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给肖炀所反应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一秒。
电光火石间, 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对湮灭弹刚刚凝成的光点边缘轰出一记震荡炮。
小型波场瞬间形成,将他自的战舰向后掀飞。
气浪几乎凝成实质, 同时也将湮灭弹的弹道轰得偏移了那么一点点。
这一瞬, 肖炀似乎想了很多,又像什么都没想。
作为一个天之骄子, 他习惯了被众星捧月, 也喜欢了被人羡慕。他所当然地享受生活, 并没想过诸如“为什么是我”“凭什么是我”这类庸人自扰的问题。
什么为什么呢?他姓肖, 他运气,这就是一切。
肖炀气浪颠簸中死死抓操作盘边缘, 指节捏得青白一片。他不敢眨眼,眼眶瞪得几乎要裂开, 甚至因干涩而产生了些许模糊。
半晌, 无声静默的驾驶舱中终于出现他急促喘息的声音,漏出了困喉咙的惊魂未定。
从光屏显示的场景看,一切已经结束。
怜的蚊子战舰当然是被轰碎了大半,道格拉斯看起来也受伤不轻, 但似乎没生命危险,被赶来的医护人员抬走。
校方并没对他的违规做出什么表示,比赛中受伤的也不止道格一人,并不很显眼。
相反, 观众看起来还颇为兴奋, 许多人向他投来崇拜欣羡的目光。
也许是喜欢强大的战舰武器, 也许是一直左逃右窜的道格让许多人失耐心并感到不满,总之,这一场胜利大快人心。
肖炀木然地循指挥回后台等待下一场比赛, 转身前,恰巧对上观众席一道视线。
冰凉的,纯粹的目光,没表情的脸上显出一股不似人类的冷酷意味。
是那个叫邱秋的,道格拉斯的朋友。
肖炀打了个寒噤,浑浑噩噩回候场。
再回到场上时,他又忍不住向那儿看,却那处座位已经换了人。
***
邱秋来过几次医院,困惑,伤感,但今天无疑是心情最糟的一次。
他差点来不及救下道格。
虽然一个人类,这个亿万人存活的世界似乎并不值钱,但再不值钱的东西,打了他的标记,就是他的。
护食的史莱姆最讨厌别人他的东西,更讨厌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回忆起不那么美的过。
今天阿虎正医院值班,守那个叫庞赢的学生,路过看了看他,才回到他的站岗点。
小白也过来陪了一儿,被邱秋打发回恶魔食府了。
道格学校没朋友,人又都不危燕区,联系过说是最迟明天才能到。
邱秋就留了下来,坐监护室外的长椅上,等人醒。
一直等到半夜,医院走廊的灯调暗了一半。
邱秋裹围巾无聊地坐,两只手揣进袖口,像个大号的圆球。
室内温度倒是不低,就是冷清。无月的夜晚,连映走廊地面的树影都十分模糊,只能通过偶尔晃来彰显存感。
邱秋盯看了儿,脚步声接近。
循声看过,奶香味钻进鼻子,而后才看人。
几天不,钟豫还是老样子,存感极强地卷风走来,步子些懒散。
“你那同学还没醒?”
钟豫把手的奶茶袋子搁邱秋脑袋上。等小孩儿光速接住抱到手,下意识想揉揉那头乱毛,顿了顿又收回手。
邱秋完全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他没吃晚饭,认为自一定饿了,迫不及待地把奶茶戳开。
吸了一口,一嘴的糯米丸子,更是满足地眯起眼睛,前的别扭劲儿忽然就忘了。
“没呢。”邱秋抓了个泡芙咬了一口,奶油从嘴边溢出来,他伸舌头舔掉:“医生说点严重,能要等到后半夜。”
“这么倒霉。”钟豫挑挑眉:“他没人了?要你这儿等。”
邱秋摇摇头,也不知道是摇什么,反正嘴巴没停,是顾不上说话的。
但他又不像平时那么安分,仿佛这几天的冷落到底留下了痕迹,总是往边上蹭,紧紧挨他香喷喷的监护人,怕他跑了似的。
粘人的深渊恶魔就这么挤暖似的闻香味儿吃完了他的夜宵,恋恋不舍地折起纸袋包装。
“哪买的?味道还不错。”邱秋眯眼,心情显然不错。
“叶文聿做的。”钟豫说。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了邱秋的预料,他愣了愣说:“怎么是他啊?”
“他让我带给你的。”钟豫没多说。
邱秋感觉自就人类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儿,手的蜡烛被吹灭了,活生生的烤鸡从眼前飞走。
他沉默一儿,幽幽问:“你是不是喜欢叶哥哥啊?”
“……”钟豫嘴角抽搐:“你脑袋装的是水吗?”
“是你愿意帮他跑腿,不愿意陪我吃饭,而且你很久没揉我了,我最近没变稀啊?”邱秋控诉。
这跟稀不稀什么系!?钟豫无声骂了一句,移开视线。
“年底了,确实忙,你也看到了,上次还人投毒。你叶哥哥对你挺上心的,你也对他一点。”
邱秋不作声,的点生气了。
他站起身,露围巾外面的半张小脸儿格外严肃。他直直看钟豫,逼人不得不和他对视。
“钟豫哥哥,”邱秋开口,语气认而倔强:“和我圣诞舞吗?”
对面的男人笼罩阴影中,垂眼。
半晌,邱秋听到他沉声说了句抱歉。
“的事,不骗你。让叶文聿陪你,乖。”钟豫说。
邱秋失望地睁大眼睛,而后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杀意,仿佛整只史莱姆遇到了石化水。
他慢慢活因一时冲击而僵硬的手指节,控制住自,最后失落地低下头,嗖地钻进病房。
走廊的人站了儿,脚步声远。
邱秋端端正正坐道格床边,一不。
……
“……卧槽!”道格睁开眼,视野被邱秋一张放大的脸占满,单眼皮凶神恶煞……奇怪,我怎么觉得邱秋凶神恶煞!?
“啊,你醒了。”邱秋嘴角小小地翘了翘:“医生厉害,的没死啊。”
道格:“……”
怎么说话呢你!?
道格感觉浑身都痛,恢复知觉后渐渐变得难忍受起来,一边龇牙咧嘴的阻止了邱秋报告他的伤情,免知道了更痛,一边心起最重要的问题——
“那个,邱老师,我不是两百名吧??”
“啊,”邱秋缓缓竖起拇指:“你是第一轮拖的时间最长的那个,所你是第一百零一名。”
天哪!
道格拉斯一瞬间热泪盈眶。
胸口仿佛被一支热血的箭矢击中,那是青春,是热血,是自脑壳儿进了水选学校时的梦想!!!
他病重垂死惊坐起,一把抓住邱秋的手,老泪纵横道:“邱秋!我悟了!”
“?”邱秋眨眼。
“心多大,舞台就多大!平庸不是因为你不够强,是你自不敢想!少年啊,做梦吧,万一哪天就实现了呢?阻挡你前进的不是别人的嘲笑,而是自的软弱!梦想啊,放弃的那一瞬,你就——”道格拖长了音,回光返照般朗诵:“——死了!”
“哇。”邱秋不明觉厉地鼓掌。
道格熟读鸡汤三百篇,不作诗也灌,这一晚灌下来,就听邱秋不停地哇、哇、哇……
走出医院时,天刚蒙蒙亮,邱秋望刺眼的朝阳,吸了一口冬日凉风。
道格说得对啊,为香喷喷的食物努力,是所史莱姆毕生的追求,怎么能轻言放弃?况且监护人还特别想。
邱秋露围巾外的眼睛弯了弯,舌头不自觉伸出来,嘴角一擦而过。
***
肖炀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大口喘气。
宿舍是熟悉的陈设。
伊甸的线上设备、电子杂志册、乱七八糟的小型训练器械散落一地。
窗帘被拉开一条缝,月光明亮,恰巧照被单的图案上。那是他相当崇拜的一名战舰驾驶员的代表机型,那名驾驶员曾是他俱乐部的前辈,肖炀小时候还拿过他的签名。
此刻看被单上的图案,他竟然感到恐惧。
比赛已经结束,但肖炀已经连续三次被噩梦吓醒。
梦中,他一次次地按向那个闪橙色灯的按钮,湮灭弹一次次爆炸,伴人体残肢的四处飞散……
最后,邱秋那双不带感情的眼睛一次次地放大,接近,占领他的全部视野。
那种眼神仿佛能刺激人最本能的恐惧,肖炀根本控制不住自的生反应。
到后来他也不睡了,黑脸桌边坐了下半夜。
无论他怎么复盘,他都坚信,那个按钮不是他按的。
这个前提下,湮灭弹发射,代表自的战舰被人远程操控了。
这并不难实现。
自的战舰机型,第四代统一内置安全码操作模式。只要密码,控制器权限,就能实现今天的状况。
因为用不到这个功能,他的控制器一直放落灰,而密码他就没改过,一直是初始的。
也就是说,最能干出这件事的,是他的人或者俱乐部指导老师。
肖炀知道,自前段时间表现不,许多人都很急。
指导老师几次叫他谈话,都让他创造机表现,把军校最强战神的称号拿回来,不然怎么对得起信任他的人、对他寄予厚望的指导老师?
肖炀对此一直没什么实感,也不紧迫……难道就是因为这种笑的原因,他的战舰才被手脚?
不,还不能确定是人干的。
那是一条人命啊。
肖炀想了一整夜,等到天光熹微,他才从石化似的凝固中挣脱开来。
眼睛干涩发紧,他疲惫地换了身衣服,一件行李都没拿,大步走出宿舍,开车回。
肖的阿姨到肖炀吃了一惊,愣愣问:“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不是下午才放假么?”
肖炀越过她,也不答,径自往父母住的小院。
早上七点半,夫妻俩刚开始吃早餐,肖炀猛地推门,把桌上的茶具都震得一跳。
“炀炀?”肖母惊讶:“怎么这个时候……”
“妈,是你吗!?”肖炀语气压抑。
肖父肖母对视一眼,无声交流片刻。而后肖父起身出门,把门带上,房间只留了肖母和肖炀。
肖母长相温婉,一双眼睛和肖炀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个儿子从小到大一直没怎么叛逆过,养得十分省心,他亲子系向来很。
他妈态度,肖炀多少缓了缓心情,顺她的意坐下。
“炀炀,咱久没聊聊了。”肖母说:“你是想问什么?这么生气。”
肖炀盯母亲的眼睛看了儿,控制住脾气,一五一十把战舰失灵的过程说明了。
“妈,我的密码是没改过,但控制器一直丢。是你做的吗?”
肖母垂眼想了想:“原来是这样……首,这肯定不是我和你爸做的。”
肖炀眼睛一亮:“是吗,我就知道!那是谁!?”
“半年前你的战舰送俱乐部检修,连控制器一并带走了,没带回来我也没注意。现看来,应该是他留下了……”
“操!我找陈教练!”肖炀怒火嗖地腾起,攥紧拳头猛地站起来。
“哎,”肖母忙拉住他,柔声说:“炀炀,别激,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事……”
肖炀脚步一顿,一脸震惊地看肖母。
肖母循循善诱道:“你看,首,那孩子也没什么事;再者,学校也没追究你的武器违规了不是么?……你教练的想我能解,当时那种情况下,哪怕你赛后因为误操作被警告,也过和一个两百名的同学打成平局。”
说到这,肖母为难道:“……要知道,表演赛平局是不能晋级的,你作为年级第一,我肖的年轻一代代表,也是俱乐部的招牌,却第一轮被淘汰……那问题就太严重了啊。”
“是、”肖炀还想再说。
“炀炀,你还小,不懂问题的严重。”肖母打断他,稍稍严肃了些:“如果你被淘汰,别人不探究由。他不想要了解你是不是其实很实力,不知道对手那个小孩投机取巧,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样狡猾的战术拖延时间……他只说,你和一个年级两百名的小孩打成了平手,不过如此啊。”
肖炀:“……”
“如果那个小孩能走到最后,还能说是一匹隐藏的黑马,他能吗?昨天的比赛我也看了,那小孩明显就是实力不行,能拖一点时间是一点。这样的人,将你拉下了马,后别人怎么说你?说我肖?说俱乐部?”
肖炀沉默了。
肖母看了儿子一儿,他不再反驳,似被说服,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不过话说回来,这件事是你教练那边不对,我回头和他沟通的。你也不要心负担,按键不是你按的,你那个同学也没事,这件事就让它过吧。”
肖炀嘴唇翕,半晌才问出一句:“……为什么必须要拿第一?”
“……”肖母些惊讶,又些为难,考虑了一儿才说道:“你还小,很多事牵扯颇大,我没和你说,也是怕影响你。现的你不用管那些,学习就行。”
“和危燕新闻的几件大事吗?”肖炀问。
肖母没说话,代表默认。
“了,”肖母任由他沉思了一儿,拍拍他肩膀,笑道:“回学校吧,早上还颁奖典礼呢。我的主角怎么能缺席呢?”
肖炀勉强扬了扬嘴角,转身离开,踏出肖大门的一刹那,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无论他说得多轻巧,肖炀也无释然。
那是一条人命!
就算防护罩,就算弹道偏离,就算现场紧急处机制完善……谁能保证最坏的情况一定不发生!?
万一呢,万一那个道格拉斯的死了呢?
他也轻飘飘地来一句“这是意外”?
然后用“反正又不是你的手”来安抚他!?
他把我当成什么了!?
肖炀深深震,车门前站了很久,没坐进。
他脑子一片混乱,噩梦的场景像要钻进脑壳跳舞似的,再次一幕幕闪现。
要说出吗?
找谁说?
又能和谁商量一下?
尽量保全自和人的前提下……?
肖炀浑浑噩噩地钻进车,开了自模式开往学校。
礼堂中的音乐声早已响起,他最终也没进,独自操场边徘徊。
典礼结束后,假期正式开始,他看来往的军校同学路过操场。拎包就走的,收拾行李搬宿舍的,结伴出吃饭玩乐的……
些眼熟,些则不认识,大多都笑。
肖炀不受控制地想象他死自的炮筒之下,上一秒还灿烂的笑脸立刻变得惊恐,蒙上血色,残肢乱飞。
他知道自出了点问题,但他控制不住,他就这么坐操场边的阴影中,无视了终端发来的各种消息,直到太阳隐没。
中心区,灯塔闪耀。
它高耸入云,无论哪,抬头就能看到。
那驻扎联盟军队、运行监控虫族进攻的警报系统、全套逃生系统随时待命。
它守卫一颗星球的生命线。
肖炀一直所当然地认为,自一天也入伍,或成为守卫灯塔的一员,或加入机部队,一线对抗虫族。
现,他想,我配吗?
远处飘来一阵熟悉的乐声,肖炀循声望,是隔壁综大传出来的。
他惊觉,今天是平安夜,综大开舞。
首都星,所的机构圣诞都是放假的,但危燕区东方人更多,假期定了元旦和春节。
肖炀站起身,遥遥看隔壁灯火通明。
他忽然想起邱秋那双眼睛,及邱秋背后的钟豫钟少将。
他没勇气一个人管办,但或许私下找钟少将说明情况?这样似乎还转圜的余地。
肖炀挣扎片刻,做下决定,当即小跑冲向隔壁综大。
圣诞舞让整个综大热闹得像集市现场,彩灯半空交织出星星形状,四处都闪光。
肖炀人海转圈,找了半天一无所获,呆愣圣诞树下时,总算看两个些眼熟的。
“哎?这不是隔壁那个大兄弟……吃了蜜雪的饭吐出来那个。”路人a一脸惊奇。
“……”肖炀额头冒出青筋。
“咋了大兄弟,还来找蜜雪啊?她大厅呢,和她哥跳开场舞,金毛脑袋显眼了,你准能找到!”路人b嘴快道。
“不是我说,大兄弟你勇气,蜜雪长得是漂亮,但那格……嗯……”
“不是。”肖炀黑脸打断他俩说相声:“我想找邱秋,哪儿?”
“啥!?”路人组齐声问:“这就移情别恋啦!?果然还是胃更重要啊——”
肖炀:“……邱、秋、、哪、儿。”
“噢噢,”路人a道:“没来呢!”
“对啊,不知道哪儿,陈啸他还发消息问了,也不回。”
“稀奇了,今晚是自助餐啊,不像他。”
“听说系老师亲自下厨,他一定来的!”
“……谢谢。”肖炀咬牙:“那我再等等。”
三小时后,舞散场,肖炀憔悴地站操场上。
……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