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去的时候,牢里是一片混乱不堪。大狱的深处,传来男子们撕心裂肺的吼叫怒骂,女眷们或尖锐地诅咒,或低声地饮泣。其中有个声音格外清晰高亢:“昏君曲禜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萧逸辅政尽心尽力,何错之有!我萧家代代忠良,日月昭昭可见!死有何惧,你今日诛我六族,他日我必化厉鬼,回来索你万里山河!”父亲的声音宏亮嘶哑,穿过一间又一间的牢房传来,清晰如在耳侧,仿佛连铁栅栏都在他的怒吼中颤动。狱卒迫于他的气势,竟然一时不敢上前,整个牢狱里霎时寂静无声,只有父亲震怒的声音空荡荡地回响着。
大狱里阴暗无光,湿冷难熬。夜里,只有浅淡的月光从高高的铁窗里透进来,照得茅草上的霉斑愈发清晰。他和几个李家的表哥被关在了同一间牢房里,姨夫和父亲则被锁在另外的一间牢房。蟑螂在茅草的缝隙里爬进爬出,时不时有几只老鼠从角落里窜出,一点也不怕人似的朝他们“吱吱”地乱叫。也难怪,这牢狱里的都是将死之徒,早已穷途末路,无力反抗,老鼠怎么会怕他们?
到了要行刑的那一日,狱卒给他们送来了上路前的饭菜,然后挨个儿地把十五岁以上的男丁全部带走。他看见父亲蓬头垢面拖着脚镣从他眼前经过,他扑上去,却只能徒劳地抓住牢门前的铁栏杆。
他的父亲停下来,朝栏杆里伸出手,扶住了他的肩膀。父亲的眼神亮得可怕,里面的血丝仿佛都要溢出来一般,炯然地盯视着他。他说:“斯人,死并不可怕,这世上比死更可怕的事情是活着,但是作为我唯一的儿子,你必须活下去,带着我萧家的荣耀,好好地活着,懂吗?”
他咬碎了牙齿,狠狠地点头。父亲脸上没有多余的留恋之色,转身便向前走去。那个瞬间,父亲从容慷慨的姿态就深深地铭刻在他的回忆里,也烙印进他的骨髓中。
父亲走后,狱卒打开了他这个牢房的门。几个表哥都面色灰败,依然强撑着一丝最后的尊严,站得笔挺,一言不发。他年纪最小的那个表哥才比他大五岁,这短短五年的差距,却要让他们就此天人永隔。
小表哥在走之前回过头来,蹲下身抱了抱他,对他耳语道:“影玄,我不害怕。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皇帝老儿手上沾了这么多鲜血,怕是晚上睡都睡不好觉。你要好好地保全自己,如有机会,定要替全族手刃那个昏君!”
狱卒上前来强行扯开了他们,推推搡搡地将小表哥押出牢门,于是整个腐臭肮脏的牢房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隔壁低低传来族中女眷们压抑的抽泣声,他一拳擂在牢门上,大声道:“都哭什么哭!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十岁孩子的声音稚嫩而凝重,全然不察仇恨屈辱的眼泪淌了满脸。那是他此生第一次流泪,也是最后一次流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