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住，“苍吾他负了你？”孟惜玉答道，“我静静陪了他一千年，苦苦追了他二千年，我求他怜惜我，求他疼爱我，可他呢？他因帝尊一纸天书，将我压入鬼界五百年，你说他是不是负了我？”
我叹了口气，朝孟惜玉道：“你信我么？”
她愣了少顷：“你……你是若木，我自然信你。”
“既然你信我，便该听我一劝。”孟惜玉之所以被压在鬼界五百年，是因为她是阴鬼树，阴鬼树以若木之藤蔓为食，是以我的出现对于孟惜玉而言，极为重要。
我清了清嗓子，道：“苍吾本是性情中人，我猜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不顾往日情面，将你困在九幽之下。你心里也清楚，如今是他不顾性命放你出的九幽，还你自由之身，甚至不惜以自身修为，换你容颜重生。——虽说你的身体仍不明朗，可是苍吾对你的情，我们都看在眼里。——我说这些，只不过不希望你们这对有情人，因为误会，最终错过彼此。”
孟惜玉站在原地，不再言语。
“符月不才，愿替你问一问苍吾对你所思所想，如果答案令你满意，你可否将妖丹还予他？”
“你现在问他，他自然是说爱的，那都是谎言！”
“不！我是指五百年前的苍吾。”
“五百年前？”
“我如何带你回到五百年前，你不必忧心，现在烦你将与苍吾的故事告知于我，便可。”
“嗯。”
孟惜玉周身灰影缓缓扩大，又渐渐缩小，最后，凝聚成了一个曼妙女子模样。虽仍是灰影，但从其身姿，可观孟惜玉当年风采卓绝。
她道：我与苍吾相识，是在三千年前的一个雪夜……
我作为一株阴鬼树，日日以日月精华为生，从出世之日起，我便具有了灵识，后经百年风雨滋润、暖阳照耀，幻化成了灵女。那是我仰望日月星辰百年，最大的愿望，我终于成长为一名女子，能动能跳，能哭能笑，能像若木那般与心上之人长膝而谈。我没有心上之人，便飞跃高山流水，赏风花雪月。
我和苍吾相识于我幻成人形后那一年。
那一年，我紫衣白发，在若木枝上跳舞。苍吾是司月帝尊的灵兽，跟着司月帝尊来看望若木，那时若木与司月帝尊冷战，一气之下变回了若木原形。
从司月帝尊和苍吾进入若木丛中开始，我的神识便注意到了苍吾。
起初，我以为他只是一只小兽，并无其他特点。
若木周围遍布结界，里头杀阵密布，稍有不甚，便性命堪忧。进入之前，我听到司月帝尊对苍吾再三叮嘱，要他紧跟着他，莫要乱走。一开始，苍吾很听话，可是走了几步便开始不安分起来，偷瞄司月帝尊，见司月帝尊未理会他，他便偷偷将前脚伸到一旁的藤蔓上去试探。
我被苍吾这种幼稚的举动逗笑，暗中替他撤去几次杀阵。
哪料，苍吾非但未有所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若木变回原身之前，曾将这片地域交于我管辖，是以苍吾这样动作行为，无疑是在挑战我的威严。所以，在司月帝尊强行将若木化为人形，再带离之时，我以巧言留下了苍吾。
苍吾那时言语颇利，对我行了三拜之礼，说：“早听闻若木丛中有一株双生阴鬼树，今日一见，果然姿容艳丽、仪态不俗，苍吾不由对你一见倾心。”
苍吾对你一见倾心。
我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终因为苍吾这句话，将他给放了。
他施施然离开，却是没有走远，竟采了一束蓇蓉送给我。这个傻子！不晓得女子若食蓇蓉，便会不孕么。
从陌生人，到朋友，再到伴侣。
苍吾的身份变换得很快，短短三月，我便钟情于他，死生不悔。
一日，他偷偷将蓇蓉粉放入吃食里，哄骗我吃下，我惊觉不妥，可他却说即便我们以后并无子嗣，他也依然待我如初。
其实他待我的态度，并不如当初那般日日呵护备至，严格来说，简直是判若两人。他只是偶尔夸我长得很好看，说喜欢看我。我未尝情事，自然无法将他与别的男子相较，只一心沉浸在他制造的一点点温柔泡影里。
如此相处三载，我因太过眷恋他，偷偷将心事告诉了若木，若木心善，请司月帝尊为我们婚配，我欢喜之际，听到一个消息：苍吾为躲避这场婚事，暗自逃走，误入杀阵，虽有帝尊相救，却长眠不醒。
我去苍吾的所住探望他，被告知苍吾最不想见的人便是我。我想不明白，前一刻还信誓旦旦的良人，怎么转眼之间就成了世间冷血无情之人。他明明在月下柔光里，答应我，说要娶我为妻，为何会变了呢？
我站在苍吾的大门外，不得而进，只得苦苦相守。
随后几日，听闻旁的花灵说苍吾之所以这样待我，是因为有了新欢。我不相信，死死候着，一天又一天，便这样候了一千年。在这一千年里，我为了能将苍吾唤醒，尝了无数草药，其或有毒，将我容颜毁去，甚至连我的声音，都变得沙哑难听。可是我不在乎，我只要苍吾能够醒过来。
天可怜见，一千年后的某一日，苍吾忽然醒了来。
可他，却对我视若无睹，跟那花灵相携而去。我这才知晓，这个新欢，就是劝说了我一千年的花灵！我为他出生入死容貌尽毁，他醒来却牵着她的手，在我面前旁若无人地相拥。
她才是他的妻！
我恨，我恨不能将他们碎尸万段。
我躲进蓇蓉池中，将一池子的蓇蓉毁去，司月帝尊大怒，将我困在杀阵中受罚。——因若木最爱在此蓇蓉池中洗浴。——可我无所谓了，苍吾离我而去，整个世界我还剩下些什么呢？我没有孩子，没有亲人，连我最心爱的爱人，都要弃我。
苍吾站在杀阵之外，看着我遍体鳞伤，却不为所动，只牵着花灵的手，戏说：“小花灵，你快瞧，这是哪里来的丑八怪，惹怒了帝尊，没个好下场。”
那花灵笑道，“她是阴鬼树，本为双生，却独自先幻为灵身，无奈灵源不全，人面不美。”
苍吾叹息，“那还是赶紧死了的好，到时再去投胎转世，没准啊，会比今世好看许多呢。”
花灵回道，“是啊，死了吧，死了好。”
此一刻，我的心似寒冰入骨，可我不想死，我不愿转世在一个看不到苍吾的世界里。帝尊放我上岸，百般讨好苍吾，他却次次因我样貌丑陋，而说些极是难听的话。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辱，可是，能怎么办呢？我爱他，爱到魂深处。
苍吾拉着花灵的小手，跟在帝尊与若木身后，共享月华之好。我躲在若木藤蔓之中，偷偷落泪。
我每夜难以入眠，迷迷糊糊间总能看到那年那月，苍吾对我的关心与爱恋。可是清醒之后，一切却如过眼云烟，消了散了。我不死心，为奴为仆跟了苍吾二千年。
在这二千年间，若木不知何顾，与帝尊至气，又变成原身，帝尊想尽法子，施术未果，只好等若木自行幻成女子模样，可左等右等，若木仍是古树一株，帝尊便时刻守在若木藤蔓之上，等待着若木重生。而我……帝尊自个儿的心里不痛快，便一纸令下，叫我去九幽镇什么命脉。原以为只是一纸笑谈，不曾想苍吾却亲手刺了我一剑，将我的心挖去，再亲自押我到九幽鬼界，把我打成原形，以结界困住，永不得再出九幽一步。我静静地立在九幽，看着苍吾转身，决绝远去。
我就这样结束了这漫长的单相思！
整整三千年！
被关在九幽的这五百年，我一直在想，起初苍吾为何会给我偌大的希望，许我美好的未来，却在我即将拥有这个美好的未来之时，又将我狠狠推开，我从来未走进他的心里。我爱恋他三千年，他漠视我三千年。
这一次，老天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我再也不会求着谁来怜惜我、来爱我。我要用自己的这双手，为自己造一方幸福的都城。我的妖都，我的妖兵，都是我一人，谁若敢背叛我，定不得好死。
我叹了口气，看着情绪激动的孟惜玉，道：“可你有那个能力么？你不过是借苍吾的妖丹来提升灵力罢了。”
孟惜玉脸色苍白：“是又如何，这是他欠我的。”
“这世间本就没有谁欠谁的道理，再说，他并没有欠你什么。苍吾是爱你的，只是那些事……”那些事，我记得，那花灵不是别人，正是玉藻，苍吾早便得到赋怀渊的指示，便设了这个局。因为孟惜玉是阴鬼树，从一出世便注定要去往九幽的。玉藻的出现，不过是苍吾利用玉藻，而叫孟惜玉死心，或者说，是叫他自己死心。
接着，苍吾失了忆，不记得其他；再后来，苍吾为了救孟惜玉出九幽，引三途河水入蕣安城，被四方上神联手治服，关入锁天塔五百年。这些事，孟惜玉是不知道的。
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知孟惜玉，她愣在原地，许久未动一步。
相爱不一定能相守。
苍吾与孟惜玉错过了整整三千年，但愿，这一次，他们不要再伤害彼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