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三深夜,雍亲王府
“辛苦钱姑娘了, ”丁芪冲跪在脚榻上的钱氏拱了拱手, “王爷身上的脓包已经挤得差不多了, 我现在去准备药桶。一会儿以药蒸的法子为王爷散去余毒,想必能更稳妥些。”
“丁大夫也辛苦了,”钱氏微微点头,“王爷底子好, 一定能很快康复的。”
伺候的奴才们将药浴的木桶抬进屋内,又来来回回地兑了几桶热水, 寝殿中一时蒸汽袅袅。
钱氏并未受影响,她的手很巧, 一手捏着银针,一手按着棉帕,只额鬓沁出些汗珠, 脸庞微微发红。
四阿哥在一片混沌中浮浮沉沉,睁开眼睛时, 对眼前的情景还有些迷糊, 征愣了半晌才沙哑着嗓子道,“你是谁?”
钱氏一时惊愕, 手上略一停顿, 冲四阿哥低了低头道, “奴婢钱氏, 因在家乡时偶然得知此种时疫的医治方法, 特禀明了十三阿哥, 来协助大夫们为王爷治病的。”
四阿哥闭了闭眼,只觉得身上还是虚弱的很,蓄力了半天,才又开口道,“苏培盛呢?”
“奴婢不知,”钱氏垂下脸庞,耳畔微红,“王爷好好休息吧,丁大夫为王爷备了药浴,一会儿可得费些体力呢。”
四阿哥抿了抿唇,确也实在支撑不住了,便又闭上眼睛沉入黑暗之中。
时至三更,傅鼐等人将四阿哥抬进了药桶里,钱氏侯在一旁,看着四阿哥精壮的身子慢慢地渗出汗珠。
四阿哥在药桶里泡了一个时辰,脸色开始发红,丁芪给四阿哥诊过脉相,让人将四阿哥抬出了药桶。
“四哥怎么样了?”十三阿哥整夜没有休息,一直侯在外厅,见丁芪出了屋门,连忙循声问道。
“请十三阿哥放心,”丁芪拱手道,“王爷的脉象已然平稳,现在只看天亮后还会不会生出新的疹子。只要病情不反复,再泡过几次药浴后,应该就可祛除病根了。”
雍亲王府忙碌了一夜,天色微微发亮时,四阿哥泡了第二次药浴。
一众太医会诊后,不得不承认,钱氏与丁芪的法子确实管用了,四阿哥不再发烧,脉象也逐渐有力起来。
十三阿哥熬了一夜,精神倦怠,在众人劝说下到西间暂时歇下了。
丁芪与几位大夫在外间商议给四阿哥补养身子的药方,伺候四阿哥的奴才们换下了寝殿内的纱帘软垫,准备彻底清扫一番。
另一头,年氏、武氏、钮祜禄氏一大清早就上了马车,赶在城门开启之初便进了京城。
“奴才给两位小主请安,”纳穆图将三人迎进府中,“昨晚丁大夫研究出了新的治疗方法,王爷的病已经大有起色了。”
“真的?”几人俱是脸色一亮,脚步匆匆地跟着纳穆图进了王爷寝殿。
在见过丁芪与一众太医后,年氏、钮祜禄氏与诗玥也顾不得现下还可能会传染的医嘱,直接绕开众人进了四阿哥卧房。却不想,在新换上的重重纱帘后,看到了两个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皇宫
苏伟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连忙蹦跳着吵醒一个院子的人,准备直接冲回府去,却不想刚出慎刑司大门就被人截住了。
“毓庆宫小初子见过苏公公,”微胖的小太监冲苏伟拱了拱手。
苏伟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再三确认了这个小初子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小初子,才压下满心的异样回礼道,“不知这位公公的来意,可是太子殿下有所吩咐?”
胖小初子点了点头,把苏伟拉到一旁,满面正经地开口道,“殿下让我口述给您听,您记好了。”
“哦,好,”苏伟愣愣地点了点头,把耳朵凑到小初子嘴巴旁边。
胖小初子像背剧本一样一句一顿地道,“四弟被人谋害之事,经二哥几番调查,终查出前因后果。顺天府抓到的匠人韦良虽是行伍出身,却并非受齐世武指使,而是在兵部任职时由萧永藻推荐给纳兰揆叙,替胤禩办事。韦良曾数次暗中出入老八的府邸,与一名叫绣香的丫头来往密切。四弟只须顺藤摸瓜,便可查出在饮食中下毒的真凶。”
苏伟一时愕然,在原地征愣了良久,胖小初子也呆呆地看了他半晌。
“你记性真好,”缓过劲儿的小苏子猛地一拍胖小初子的肩膀道,“等我们王爷康复了,兄弟请你喝酒!”
毓庆宫
太子昂首站在窗前,暗卫得麟站在角落处的阴影中。
“这么说,”太子语气一顿,“那封信真是十四派人送来的?”
“是,”得麟低下头,“十四阿哥在这之前见过萧永藻,想必是从他那儿套出了事件的真相。”
太子冷声一笑,随手扫掉落在窗檐的一片绿叶,“这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一转眼连老十四都能独当一面了。”
侍卫统领卫敏迈进毓庆宫大门,太子一挥手,得麟迅速消失在寝殿后头。
“奴才参见太子殿下,”卫敏俯身行礼。
“起来吧,”太子声音冷淡,“齐世武他们怎么说?”
卫敏抿了抿唇,低下头道,“几位大人再三保证,没有让人谋害过雍亲王。齐世武大人也很奇怪,那个叫韦良的人为何会咬上他。殿下,这件事应该是有人故意陷害。”
太子冷冷一笑,斜眼看了看卫敏,“你有没有问过他们,如果那天本殿没有及时赶到雍亲王府,他们打算怎么办?背着自己的主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灭口?”
“殿下,几位大人也是一时情急,”卫敏慌忙俯首道,“这件事顺天府、宗人府都参合其中,那个韦良一味攀咬齐世武大人,若是让旁人得知了,怕是掉脑袋的大罪啊。所以,几位大人才想赶尽杀绝,把雍亲王府的那名同犯也揪出来,省得他们图谋陷害殿下——”
“混账!”太子转身一脚踹到卫敏的身上,“我派你几次传话下去,让托合齐他们稍安勿躁,你是怎么办的?那个王毅在刑部频频受到打压,你们是怕别人不知道托合齐跟齐世武是一伙的?而今,只因一个囚犯的一句话,就跑到了雍亲王府喊打喊杀,你们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殿下恕罪,”卫敏一连几个头叩到地上,“是卑职办事不利,请殿下处罚。”
太子一甩袖摆走到一旁,嗓音清冷如冰,“眼下木已成舟,处罚你又有什么用?老八一个简单至极的栽赃嫁祸,竟逼着本殿跟胤禛完全对立。这个时候,即便胤禛知道了毒害他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对本殿也不会再像从前了。”
苏伟等人回到王府时,天已大亮,吴书来早早地等在门口,看见苏伟等人立时飞奔过来大喊道,“师祖,师父,王爷的病有起色了!”
“真的?”苏伟身子一晃,张起麟还没来得及扶住他,眼前已经没了人影。
正院外一片忙碌,奴才们正在洒扫庭院,祛除晦气,祈祷王爷的身子早日恢复健康。
苏伟一路飞进寝殿,正想直接奔去四阿哥床前,却不得不在外厅猛地停住脚步,向屋子中的几位小主请安。
“苏公公请起吧,”年氏坐在正中,“我们也是刚刚回府,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这都是奴才该做的,”苏伟俯了俯身,有些奇怪地瞄了一眼跪在屋子当中的陌生人影。
诗玥暗暗地观察了苏伟一番,试探地开口道,“苏公公没事儿吧?王爷的病情已经渐好,苏公公也不用急在一时。”
“小主放心,”苏伟紧忙冲诗玥拱了拱手,“奴才并未受大刑,休息了一晚已经没事儿了。”
“还是苏公公老练,进一趟慎刑司都能全身而退,”钮祜禄氏弯了弯唇角道,“王爷该醒了,苏公公进去吧。”
“是,”苏伟俯了俯身,又看了一眼跪在堂中的脸生女子,转身进了卧房。
四阿哥果真醒着,只是脸色不太好,看见苏伟进了屋子,才略微缓了神色道,“我就猜你是被敬事房带走了。”
苏伟挠了挠后脑勺,走到床边傻傻一笑,“顾问行没想为难我们,慎刑司还有焦进朝,我们就是进去装了个样子,倒是顺手把赵启治了,也算没浪费这一晚。”
四阿哥瞪了他一眼,眸色微暗,神情上有些蔫蔫的,但苏伟能看出四阿哥确实脱了病气了。
“昨晚是发生了什么?周院判他们又研究出了新的药方吗?”苏伟掀开四阿哥的被子往里面瞅了瞅,这一瞅不要紧,立时吓了一大跳,“你身上怎么了?怎么疱疹都瘪了?”
“爷没事儿,”四阿哥按住苏伟的手,“是有人曾经见过这种病,恰巧知道治疗的法子,昨晚帮爷挑破了身上的疹子,挤出了脓水,爷才能好得这样快。”
“是吗?是谁?”苏伟瞪大了双眼,“得好好的赏人家才行,人在哪儿呢?”
四阿哥瘪了瘪嘴,把头转到床里,闷了半天才道,“别提了,爷恶心着呢,让年氏她们处置吧。”
苏伟愣了愣,随即有些地恍然道,“是外面跪着的那个姑娘?她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吗?为什么要处置人家?”
“别问了,”四阿哥不爽地动了动身子,“你们几个不在,都没有人好好伺候爷,爷喉咙都冒烟了!”
“哦,我去给你倒水,”苏伟连忙起身奔水壶去了,这边四阿哥长长地吐出口气,脸色还是黑黑的。
“对了,还有件要紧事儿,”苏伟端着茶碗回来,将这两天发生的事和太子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了四阿哥,“除此这外,焦进朝也告诉我,那个乌喇那拉氏格格在你发病前后突然失宠,而后一直派人打听你的病况。”
四阿哥饮下了一碗温水,抿紧了嘴唇道,“竟然是她?胤禩也够用心良苦的了,为了离间我跟二哥,竟然连女人都算计上了。”
“可是,”苏伟困惑地挠了挠后脑勺,“乌喇那拉氏一个外嫁之人是怎么把力气使到你身上的?我觉得比起她,小远子几率还大点儿。”
四阿哥微微闭了眼睛,沉思片刻后叹了口气道,“你忘了,咱们府上不是还有个乌喇那拉氏吗?”
“你说福晋?”苏伟瞪大了眼睛,随即猛地摇头道,“不可能,福晋有什么理由害你?就算看在孩子的份上,福晋也不可能犯下这种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福晋该是不知情的,”四阿哥一手放在额头上,“爷记得,病发前几天,爷往福晋的屋里去过一次……对了,是那盘白糖糕啊。”
苏伟鼓起了腮帮子,“八阿哥一早安排了小远子顶罪,是拿捏着咱们没有证据,不敢查到他府里吗?”
“他安排的确实巧妙,”四阿哥揉了揉太阳穴,“你别看二哥查出了他是背后主使,好像他的阴谋没有得逞。但是我与二哥,却到底是起了隔阂。依我猜测,那个叫韦良的,肯定是故意在刑部官员面前招出了幕后主使。他在兵部任职,又有陕西行伍的背景,跟齐世武、耿额都能扯上关系,随便他咬住哪个,对刑部官员来说都是大事。齐世武从属下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依他冲动的个性,一定是杀人灭口,毁灭证据,偏巧这人临死前又招出了在咱们府上的同谋,为怕有漏网之鱼,这便有了刑部的人上门来闹事的情景。二哥那得知了消息,不可能不闻不问。可是,他这一插手,不仅在我面前暴露了自己的势力,也在兄弟与储位之中,做出了选择。我和二哥之间那微妙的平衡,就此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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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着写着就不困了,我肯定又要失眠了,我看评论有人猜出钱氏是谁了哦,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