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月今悬佛无渡——古月今悬,雾里阴阳,不得其法。
回到月殿,当晚,我胸前的佛骨无故裂了开。我大惊,莫非粥粥连一粒骨头都当不成了么?
忙喊来赋怀渊,把佛骨给他看。
他看后,伸手来抚佛骨,指尖微微颤抖着:“后土的灵源令粥儿重生了。”
“真的么?”我喜极而泣,哭出了声。
赋怀渊点了点头,轻轻抱住我,轻吻我的额头。
七日后的辰时寅时,我尚在睡梦当中,被人一刻不停地捏脸,我未睁眼将那人的手抓住,肉乎乎的,带着梨花香味。我大吃一惊,坐了起来。
原以为是赋怀渊跟我开玩笑,不曾想,却摸到一双小孩子的手。
坐起来,睁眼一瞧,粥粥清亮的大眼睛弯成小月牙,冲我甜甜地笑,开口唤道:“娘亲,我回来了。”
我怔了怔,又死劲掐了把大腿,疼得我呲牙咧嘴。
“娘亲,你疯病又犯了么?”
“我……”我一时不知说何话,以表达此刻激动莫名的心,顿了顿,将声音响得山儿响,“老赋!老!!!赋!!!”
“砰”地一声,房门被撞开,赋怀渊站在门外,将右腿轻轻收起。
“月儿?”他看着我。
我指着床上的粥粥:“老、老赋,粥粥,粥粥……”
赋怀渊听了我的话,愣了愣,似是这才看到屋里除了我和他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他偏头去看,粥粥坐在床上,冲他笑,模样有七八分像他。
“爹爹,难为你独自难受娘亲的暴脾力这么久。”
粥粥伸赋怀渊伸出手,赋怀渊却回头看我,极轻极缓地抬手,将我拥在了怀里,粥粥在一边不满地哼唧,赋怀渊将头埋在我的颈窝,伸手猛地用力,把粥粥揉进了我们中间。粥粥呼痛,却并无挣扎。
我们三人就这样相拥,谁也没有再开口讲话。
不知过了多久,我腿有些麻了,动了动身子,却发觉肩上沉重。粥粥发觉有异,从我怀里出来,推了推赋怀渊,赋怀渊未动,粥粥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亦是不解,向后一退,赋怀渊直直地倒在了床上。
幸好床上锦被厚实,未有伤着。
我忙将赋怀渊扶起,他脸色苍白,心跳平稳,想来是之前太过劳累,眼下又大喜过望,故而昏睡了过去。
赋怀渊在床上睡了两个时辰,醒了来,见到我和粥粥,抬手摸了摸我们的脸,又睡了过去。这一睡,就睡了三天三夜。再次醒来,一切风雨皆已过去。
粥粥因司楹,而活了过来,现在只需解了仙灵咒,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我们一家三口相依相伴,游走于四界各地,去寻找每一段“情丝”。
如此平淡而又波折地过了一个又一个白天与黑夜,千辛万苦,百件“情丝”终于找全,我们用万神图解了自身的仙灵咒。可是,仙灵咒刚刚得解,雪世便前来,说是得了锁天塔的指示,要取我的心祭天。——天知道锁天塔为何要出生这般莫须有“天命”来。
我躲在赋怀渊背后,静静与雪世对峙。
他们四位上神虽为好友,但论起冷漠来,倒是一个比一个厉害。整日不离嘴的,便是那句“天意难违”。若当真是天意,早干嘛去了?为何不在仙灵咒未得解之前就取我的心呢?
我以为赋怀渊会继续保护我,没想到他却在与雪世交谈一番后,在暖帐香枕边用伏灵剑挖走了我的心,血染锦被,粥粥哭着跑来,说爹爹走了,他又不要我们了。
赋怀渊对我无情我不怪他,可粥粥是他的亲骨肉,他不可能不要他。
一定是有难言之隐!
我失了心却没死,回到招摇山上,化成了原形。——若木,叶如弯月,光如萤,能以风传言。
白长泠上山来看我,告诉我要用若木的心才能完全开启万神图里的混沌之力,为己所用,执掌三界。我这才知道之前他们没有动我,而万神图也并未给他们带来实质上的利益,是因为那时我的心上中有仙灵咒。现如今仙灵咒得解,也该是他们功成之日了。
我虽不满赋怀渊对我挖心的做法,但好歹与白长泠有些交情,于是便以言语交心。
时过流风,轮回几转。
我由最初的愤恨,逐渐转为清明。谁也不怨,谁也不恨,或许,打从一开始,这便是命。两次三番死在赋怀渊手中,当真是“天意难违”。
百年后,我已生长得亭亭如盖,粥粥也长大,眉宇间存着赋怀渊的俊逸与潇洒,言谈举止也甚为相似。只是再如何相似,终究也不是他。
再过百年,雪世和白长泠同上招摇山,将我的心还给了我,我重新幻化成人,不得其因,遂询问他们这次又是为什么错过这大好机会?雪世说赋怀渊自愿被关入锁天塔中,永世不出。
我经过这次的“重生”,本源之灵已然觉醒,拥有至高无上的仙术。我将锁天塔毁去,欲救赋怀渊出来讨个最后的说法,问他为何如此这般待我,哪知他根本不在塔中。
雪世亦料想不到我的灵力恢复得如此之快,只好将真相告诉我。
他递给我那方万神图,图中有赋怀渊苍劲的笔迹,仿佛是那夜他在月下对着我浅笑。他说:“月儿,剜心之痛总好过灰飞烟灭。”
雪世说,赋怀渊为免我灰飞烟灭之果,只能帮我逆天改命。我虽活了下来,他自己却散魂在这天地间,再无回头之日。
那日,赋怀渊故意假借雪世之名挖了我的心,不过是希望我不要对他用情太深,否则他湮灭之迹,我定然心伤难治。可是他不晓得,虽已百年过去,当初的爱恋却是有增无减。无论他欺我也好,伤我也罢,那都是他的事,而我要做的,不过是全心全意爱他而已。
赋怀渊赐我两次身死,只因五百年前万神图显示,若木幻化成人,不过人间百年寿命,寿命一殒,便会魂飞魄散,永远消失在这天地间。他利用夺万神图引下混沌之劫到我身上,此为仙灵咒,既然能长生不死,也算是一种续命良方。
——私自窥探天命已是不妥,他竟还逆天改命。一命活,必有一命殒落,他用他自己的命,换回我的命。
第一生,我是若木,被赋怀渊引混沌之劫而死,死前怀有粥粥;
第二生,我是符月,被赋怀渊挖心而亡;
第三生,我变回若木,拥有本源之灵,晋身上神之位,再无须惧怕生死。
我执掌万神图,时光交错,找到赋怀渊还未魄散的那日,站在他的身旁,静观他身体一点一滴地消散在天界澈华池边。
“赋怀渊,若你只是我师父……只是师父,那该有多好。”然而,这一切只是幻象,只是早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无法更改,这三界任何一人,都无法更改“天意”。
自万神图中出来,我徒手将锁天塔的碎片凝聚、重筑。
这是赋怀渊魄散之地,我总得做些什么事,来证明与他一同存在过。
雪世在一旁瞧着我,终日冰冷的眉眼似乎温柔了许多:“小月,纵然是神,也有其贪欲。我们四人最初贪的是权,想得万神图一掌三界;而现在,贪的是静,只愿四海八荒盛世长安,再无波澜。小月,是我们犯下弥天大错,你有何愿,尽管道来。”
“他不在,我没有愿望。”我摇头回拒。
一直在我身边沉默相伴的粥粥在听到这句话时,泪如雨下,哭得像个孩子。我拥着他,流不出同他一样的热泪,仿佛心早已干涸。——一切,宛如回到多年前花间城郊外、日光斑驳的午后,我喊粥粥吃饭,他嘟囔着嘴说不爱吃胡萝卜,我便吼他,他便扑进我怀里哭着说没有爹爹的孩子最是可怜。
雪世行至我身侧,转头看我:“当真无心愿?”
我愣了愣,朝他笑:“要说……还真有一个。”顿了顿,我抬手指着雪世右脸上的金黄面具,“我从未见过你的样貌。无论五百年前,还是五百年后。”笑弯了眼,“雪世,你能摘掉它,给我看看么?”
“众生皆有千百种模样,我生为何样,又何需记挂?”
“雪世,我自始自终都未看透你。”
“真正看透一人,何其困难。”
我叹了口气,道:“是啊。人活久了,脸上会生了面具,摘下面具后,发现改变的不是世间万物,而是自己。雪世,你累了,歇一歇吧,去轮回转世,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份美好。”
“美好的表面之下,总是隐藏着丑恶与欲望。其之彼端,是死亡。”
雪世将一样物件放在了我的掌心,然后离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我才将手打开,一枚碧绿色的玉石静静地躺着,泛着幽绿的光。
石钥,雪世的心。
我将石钥紧紧捏在手心,以灵识去探其内,这石钥里头,如蛛网一般,满是枷锁。这才仅仅只是一瓣心脏,雪世的心里,藏着多少秘密?
“小月。”
雪世刚走,白长泠便来了。他喊了我一声,将粥粥搂在了怀里,一番教训:“小家伙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先生留的课业都完成了么?”
见到他,我才有种还活着的感觉。
赋怀渊离去后,我将粥粥交给白长泠,让他为粥粥请先生授课。粥粥毕竟年幼,虽为赋怀渊长子,但若不思进取,难免日后为他人所用。
——卷五《古月今悬佛无渡》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