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双,跟阿爹回家吧,你娘等得心焦。”
双儿缓缓回过头来,拉着爹爹的小手指,“爹,为什么虎子哥哥下去给我捡贝壳,却一直没有回来,我还在等他呢?”
闻忆之将双儿驮在背上,轻轻扶着双儿的头。“虎子家有事,所以先走了,双儿改日再去找虎子就是。”
少女嘟着嘴,偎在父亲背后,嘟嚷着:“可我将才在那等虎子,周围的人都说我是天煞孤星,害死了虎子。阿爹,什么是天煞孤星,什么又是死?虎子哥哥还会和我玩吗?”
闻忆之听着女儿天真的言语,心里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双儿养成了颗水晶玻璃般的单纯性子,忧的是倘若诅咒是真,双儿日后又怎么可以应对。
“阿爹,你怎么不回答小双,小双问你问题来着。”
闻忆之徐徐行了很久,到了自家巷子口,才说道:“小双,爹爹在一天,便会护着你一天,这世间的纷扰,能够档一天,爹爹就挡一天。”
双儿今天累极,早已在父亲背上沉沉睡去,哪里还听得见闻忆之的担忧。
自从出了虎子的事情,附近人家虽然没有闲言什么,却都拉自家小孩离双儿远些,闻家夫妇看在眼里,但也无能为力。每每双儿问道,为何姑娘小子们都不理她了,季如织就难掩愁容,不知如何答应。唯有闻忆之安慰双儿:“小双张大了,自然要和小子们保持距离,其他姑娘也要在家学习女工手艺,哪里有空子寻你玩儿。到是双儿也该随你娘亲学学刺绣女红了。”
双儿性子及其单纯,也未多想,没有孩子们的来往,却也无甚忧愁的过着日子。转眼到了第二年清明,蜀郡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季如织从虎子事后,心病一直未除,又加上患了风寒,久久不能痊愈,没过多久,就瘦得脱了人形。赵海媳妇来瞧她时,眼泪止不住的流,回想当年才见季如织时,那个面若桃花,丰姿绰约的女子如今怎会成个如此模样。反是季如织安慰道:“赵家嫂子莫忧心,过了这雨季,我的身子就会渐渐好转,忆之熬的药我喝了浑身舒坦,想来也是有效的。”
明眼人都知道季如织已是病入膏肓,更或赵海常说闻相公日日忧愁,怕是日子不远了。听罢季如织的话,只能强颜道:“小织是个福大的人,你家相公又温柔体贴,过了雨季,太阳一来,定会好极。”赵海媳妇看见闻忆之带着双儿打着帘子进来,也就告了别,说是改日再来探望,回自家去了。
季如织见丈夫女儿到来,强撑着半立了身来。双儿贴心的往她背后垫了个靠背。“娘亲,你快快好起来,雨季一过,咱们就去河滩捞小鱼河虾,回家油炸了吃,您说可好?”夫妻二人闻言心中不禁泛酸起来,一时也无人答话。双儿见自己双亲满面愁容,没有在闹着询问,乖乖下了炕,去一边屋里耍去。
看着双儿走远,季如织才缓缓说道:“忆之,你切莫瞒我。我的身子自己心里也有数。我只恨不能看着我们双儿成人,找个好婆家。我只恨不能在陪着你到老。我……”
“你胡话些什么,你随我走时,我就说过,不求来生来世,只求今生相伴至死。你又怎么不会陪我到老。”
季如织缠绵病榻多时,终是撒手离去。她走那日是夏至,雨出云霁,枯槁的面上有了些许的红润,想是回光返照的迹象。
“忆之,别叫双儿过来看我,我这样子双儿定是怕极,我怕这一看就不舍得闭眼。”
“我省得。”闻忆之将妻子搂在怀中,眼中的酸涩止不住掉。
季如织略显吃力的扶着丈夫的脸庞,知道自己或许是最后一次无摸爱人的脸,所有的不舍全凝在此刻。“我记得我们初识的时候,你在碧波湖边吹着笛子,那曲子你说叫《点绛唇》。那时我就痴了,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曲子。”如织将喉咙下的脓血生生压了回去,又道;“怎么会有如此俊美的公子,我当时不曾识得男女情爱,却也偏偏对你入了迷。忆之,如果我没遇见你,或许还好好的当着那没有感情的圣女,受着族人的尊敬。可我更庆幸来到你的生命里,人这一世,倘若没有为爱痴狂,又怎么算活过。”
“小织,能遇见你,娶你为妻,是我不曾奢望的。我没想过我这样的人,也有资格拥有幸福。佛陀说过,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你莫要害怕。待双儿成人,我就去寻你。只是苦了你在忘川河边等着我,你要记得别喝了那孟婆子给的汤药把我给忘了。”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等我睡了,你就剪束自己头发绾在我身上,就算我和了孟婆汤,只要一看见这头发,定会记起你的。”
扶着自己脸庞的手就此直直垂了下去,闻忆之却没有再流泪。他知道,如织会一直看着他们父女,太阳出来,她就化作阳光温暖自己。风雨袭来,她就变成清风吹拂自己。
双儿不明白死是什么含义,她只知道,虎子哥哥死了,就再也没有来看过她,为她抓过鱼虾。娘亲死了,也没有回来,再没有抱着她哼过歌谣。或许,人死了,就只是离开了个原来生活的地方吧。
天佑十六年,双儿十一岁,渐渐明白了许多事理。她晓得,孩子们不理她,不是因为男女之防,是因为自己克人。她晓得,死就是好好的人没了呼吸,没了生命,消失在这个世上。虎子娘亲都是自己克死的。
可她仍旧骗自己不晓得,她是双儿,爹爹唯一的小双儿。小双不会担忧,小双没有悲伤。
双儿在院子来回的转了几圈,仍旧没有看见爹爹身影,家里的桌椅茶具也没有使用过的痕迹。一切都在告诉双儿,爹爹并没有回过家来。
“双儿,你别慌,爹爹答应过你,不会丢下你的。”双儿喃喃自语的安慰着自己。又匆匆的跑出巷子,沿着蜀河周围边走边唤着阿爹。鱼市的买卖差不多结束了,路上只有稀疏的几个路人。双儿的声音在河岸边回荡,显得格外凄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