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言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哼!”顾太后不再多追问,只冷笑着道:“当年先帝爷薨世,留下传位诏书。你宝亲王的能力有目共睹,比起年轻不知事的皇帝要好太多了。你就没有想过,为何他没有传位给你吗?”
“自古以来,不都是父传子吗?”墨言卿转身坐在凤榻上,看向顾太后的眼神仍旧那般的漫不经心,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一般,“难不成,太后觉得会有别的原因?”
顾太后仍旧冷笑着道:“先帝临终曾言,你墨言卿天纵奇才,但秉性乖张,一念佛一念魔。他在世时尚可弹压,新帝登基,定为龃龉,可谋除之。”
手中长剑在暖暖的灯火下泛着冷光,映照着墨言卿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最终定格成一片漠然。
“我从十五岁跟着他上战场,十数年间为了他、为了昙国,大大小小的伤遍了一身,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结果就换来他这么一句评价?”
他紧紧地叩着牙关,淡漠的面容上渐渐析出狰狞的笑容,“果然是皇帝,够冷血无情。”
相较于他的激动,顾太后则显得冷静许多,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沉稳收敛,“难道先帝说错了吗?”
“是,他说的对,本王出生时,太祖皇帝便说过,本王天生反骨,甚至为此要杀死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墨言卿慢慢地恢复了机智,平和的双眸中冷光如刃,“这一年余来,若非本王交权避世,恐怕你凤阁的凤令,早就发了吧。”
“哀家也曾以为,是先帝爷错了。”顾太后微微叹息,“可现在看来,先帝爷是何其的正确。若非皇帝处处念着你,哀家早就动手了。”
“子良是先帝爷一手带出来的,人品自然贵重。只可惜,你们把他保护的太好了,就比如先帝爷将除我的事告诉你一个妇人,却没有告诉他这个皇帝。”墨言卿的语气里满是得意,可他脸上的笑容,分明那么苦涩。
“是啊,如果当初先帝爷临终托付的是皇帝,这近两年的时间里,哀家就不会因为你担了这么多的骂名。”顾太后也是一声轻叹,随后问:“墨言卿,你到底想要什么?”
墨言卿微微挑眉,却未应话,只看着应天城道:“大统领是聪明人,本王也不拐弯抹角,只要你不多说,你的禁军兄弟一个都不会死,其他人也不会死。”
应天城问:“那么谁会死?”
墨言卿起身,握紧了手中长剑,慢慢地指向了顾太后,云淡风轻地吐出一个字:“她。”
“王爷到底想要什么?”应天城急得挣扎起来,“哪怕你要这江山,完全唾手可得,你到底在求些什么?”
墨言卿笑了笑,“太祖与先帝对本王都寄予厚望,本王若是不做出点成绩来,岂非说他们错了?”
“哈哈哈……”明知死期将近,顾太后丝毫不惧,反而放声大笑起来,“墨言卿,是你错了!太祖和先帝爷说的……”
她后面的话,变成了“咕咕”的声音。
“太后!!”应天城一声惊呼,挣扎着就要上前,可他浑身酸软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股血箭从顾太后的脖颈间喷洒而出。
正此时,外头一人撞开门进来,正是浑身杀的血红的顾周郎,只说:“凤阁总部所有的人已经被拿住了,等王爷吩咐。”
墨言卿垂眉擦拭着剑上热血,漫不经心地道:“将他们控制好,留着还有用处。”
顾周郎看了看跌在地上的禁军大统领,再看看漠然地站在一旁的文秀公主,到底没再多说什么,应声出去了。
而在琉璃院,顾姝的哀嚎声一声高过一声,仿佛要划破天边层层乌云。
墨子良被小七和小三拦在外头,屋子里稳婆给顾姝加油的声音,以及老大夫命煮汤药的声音不断传来。
“怎么还生不出来!”墨子良焦急地在外头踱步,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地板给跺穿。
小七是比较淡定的,抱着宝剑靠在窗口。但他也只是表面淡定而已,抱着剑的手用力到骨结都泛白了。
小三则跟在皇帝的身后,不停地扫着地上不存在的灰尘,嘴里还恋恋有词,浑身瑟瑟发抖。
扫帚在地面刷过的声音终于令墨子良忍无可忍,停下脚步一把抓住小三,“你抖什么?”
小三脸色都白了,哆嗦着唇说:“听首领叫的这么惨,听着都很疼呀!”
墨子良无语。
正此时,外头洪韵忽然冲进来,手里还扶着一人,一边冲一边喊:“皇上,皇上不好了,太清院出事了。”
墨子良听到这话,忙循声望了出去,却见洪韵扶着进来的人不是旁人,是太清院的星月。
那星月蓬头散发,浑身血迹斑斑,一抬首便是满脸血泪。不等嘉囿皇帝问,她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道:“文秀公主谋反,杀了顾太后,凤阁总部也被她带着人攻破了。”
“等……等会儿!”墨子良觉得自己可能出现了幻听,甚至是幻觉,“姑姑你刚才说什么?文秀公主谋反?凤阁总部被攻破?”
星月含泪道:“奴婢拼死才逃了出来,皇上,你快些回去看看吧!”
墨子良只觉得脚步虚浮,往后踉跄了数步,身子抵在了高案上才停了下来。他看着跪在面前的狼藉女子,切切实实是他自幼相识的星月姑姑,是顾太后最得力的助手。
在他的记忆中,没有什么事是这位姑姑办不成的,她总是那样和蔼沉稳,处事不惊。
可现在,她用一副仓皇的表情和语气,说着惊世骇俗的话。
他的身后,不断传来顾姝的惨叫声,与其他的声音杂在一起,却格外的突兀清晰。那每一声惨叫,都好似有针在往他的心上扎,一下又一下,不是很疼,却持续着,不间断。
“皇上……”看着一脸平静一声不发的皇帝,洪韵仿佛回到了两年前先帝薨世的那一夜。
那个时候,她的主子也是这样,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直到他被太后拉了起来,强逼着他换上丧服,他的眼里才逼出了一滴泪来。
仅仅,只有一滴泪。
“洪韵,这里交给你了,一定要保证皇后平安。”最终,皇帝留下了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消失在夜色下。
墨子良赶到太清院时,洪宝已经带领着禁军侍卫将现场控制住,见君王来,迎上来回报情况:“文秀公主在里面,说是她杀了顾太后;凤阁总部的人全都消失了,应统领正在调查山道的情况。”
五更的鼓声响了起来,中秋圆月悄悄地隐去了身影。
火把燃烧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四处走动查找的禁军给这座一向冷清的院子,添了几分喧嚣。
墨子良身上还穿着夜行衣的装束,一路不停,直接往大堂行去。
满院子的血腥味被风吹入鼻腔,他厌恶地紧紧皱着眉头,脚步越来越快。
可,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的脚步反而停了下来,视线静静地落在地面的血水上,不敢往前看。
风吹云动,月亮慢吞吞地钻出云层,淡淡霜华先他一步进了屋子,照见满屋子流淌着的血水,殷红夺目,好似红花开遍。
有剑在石板上划过,“次啦啦”的声音落在耳中,令人抓心挠肺的不舒服。在这股刺耳的声音中,传来了文秀公主的声音:“皇上,您终于醒啦?”
墨子良的视线慢慢地上移,入眼处是一身被鲜血浸染过的衣衫,再往上,是文秀公主的笑脸。
他记得这张笑脸,从第一次见文秀时,她便挂在脸上,从容淡定,无从挑剔。不,那个时候她还不是公主,她还只是婷婉,只是他生母身边的宫女。
他见过婷婉的舞姿,听过她的琴音,也观看过她的书法与画作,虽然不是很精,但总似她的人一样,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可现在他再看这张脸,只觉得那满脸的笑容好似冰刀子一般,比她手中那把剑还要冷。
婷婉走到嘉囿皇帝的跟前,仰头看着面无表情的皇帝,忽的侧身让开,转头看着玉阶上坐着的太后,“一剑封喉,太后走的很快,没有察觉到什么痛苦。”
她柔声说着,脸上笑容灿烂,“本来我想了很多折磨她的法子,可后来觉得没什么意思,反正再怎么折磨她,我张家满门也不可能回来了。这些年我手上染的血,也洗不干净了。”
“同伙是谁?”墨子良拼了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声音仍旧在颤抖,“是不是顾周郎?”
婷婉笑着反问:“皇上觉得,凭我一人之力,杀不掉一个老太婆吗?”她将自己满脸的笑容放大到了嘉囿皇帝面前,柔声细语,“还是皇上觉得,我心怀慈悲不会杀她?”
墨子良看着眼前这张笑脸,仿佛看到了这世上最令他厌恶的东西,眉宇深深地皱了起来。好半晌,他才提高了声音喝道:“洪宝,将人带下去,严加审问,不要让她死了!”
洪宝应声,将人带下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