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哪天起,皇帝不再频繁地邀请他父亲留宿宫中,甚至不再召见他的父亲进宫觐见。他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听说皇帝在前朝削了朝中几位将军的兵权,贬了负责皇城治安的光禄勋和执金吾两位大人到边远南蛮之地,又减了丞相少史的俸禄,不仅在前朝大刀阔斧,在后宫也降了几位夫人的位份。而这些被削被贬的人,都曾经或多或少地与他父亲来往密切。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帝是不放心了。这些年丞相一党的势力渐渐坐大,前来攀关系的门客络绎不绝。世人皆道如今天下太平都是因为萧丞相辅国有方,可是越来越多这样的称赞,却把皇帝置于何地?大家似乎都忘了,说到底,这世间之人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皇帝给的。皇帝既然能给,也能随时收回。
他曾提醒父亲早日急流勇退,告老归田,他父亲也正有此意,连上奏的辞呈都准备好了,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灾难会来得如此之快。帝王之心,说变就变。
甲辰年初夏,一道诏书震惊举国,沸腾朝野。“贼子萧逸、李集二人贪赃枉法,结党营私,扰民心,乱天下,不法祖德,不遵朕言,狂悖猖獗、十恶不赦!现削去萧逸丞相之职,去李集御史大夫之位,褫夺国公封号,腰斩处决,抄家产以盈国库。念其二人曾有功于社稷,六族之内,十五岁以上男丁皆赐殊死,十五岁以下男丁流放边陲,所有女眷发配入官为奴为婢。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他还记得那天,天色苍白得像是失血的面庞,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窗前的芭蕉叶子上,滴滴答答,端的烦人。他刚要站起来命下人去把那几盆芭蕉移走,就有一个面生的仆从慌慌张张地窜进来,神色惊恐,不妨脚下被门框绊得摔了个大跟头也不管不顾,趴在地上只连声朝他喊道:“公子快走,公子快走!”
他皱起眉头放下书本,想问那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忽然听见前廊嘈杂声起。隐约传来一些模糊的冷厉喝骂以及推推搡搡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几声丫头们的尖叫和叱责。他蓦然一惊,心底泛起了一丝最坏的预感。
那个赶来报信的仆从拉了他就往后院跑,谁知后院也来了一队人马,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的男子,竟然是那夜曾经率领羽林军来接皇子们回宫的中年人。那人面无表情地对他说:“萧大公子,你父亲萧逸和你姨夫李集都已经被拿下了,我劝你也乖乖就擒为好,免受皮肉之苦。”
那一年,丞相萧府同御使大夫李府两家,共千余人锒铛入狱,又过两天,百来口男丁被当街处死。据说那枭首后的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丘,浓稠的鲜血蜿蜿蜒蜒流得满街都是,直到数周以后,行刑的那条街上还弥漫着厚重的血腥味,经久不散。
他一日之内从众星捧月的萧家大公子变成阶下囚。
那一年,他十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