽丧,气慨尽失:在他心目中,这个人是已经“死”了,活不活下去都不重要了。

他不晓得这样苟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另一是戚少商。

他感觉到十分震动,而且佩服起这个他一向只斗争、本来一点都不钦佩的人来。

因为他逃亡过。一个逃亡过的人,当然曾历过忍辱偷生、忍声吞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局面。他当时虽然断了臂、受了伤、家破人亡,面对一路知交尽掩门的难堪情境,但他仍然是一头龙。

悲愤的龙。

怒龙。

他始终桀骛不驯、傲慢哀愤去逃他的亡,觅他的生路。

他却没想到为了生存,在当众(乃至部属)面前,朱月明可以卑屈求饶到这样子,这般的不留余地,也不给自己留任何面子。他本来忆记起过去逃亡时所逢所遇,觉得无限苦楚、十分委屈,可是,如今一见以朱大胖子的江湖地位,只不过是为了要活下去(何况关七还不一定会杀他),居然如此在大庭广众之下,厚颜求怜,使他顿然觉得自己过去所受的冤屈耻辱,并不算得上是什么了,也简直不算是啥了。

还有一位就是孙鱼。

孙鱼善变。

他在待人处世上应变功夫还远胜于他的功夫武艺。

他本来一向就从善如流,而今一见朱月明,才知道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他自叹不如。

——原来一个人为了自身的安危,居然可以这般委屈求存,这样寡廉鲜耻,这样忍辱讨饶的。

他这回算是大开了眼界。

只听关七厉声道:“谁敢害你?只要我在,谁都不敢动你!”

朱月明道:“关圣主神功无故,天下第一,你在,自然没人敢动我,也冲着你的面子,或许也一时不敢动我——可是要你一旦离开怎么办?我爆了他们的秘密,揭发了他们**,你想他们会放过我这胖不噜都的可怜人吗?我不是不说,我只是敢说。”

关七一听,即大声道:“你别怕,只管说——我在不在都好,谁敢动你,就是惹我姓关的,我关七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

他这句话一说,朱月明喜的眉飞色舞,众人不禁相顾骇然,为关七惋惜,无情还尽不住叹了一声。

只孙青霞冷哼道:“一个半疯的人,说的话别人不足挂齿,他自己也未必作得了主,做得了准。”

他的剑给关七劈手夺了去,且信手使出他的“意马剑法”来,而且威力更大,身法更奇,他的心情会好才算怪。

设想到这句话一下去,又引动了朱月明的“打蛇随棍上”,进一步用语言挤兑关七的承诺:

“这便是了。圣主是亲耳听见了。今天你还在主持大局,还有这样难听的话听着了,要有天你走远了,我的命只有听天的份了!”

“听天?听天!”关七兀然一格格狂笑了起来:“听天!听天由命不如死!我听天听多了,由命由久了,今日就要乾坤由我、风云任我,我们要听天不由命,听命不由天!”

然后他向朱月明咐嘱似的道:“你别怕!我不但教你绝世武艺,让你不再惮忌这些宵小之辈,还会跟你想个好办法,让你下半辈子都让我关某人保着你,绝无人敢欺你!”

朱月明一听,真是意外之喜,还大喜过望!

众人一听,皆为之色变,深知关七虽武功高绝,禀赋得天独厚,但待人处世、人情世故,仍犹如纯真孩童一样,加上神智上一直半醒半疯,竟给朱月明一番流言套语蒙蔽住了:幸好。关七看来也痴痴呆呆,半清朱醒,他说的话,就算算数,也顶多不过说说罢了,未必尽能当真。

——要不然,朱月明真有关七这等绝世人物在后支撑着,他真的会飞、能飞、可以飞了!

只听关七这回喝问道,“你还不快说!”

朱月明道:“我猜想,小白就在京里。”

大家都为之耸然动容。

要知道:谁都看得出来,关七是十分深爱温小白的。看来,关七对她的爱,是虽死不悔,九死无怨的那种。

——只是,有人控制了小白,岂不是等于制住了关七?只要操纵了关七这等人物,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雪得冰封了!

关七陡然道:“京里?她在京里!?”

朱月明道,“对。”

关七紧接着问:“她在京中哪一处?你告诉我,我马上找她!”

朱月明道,“我不知道。”他马上又接了下去:

“但有两个人想必一定知道。”

“谁!?”

——众人都想知道究竟是谁。

到底是谁?”

“温晚。”

“他……?嵩阳温晚!?”

“他是小白的义父……江湖上流传了几个猜测,小白姑娘可能就是他的情妇,也可能是他的私生女,更可能是他布在京城里的一颗重大棋子,他这颗‘棋子’,一度对‘金风细雨楼’的苏梦枕、‘六分半堂’的雷损,还有圣主您阁下,都造成重要的影响………本来就是他一手送小白姑娘人京的,小白还曾跟从他姓‘温’哪——他若不知,还有谁知!”

“——那……还有谁知?”

“方应看。”

“他!?……他是谁!?”

“他是近日京城中新崛起最有权力武功也最高的年青人。”

“…··他又怎么会知道?小白又关他什么事?”

“他当然知道。这个人,利用了他义父大侠方歌吟的关系,卖了不少人情面子,获知了不少人所不知的事。年前,温晚试图入京,表面是要找回小女儿温柔,其实他更旨在寻回小白。不过,他未入关前,已遭绑架,把他‘截’回去的正是方应看。好听的说法是把温嵩阳劝了回去,其实是‘威胁’他不许入京——否则,方应看一伙人会先拿小白姑娘开刀。人传洛阳老温是投鼠忌器,怕方小侯爷会加害温柔,其实不然。当然温柔姑娘已与王小石和‘金风细雨楼’派系的人过从甚密,结成一伙,连妄图染指温柔,只怕也不容易——敢情是温老前辈另有把柄落在‘有桥集团’的手里,他才不敢强行入京,败兴而返。”

关七神思迷惚:“你是说……这一切,都是什……哪另一个知道小白下落的,是——!?”

朱月明道:“自然就是方应看方公子了。”

关七厉声道:“那么,温晚和方应看人在哪里!?”

他现在忽算已弄清楚了一件事:只要找着方应看或温嵩阳,小白就有着落。

未月明道:“洛阳温晚当然是在洛阳。”

关七追风“那姓方的呢!?”

朱月明道:“他在城里。”

关七道:“京城!?”

朱月明知道关七近年已得失心疯,已不太了解现近江湖武林的局势,便道:“方小侯爷目下在京师武林,举足轻重,极有份量。”

关七凄声道:“那你立即带我去找他!”

朱月明苦笑道:“这人只怕不好找——”

话未说完,只觉背心一疼,他几乎错以为剑尖已自胸前破体而出了!

幸好还是没。

一一还没有。

所以他马上接道:“这人不好找,他追击王小石去了、也不知他返京没有,不过,他有一名死党同伙,也是一直极力扶助方小公子平步青云、领袖群伦的重要人物,而且此人跟小白姑娘只怕也有特殊渊源——”

关七已不耐烦:“他又是谁!?”

朱月明道:“他就是侍御监米公公。”

关七一时没会意过来:“公公?”

朱月明道,“米苍穹。”

关七蓦然省起:“米有桥,‘朝天一棍’米有桥!?”

朱月明听关七语气如此激动,也很有点意料之外:“就是米有桥——圣主认识他!?”

关六激愤的道:“我会不认识他!?他便是当年傲啸天下、威震江猢的:斩经堂,总堂主,淮阴张侯的嫡传弟子,米苍穹!我怎地不认识他!淮阴侯自从‘风刀霜剑’一千另一式居然败给韦青青青的‘千一’一诀后,他就痛定思痛,把那一千另一招重新改革、改良、改进、改头换面,收之以简御繁、化零为整,归纳整合成一招,于是创了‘朝天一棍’!我会不认识这偷拳窃招的老贼!”

朱月明和别人一样,不意关七竟在一番和一连串的话语里道破了米有桥的来历和武功来路。

只听关七逼问道:“他会在什么地方!?”

朱月明只有也只好一反指,道:“他就在这儿。”

众人随他手指一看,他指的正是黑夜、长街、狭巷口:

那是更夫!

更夫在打更。

卜卜——将笃笃……将!

三更,二点。

打了这一次更鼓之后,那更夫微叹了一口气,深笠微斜朝上,手上灯笼映出他的几绺玉蜀黍一般的须发,份外苍黄。

“没想到还是给你认出来了。”

这句话,他是向朱月明说的。

朱月明笑了:“这些日子以来,我也想先人一步找到天下无敌的关圣主,所以我也派人跟踪树大夫和张汉、张威,结果,戚氏兄弟发现了‘铁树开花”行踪闪缩可疑,追踪到了这司马温公大宅附近,又发现了惊涛公子出没在此地,所以知道必有跷蹊,然后� �哭、戚泣仲又发现了一位神秘更夫近日常徘徊附近,我派盐平去查,他推测是你——我想,连米公公都能惊动大驾、亲自出于的事,自是非同小可,只怕关圣主是**不离十,就在屋内了,所以,我也不打草惊蛇,是留心这儿的一切活动,金风细雨楼……有你米公公主持的事,大事就没我的吃公门饭插手的余地,嘿嘿嘿……”

米苍穹道:“因此,你就把我推给关木旦了?”

朱月明依然笑容满脸:

因为他已确实关七一定下会杀他的了。

——自后面来的强大杀气,忽然都消失了、不见了,甚至还几乎可以听到“呼”的一声,自他的头上飞翻过去了,一直掠至那“更夫”的上空、头上去了。

他笑态可掬的答,“你本来就是要找关圣主,而关七圣也正要找您。”

米苍穹道:”你果然是个善于把握时机、从善如流的人。你利用你的职位知道了不少秘密,又运用这些机密为你做了不少事。我佩服你。”

朱月明依然笑得像座弥勒佛似的,只说,“彼此彼此,不敢当,不敢当。公公在您所司的职位上,一样也掌握机遇,促成了不少风云际会,我这一切,都是向前辈吸收学习,也仅得其皮毛而已。”

米苍穹道:“好个皮毛,我看您是青出于蓝呢。”

朱月明陪笑道:“我顶多也只是蓝,但公公却一直都青,还大紫大红嘿。”

却听关七沉声道:“米有桥?”

米苍穹的语言也很沉重:“关木旦。”

关七道:“我记得你。”

米苍穹凝重的道:“我们又见面了。”

关七单刀直入,“小白在哪里?”

米苍穹笑了一声,笑声里有无尽的寂寞、无奈,还带点欧哑嘶嘎的喉头沉声,让人真的也正式的、正确的感受碍到:

——眼前的是一个老人。无论他武功再深、地位再高,到底他还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家。

岁月不饶人。

米苍穹道:“我也在找她,这么多年了,我都在找她。”

他苦笑又道:“我以为这儿关的是她,没想到却是你。”

关七怒道:“你要找小白,何不大大方方的寻她觅她,却要这般躲躲藏藏、鬼鬼祟祟的找!?”

米苍穹干笑了一声。

笑得很涩。

“七少爷真的很少出来江湖上沉浮了。你大概还不知道我米某人,现在成了江湖上,武林中好汉人人喊打的落水狗,我这正是过街的耗子,谁也要踩上一脚、打上一棍子呢!”

关七沉默了半晌,然后才说话——现在,看来,他经连番血战后,神智似已完全清醒了过来,人也不那么嚣狂猖獗,反而愈见沉着凌厉了。

只听他道:“我记得你的棍法本来就很好的——街上能有什么人,犯得着你米有桥担惊受怕?“

米苍穹苍深的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仿佛也是透过风、透过雾、透过千万里的风沙与怀沙,传递了过去,光听声闻响,已令人易生起沧梅桑田、海枯石烂的感慨。

“我就是这棍法惹的事。”他说。

“我今晚想再会你的朝天一棍。”关七正色道,他这句话,说得无比虔诚、意挚。

米苍穹仿佛遭了一记晴天霹雳,好一会才能默然的道:“这却是我最不愿意听到的一句话。”

关七严肃地道:“今天的我,已不是昔日的我;今天的你,亦不是往昔的你。我们这一次交手,一定十分精彩。”

米苍穹黄须无风自动,”我不要精彩。我只想平平凡凡过在后的日子。我已没有梦了。没有梦的人生命已失去了最精彩的部分。我不像你,你一直活在梦中,小白就是你的梦。这些年来,你集中在武功,我则琐务大多,武功跟你已不能相提并论,我决非你之敌。”

他真的连一点火气也没有,居然公然承认自己武功远不如关七。

他近日已几乎是京城里公认的武功最高不可测的人,自从他一棒打杀“龙头”张三爸后,白道武林中谁都想杀他,但也谁都不敢动手;黑道江湖里无不拍手称快,不过暗底里对他也又爱又恨。

——因为打倒米老公公,就足以称雄武林、独霸天下。

可是谁都没这个实力把他撂倒。

他现在京里已独占鳌头、一枝独秀,也十分高处不胜寒,并且树大招风。

他在菜市口那一战已名动天下,但也让他成为众矢之的。

不过,而今,他在这一众高手面前,直接对关七甘拜下风。众皆动容。

关七却毫不动容:“你要退出江猢,所以才想找小白与你共度?”

米苍穹长叹一声,苍枪地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别忘了,我是名大监,是个阉人,而且还是个老大监。”

关七冷峻无情的道:“幸好你还没找到她。天见可怜,找到小白的,应该是我,也只有我,才会找到小白。小白是我的。”

米苍穹惨笑道:“天见可怜,我只想平平安安的过晚年岁月。小白是我师妹,我找她,只想了结当年一段宿缘,别无他

意。”

关七决然道:“好,就算我相信你,你也得告诉我,怎样才

能我到纯儿……不,小白!”

米苍穹百般无奈的说:“我不是也找她不着吗。若是知道她

的下落,早已找到她了。”

关七道:“但你却知道有人会知道她在哪里。”

米有桥问:“谁?”

关七道:“方一一”

然后他用中剑略住前一抵。

朱月明立即说活了。

他接下去说:“方应看。”

关七问:“——那方应看现在人在何处?你带我去找他,我

可免去与你一战。”

米苍穹只有浅叹,手中黄火,闪缩不已:“他?小侯爷今不

在京。”

“哦?”关七似有遗憾,也有振奋:“那么,公公,我与你之

战,已在所难免。”

大战一触即发。

其实一路拼斗下来,关七已先后跟十一大高手决战过。

他没有败,反而愈打战志愈旺,斗志愈盛。

十一高手,尽为他所挫,他边打边吸收他们的武功绝学,而

且还能即时运用,甚至能进一步马上创招辟新,像从狄飞惊的“大弃子擒拿手”,他便进而开悟使出了别人苦求不得的绝招:“小弃妻擒拿手法”,而且,十一高手中,他还打杀了张开花,另外张铁树也给他打得个下落不明,黑光上人也让他打得落下旧宅一时翻不了身。

但他意犹未尽。

意仍不足。

他还要再打。

还要再斗。

他似乎打上了瘾,打得正是兴酣意豪。

他还不够。

所以他找上了米苍穹。

当然。关七今晚遇上的都是高手。

一等一的高手。

一流一的人物。

但米有桥在这些群龙众豪风云际会里,是十分特出的一外。

他虽然只是一名太监,一名内监统管,但因接近服侍皇帝、太子,又与宦官、权臣十分亲近,所以掌有暗权。

他的武功高绝,但又深藏不露——是以人人都知道他武功高、武功好、武功出神入化,但却不知道他高在哪里、好在哪里、出神人化到了什么地步。

特别是这样,大家都对他的武功来历就更多猜测,更莫测高深。

——莫测高深,永远要比高和深似乎更高更深。

不可测的向未都比可测的可怕。

米苍穹很少出手。

跟他交过手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成为他的部下、朋友,要不然,也决不敢提起跟米有桥交手的任何情形。

也就是说,他一旦动手,就算没把人打死,至少,也让人心死、心服。

一般高手只能做到打败或打死对手,但米苍穹却能做到战无不胜,败者还甘愿为他心服口服、守口如瓶。

这并不容易。

直到在菜市口那一战,米苍穹这才多少露了底。

他施发了“朝天一棍”。

众目睽睽下,他的“朝天一棍”到底仍是取得了绝大的胜利,但他总不能杀尽群豪以灭口。

大家都看到了他的棍法。

大伙儿皆目睹了他的武功。

大家都叹为观止。

他技压群雄。

不过,大家都知道了他的武功来历:

“棍法”。

——淮阴张侯的“一千零一式风刀霜剑”惨败于韦青青青“千一”一招之后,痛心疾首、痛定思痛、痛下苦功所创的“朝天一棍”。

于是江湖上的博识之士都慢慢推测到他的武艺来历。

大家都知道张侯到晚年武功更高到耸人听闻的地步,可是他不肯收徒,对任何可能或可以威胁到他权力、声名、地位的人,一概不予信任。

至少,他声言没有再收过任何男性的门徒,女弟子倒是收了两个。

——许是因为:女徒不可能影响他的江湖地位、武林声威之故吧!

他好像也曾收了一位年龄较大的徒弟,不过,一向在江上默默无闻,连“斩经堂”里的子弟也只知道这人就叫“没有”,都不大知道他的来历、姓名,他仿佛就像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连存在都“没有”这回事。

至于张侯为何“破例”收纳这个男徒,大家也不明其故、不知底蕴,甚至也不明白,为何这“得天独厚”得到张淮阴真传的“弟子”,并没有在江湖上窜起,从来都不见其大红大紫。

原来他到底还是窜起来了。

——只不过,谁都不知道他就是“他”罢了。想来,所谓“没有”的名号,其实可能是姓“米”名字里有一个“有”字之误。

米苍穹虽然露了他的“家底”,但在那一役他确也做到了震慑全场:

他一棍打杀了张三爸。

——天机龙头张三爸是个非凡人物,他在江湖上的影响力非常之大,他在武林中的声威也十分之高,他一死,登时群龙元首,同时也群情涌动,一众豪杰,既恨死了米苍穹,但也怕死了米有桥。

米有桥这一棍,可说是结下了深仇,但也奠定了他的宗主地位,无可动摇。

是以,在京师武林,提起米公公这号人物,就算恨之入骨的人,也无法不承认:

——恐怕京师武林里,武功能比米苍穹好的人,只怕除了诸葛先生、王小石等极少数几人外,余者根本不能相提,也无法并论。

至于王小石能否是米苍穹之敌,众皆存疑。

王小石毕竟年纪太轻了:武功再高,毕竟仍是火候未

其实就连诸葛先生,武林中有许多人也开始怀疑。

他是否宝刀已老?

他久未出手,是否已功力大不如前?有人甚至还说他走火入魔,成了半废,只靠旗下的四大名捕强充个场面而已。

故尔,在京华武林里,米有桥的地位已一枝独秀;无与伦比,他遇上的是关七。

关七是战神。

也是斗魔。

他是个武痴。

更是武狂。

关七找上了他。

——如果说,关七还会有谁打不过的,想怕就只有这个米苍穹。

——要是说,京城里还有人可以收拾米有桥,只怕就是这个关木旦。

在场的高手,无下作如此推测。

而且众人为这即将一战而雀跃、奋亢。

他们都在期待:

期待目睹这震铄古今的一战。

——就像一个真正的珠宝鉴别高手遏上一块绝美无暇的宝石,一个真正爱画如命的画家看到一蝠绝世无双的名画一般,就算这室石、这字画到底不一定是属于他的,他也想好好看一看、摸一摸、触一触,要知道它的来历,想看它到底是怎么琢磨出来的,这样也就满足了。

人同此心。

心同此理。

何况,谁都巴不得有人能敌住关七,谁都恨不得终于有人把这深沉矍铄的内监头子米公公收拾掉——不管是出自于报仇还是妒嫉,人到了高处,总是有人希望他们掉下来摔个半死:树长到了高点,总有些蚂蝗小虫要咬要啮要让它夸拉一声崩塌下来。

不一。

尽管希望关、米二大高手决战的目的下一,但都总是不约而同、不由自主的希望他们一战。

就连杨无邪也不例外。

他原跟米苍穹没仇没怨。

但米有桥却杀了温宝和张三爸。

张三爸是他所钦佩的人。

“毒菩萨”温宝本来是“金风细丽楼”的大将。

他当然想替他们报仇——更何况,米公公还是“有桥集团”的主脑和主将,也是方应看阵营里的智囊。

这“位置”天生便是杨无邪的敌对。

他当然希望关七能好好的“重挫”米苍穹——在情在理皆如是。

孙鱼则不是。

他是喜欢看。

一一看一场大战。

(那想必非常精彩、好看。)

但他仍不志向杨无邪请教一件事。

“谁是小白?”

那是他心中的疑问。

也是大家心中之疑。

他不问“小白在哪里?”因为他也很明确的看得出来:关七是势必要寻找“小白”的。不论是谁,只要有可能知道小白的行踪,他都必定下会放过。所以他不能问杨无邪这句话。就算杨无邪知道,也断不能在大庭广众回答他。要是不知道,或者不能说,孙鱼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不必问。

他视杨无邪为师。

他知道自己向杨无邪学习的地方还多,而且还多的是哩。

他总是不放过任何学习的机会。

——一个人会孜孜不倦、锲而不舍的向学勤习,是因为他自爱。

说穿了,更确切的是:

他认为自己的成就还不止于此。

孙鱼也是这样自许。

——一个人只有知道自己还可能有更大的成就后才会努力不休,不然虚掷精力又有何为?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再大的成就也不过如此,仅止于此,那谁还要努力不辍?不如庸庸碌碌、休休闲闲度日算了。

孙鱼看到王小石就是那么一个凡人也能平步青云、独领风骚,他期许自己有一天也能够,但感有一天他也可以。

他觉得他至少比王小石还有志气。

——王小石就是大无所谓了,除了情义,这人仿佛啥都无所谓。

他则不然。

他忍辱负重、力争上游,他要在青中年时就已攀爬上人生的巅峰,然后才再放手,功成身退,至少下枉来人间走一遭,建下了丰功伟绩,再撒手管山管水;任意平生。

这才是最惬意不过的事。

所以他才把握每一个机会学习,把握住每一个学习的机

因为他要超越:超越自己,同时也超越非常超凡卓越的

这自然包括杨无邪。

——一个徒弟要是不能越过他的师父,就不是个好徒弟。

“我也不清楚。”

“但根据我在白楼发现过当年苏老楼主最信宠的爱将,苏春阳所收集得的资料,曾查到一条线索,张斩经晚年曾收三徒,男的身世神秘倏忽,只侍奉过张侯非常短暂时期,他没有名字,代号就是‘没有’。我到近日才弄清楚他的来历。”

杨无邪口里所提的“苏老楼主”,当然就是当年一手创立“金风细雨楼”的故老楼主苏遮幕。

“另外还有两位女徒,名字、来历都不清楚,但人多称之为‘三姑娘’和‘白姑娘’.后来‘三姑娘’似出了家,并与天衣居士相交莫逆,我这还是从诸葛先生听回来的消息呢!”

诸葛先生是天衣居士的师兄,他听回来、传出去的消息自然合情合理,并不离谱,可信程度应该是非常之高。

但孙鱼最有兴趣知道的,当然还是第三人:“白姑娘”了。

“有一段时期,武林中是完全失去了这‘白姑娘’的影踪,据苏春阳的追查,他记载过这“白姑娘,可能不姓‘白’,而跟岭南‘老字号’温家很有点渊源。后来,苏春阳为‘六分半堂’雷损所狙杀、追查就在些断了线。”

苏春阳当时是“金风细雨楼”一方强将,却死于雷损之手,实令人无限唏嘘。

但事情没了。

“我把原来的资料追索下去,发现了一些蹊跷:‘迷天七圣’圣主关七有一胞妹,名叫关昭弟,她后来下嫁雷损,雷损因杀苏春阳而在武林崛起,且因娶得关昭弟而声威大壮,从此号令武林,独掌六分半堂’。”

孙鱼知道他忽然把话题转入关昭弟和雷损身上去,事必有因:

“关昭弟曾有一手帕交,便唤作‘小白’,据闻她长得天仙化人,闭月羞花,美艳不可方物,而且善解人意,多情侠烈。关七因而对她极为痴迷。不过,在关昭弟下嫁雷损,人多以为关七不久必也办喜事,迎娶小白姑娘,但小白姑娘却从此失了踪,断了音讯,有人说曾在‘六分半堂’里见她出现过……”

杨无邪说到这里,苦笑了一声:“当然,这也无从查究。”

他的确无法稽查。

因为“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本就是死敌。

——他是“六分半堂”的军师,当然无法亲身去追查这件事,何况,他就算派卧底、内应、奸细,也得先办别的生死大事,这一笔胡涂账,就只有在风云际会时先搁一边了:谁又会想到这股来龙去脉到头来又翻成了关键要害?

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查索的。小白姑娘芳踪杳然,凡近二十年,关七的神智,大抵也从那时开始失常。二十年后,雷家有女初长成,长得婷婷玉立,娉婷动人,婉转柔静,便是雷纯。据说她长得便颇似当年的小白姑娘,只不过,小白姑娘灵巧活泼,雷纯小姐温文沉静。那位关昭弟,也一早给雷损的‘风流债’气得吐血三升,谁也不知玉人何在。而今,既然米苍穹就是那位‘没有’.‘三姑娘’也很可能便是王小石目下流亡江湖并肩作战的方外之交,那么,‘小白姑娘’的身世下落,只怕迟早也会大白于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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