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惜玉良久未语,周身的黑雾由浓转淡,直至清清袅袅的绿色丝雾,孟惜玉的整个轮廓变得更是窈窕,长长的黑发直披至脚踝,发尾随风轻轻摆动。
“谢谢你。”她道。
然后,消失在原地,如淡淡的轻风一般。
我笑了笑,继续往天锁塔的方向飞身而去。待近,端见一朵五彩祥云自锁天塔顶缓缓飘出,落了地,一只浅灰色的小狗从云里欢快地跑了出来。
同一时间,锁天塔内“轰”地一声,似是天雷在里头炸开,传来一声巨响。
苍吾受了惊,奔到一棵青竹后头,伸出半个小脑袋,看着外面的情景。我悄声落到他的后头,用脚踢了踢他,他抬头看我,眼神清澈而透明。
“汪汪……”他朝我叫唤。
我端下身,抱起他:“苍吾,孟惜玉呢?”我的手触碰到苍吾软软的肚子,感觉到妖丹回了他的体内。不,此时再说妖丹,已不再合适。——孟惜玉用灰飞烟灭的姿态,来换取了妖丹净化,重回苍吾体内。
赋怀渊望见我,默默走了过来,将我的肩头揽着。
雪世立于青竹之上,往锁天塔飞去,站在塔顶,与生俱来的威严之气将他映衬得无比神圣。他双手大开,纯金色的灵力自掌心流泻而出,织成一张巨网,往锁天塔压下,再收拢。
“自作孽,不可活。”
雪世冷冷说出这几个字,然后消失无踪。
许是感应到什么,怀中的苍吾狠狠咬了我一口,我吃痛,松开了他,他顺势溜下地,往锁天塔撞去。小小的脑袋碰在坚硬的石阶上,疼得他啊呜呜地拼命叫唤。如此几次三番地做得这些动作,许久,他突然停了下来,往锁天塔的北面走去。
我与赋怀渊对视一眼,跟在苍吾身后。
来到锁天塔北面,只见苍吾前腿蜷曲,后腿直立,就这样半趴在地上。
在他的面前,长着一株一寸长的小嫩芽。
纯黑色,双生。
苍吾一眨不眨地盯着这株小嫩芽,嘴里啊呜啊呜地叫,眼里亮晶晶的泪一颗接一颗地滚落。
我叹了口气,把脸偏过去,不忍心再看。
“老赋,让他独自待一会儿吧,这儿是雪世的地盘,没人敢在这里伤了他。”我摇了摇赋怀渊的胳膊。
他点点头,嗯了一声,搂着我,眨眼间便回到了月殿。
站在梨花树下,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粥粥第一回遇到苍吾,第一回把苍吾带回家,就是在这梨树底下。如今粥粥成了一粒佛骨,苍吾仍是小灰狗模样。
赋怀渊抚了抚我的头发,将我拥进怀中。
哭了良久,我实在是乏了,在赋怀渊的怀中沉沉睡去。
等醒来的时候,是在月殿里头我自个儿的床上,赋怀渊半跪在床边,手与我的手紧紧相扣。
十指相扣。
“月儿。”
赋怀渊朝我淡淡一笑,布满血丝的双眸也跟着弯了一弯。
我挣扎着坐起来,脑袋一阵眩晕,赋怀渊忙用手扶住我的背,轻斥:“怎如此急躁?你才醒,先好好躺着,我去把粥端过来。”说罢,转身要走,我急忙拉住了他。
“老赋,我睡了多久?”
“三天。”
“我睡了三天啊!”我躺回床上,闭目,“老赋,我口渴了。”
“好,我去倒水。”
一阵水响后,赋怀渊过来又把我扶起来,我睁眼,赋怀渊把一个青瓷小杯送到我嘴里,杯里是清澈的白水。
喝罢水,又吃了点清粥,恢复了些力气,可以下床活动活动。
本就无大碍,只不过太困了,所以才睡了这么久而已。
我笑了笑,将挂在脸前的佛骨握在手里,放到唇边,轻轻吻了吻。——粥粥,娘亲会想尽任何办法,哪怕是灰飞烟灭,娘亲也要把你奕回原来的样子。
赋怀渊有事,外出了。
我独自一人在月殿,空空荡荡。
搬了把躺椅到梨花树下,小栖片刻,梦中全是粥粥跟苍吾在院子里戏闹的情景。
醒来,眼角挂着余泪。
我进屋,拿了把小铲子,将梨树下的土松一松。粥粥说过,他最喜欢闻梨花味闻,我可不能叫这梨树死了,届时粥粥回家,我该如何同他交待呢?
我还得把苍吾从锁天塔抱回来,用绳子拴在梨树下,粥粥回家,第一眼就能看见他最喜欢的灵宠。
正埋头苦干,赋怀渊推门,进了院子。
“月儿,我回来了。”他走到我的身侧,蹲下,接过我手中的铲子,一下一下地重复我刚才的动作。
我点点头。
“有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现在还有什么消息更糟的么?”
赋怀渊停下小铲,转头望我:“秦钺命不久矣。”
我一怔,随后向后倒去,赋怀渊手快,接住了我,将我打横抱起,放到一旁的躺椅上,再把薄锦被替我盖好,这才蹲下身子,同我讲起了秦钺的事。
在遇到苍吾之时,苍吾已创立了另一个世界,妖都。
赋怀渊与雪世联合将妖都控制住,降服昆吾,却在妖都救下一人,竟是秦钺。
原来自司楹离开后,秦钺便行走江湖,四处找寻。他被昆吾幻化出的假司楹骗入妖都,而昆吾便是察觉到了司楹留在秦钺身上的一丝仙灵之气,打算将真正的司楹捉住,吸食其仙灵。
所以,现在,秦钺仍然身处妖都。他不能离开,否则会死。
我听完,紧紧抓住了赋怀渊的胳膊:“快!快通知司楹。”
赋怀渊轻嗯一声,单手捏诀,将一团洁白的灵光散于虚空,而后灵光消失。半个时辰后,司楹赶了来,脸上蒙着面纱,一身风尘仆仆。
来不及多说什么,赋怀渊带我们前往妖都,可是,却只来得及见秦钺见后一面。秦钺被昆吾关入妖都水牢,以其凡人之身承受不住妖都的煞气,魂魄将散。如果要救秦钺,必须要一位上神的本源之力,将妖都所有的煞气散去,秦钺才能够活下去。
司楹温柔地摸了摸秦钺苍白脸,笑了笑:“我是上神后土娘娘。”
我死死捂住嘴巴,压制哭声。
我们劝解司楹不要这样做,毕竟凡人寿命有限,司楹若想与秦钺再续前缘,可等他转世轮回,再去寻他。至于妖都之事,我们另想他法。
司楹生得弱柳迎风,性子却是倔强,回了我们一句:“我乃后土上神,主司山河流域、草木花植,若连这大地我都护不好,怎配得上他们尊我一声‘后土娘娘’?”遂用上神本源之灵,驱了妖都的煞气,并将自身血骨散于大地山河。
我跌坐在地上,看着水牢里的秦钺,想着方才消失在自己眼前的司楹,一时之间,百味陈杂。
赋怀渊半跪在我身侧,静默无语。
此时,妖都又有两位上神前来,一为雪世,另一位,却是百年未见的白长泠,长生上神。
白长泠一来,就同我回忆起了在人间相识的那些年,不仅如此,他还记起了五百年前的事。他说那时,他害我承受了那混沌之劫,心里悲怆得很,于是就此下界入轮回,抹去上神的记忆,重新体验修行之苦。
我摆了摆手,不愿再听他絮叨,他却席地而坐,在我面前开心地笑着。
“我们有办法救回后土。”
“什么办法?”我又惊又喜。偏头去看赋怀渊,他皱头深锁。
白长泠说,当初司楹将双目当作“情丝”赠予我们,现尚存封在万神图中,只需将“仙灵咒”之血滴于目中,就能将司楹的本源仙灵凝聚,只是,司楹只剩幻影再无实体。日后但凡有土地、有河流、有花草树木的地方,就有司楹的仙影。她可用那双洞察世事的双眼,净化恶灵与妖煞。
我站起身,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另一只手抓住白长泠的衣领:“那还不快点放血!”
白长泠饶有兴致地看着匕首:“你还留着它?一百年了……”
“你别想歪了,我只不过想用它来替你讨个公道,哪晓得那个玉藻现如今……如今……”我说不下去了,去看赋怀渊,赋怀渊对我笑了笑,转身与雪世并肩走出了水牢。我长长吁了口气。
赋怀渊见我和白长泠在一起说笑,心里定然不痛快,可玉藻是他的帝后,还育有他的子嗣,我也如梗在喉啊!
白长泠戏语归戏语,办起正事,一点也不含糊,取了我和赋怀渊的血之后,便将司楹的仙源重聚。司楹未现身,化作一缕青烟,散在空中。
我知道,她在看着我们。
秦钺被我们带离水牢,带离妖都,送到月殿养伤。待他身体好转之后,天天追问我们司楹的下落。我们受过司楹所托,不得如实相告,只能说司楹临走,叫他找个好女子相守白头。他不信,便去找妖都入口。
妖都的入口被赋怀渊、雪世和白长泠三人合力而封,光远离入口百里处的一个小结界,便如洪荒猛兽那般难缠。
我们没有劝阻秦钺,原以为以他凡人之躯,永远也找不到妖都的入口,哪料过了三天之后,赋怀渊却感应到妖都有生人进入。原来,秦钺凭借血肉之躯,进到妖都,扯去了困住妖都妖气四散的符文,并以一剑之力杀死了无数妖都里面的妖兽与妖灵,误食了许多妖的内丹。更叫人讶异的是,司楹留在秦钺体内的那一丝仙灵竟将这些妖丹净化,融入了秦钺的骨血,将他由凡人之身衍化成了妖灵。
司楹在我们面前现出仙影,希望我们助秦钺取出体内妖丹,做回普通人。
我们依言去做,秦钺却是不肯,将原本将要遣散的妖都重立,自封为妖尊。他并未如司楹所盼望那般去找个女子恩爱,而是继续寻找,大江南北,塞外异国。——纵使他通过术法的精进已得知司楹的上神身份,并晓得事情的前因后果,亦没有停止寻觅。——可是我们都知道,那个宛若杨柳依依的司楹,她再也回不来了。也许秦钺自己也清楚得很,只是一旦事情的真相公诸于世,便是连希望也没有了。人若没了希望,便形同槁木。
秦钺虽当了妖尊,却并未做为祸三界的事,我们便也就此别过。
此后,在仙、人、鬼三界中,又多了妖界。
其实做人、做仙、做鬼,最重要的,不过是莫忘初心。无论其地域分界,样貌之别,最重要的是本心的良善。
——第四卷《芙蓉帐里妖娆杀》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