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了一碗牛肉粉丝,又来了一盘凉碟和一个盐水鸭,再烫了一壶绍兴的黄酒,胡彪便打开肚子,痛快吃喝起来。
这家饭馆店面不大,卖的东西也很杂,除了南京大街小巷都有的鸭子外,还有西北风味的大饼和牛肉粉丝汤,另有北方的皮冻,南方的春卷之类,虽然味道都不算是地道,不过却也是贯通南北,能够满足不少人的口味了。
正因为如此,店里一直都是人声鼎沸。胡彪进去的时候,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张座位坐下。
旁边有人在谈论着有关到预干处告状的事情,胡彪侧耳听了几句,无非都是家里的人被人冤枉被当做是汉奸,如今想来这里讨回个公道罢了。
想来世态炎凉,各种不公平的事情在不断发生,又有几人能够讨回真正的公道?
胡彪说毕,愤慨一句骂道,“这世道真他妈的黑!”
这句牢骚让周围的人都侧目过来,众人都小声嘀咕,来这里吃饭的有几个没有冤屈?只不过是冤屈大小不同罢了,世道黑暗,却不是发几句牢骚就能够解决的。
他点好酒菜之后,店小二很快把饭菜端来,胡彪肚子饥肠辘辘,先是呷一口黄酒,紧接着很没有礼貌的大快朵颐起来。
正吃着的时候,他注意到自己的旁边走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他拉着一个约莫只有十来岁的孩子。
老头穿着一件破旧的长衫,脚上是一双开了口的布鞋,身后背着一个破布搭肩,旁边的孩子穿着一件老旧的黑布褂子,脸上满是泥污,头发看样子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整理和清洗,长长的头发板结在了一起,看起来让人不禁觉得心疼。
见胡彪转眼看他,他不由一愣,接着谄笑道:“这位先生,您吃完了之后能否留口汤给我们?”
胡彪还未应答,店里的小二便走过来道:“去去去,告诉你现在人多别来了,怎么又来了?出去出去出去!”
店小二不耐其烦,连连摆手,胡彪看不得这般情况,便对小二说道:“你别赶了,再上来两碗牛肉粉丝,再添两双筷子,那个老汉,你们过来坐吧。”
老头千万推辞。
“别客气了,一顿饭而已,过来吧。”胡彪说着,已经让人去加了菜,老汉和旁边的孙子对视一眼,看着孙子渴望的眼神,他没有拒绝,说了句“叨扰”,便拉着孩子坐了上来。
这时候,店小二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粉丝,又递来一些大饼,老人拿起筷子,先是在桌子上磕一致,接着便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虽是衣衫褴褛,倒是有几分格外的客套气
旁边的小孙子可就没有了这么多的讲究,咬下大馍便是一口,紧接着吸溜一大口牛肉汤,不过因为太烫,当即被烫的龇牙咧嘴。
“慢点,慢点。”老汉过来,帮他把汤吹了吹,又看了看他嘴巴,确定无大碍之后,这才放心。
经过这一次烫,孩子吃饭便谨慎许多,不过速度也是极快,一大碗的牛肉汤,很快就见了底,一张大饼也吃下去了一多半。
不是亲眼所见,你很难想象这么瘦弱的一个小孩,竟然能吃下这么多的东西。
胡彪见他们这般样子,又招了招手道:“店家,再来二十个大饼包上。”
老汉这一听,连连抱着歉意说:“使不得使不得,我们不能又吃又拿。”
胡彪摆了摆手,“不值几个钱,我看你们的干粮袋也没什么了,干脆带上一些吧。”
老汉感激道:“真是仗义之士啊。不瞒你说,我和这个小孙子,已经十多天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这些日子都靠着带着的干粮充饥,干粮在前天晚上吃光了,我们就只能到这儿来,捡点剩饭残羹去吃。”
老汉说着,不住的叹口气。
“不打紧,我这里还有些零钱,你们且先拿去。”胡彪说着,要从口袋里掏出一些法币来。他是预干处的军官,手上基本上很少缺钱,不过这次来南京没打算长待,身上虽说带了几百块钱和几条小黄鱼,可这次免不了还要上下打点一下,这些钱不到随便不能乱动。
这样说罢,他还是拿出二十块钱来递给对面的这个老汉。老汉想要推辞一番,却还是拿下来了。
一看有二十块钱之多,他又连忙要退回去,“这么多钱,都快有我地里的收入多了,不能要,不能要。”
“你且拿着吧,不管怎么说,总得要吃个饱饭。”胡彪说着,看了看孩子,老汉也就拿下了。他跟店小二要来纸笔,说是要写下欠条,留下胡彪的姓名,将来有机会好偿还。
胡彪大手一挥说“不必了。”
老汉却坚持要写,胡彪无奈,只好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且说了一些之后,便收下了那老汉的欠条。
“真是侠义之士啊。你连我生平事迹都未打听,就这样豪爽的给钱给物,如今呐,像是你这般人罕见了。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了,这样的人还是打头一回见到。”
胡彪微微一笑,也不推辞,他掏出一包骆驼牌的香烟,递给了老汉一根,老汉接过来在鼻子上闻了闻,“这是美国货?”
“你还认识?”胡彪微微一笑,看着老头这样子,注定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
老汉点点头,“没抽过,但听过。”
胡彪刺啦一声划着一根火柴,伸手向老汉递了过去。
老汉点上,深吸一口,微微笑道:“是好抽。不过没我那烟袋够劲。”
胡彪嘿嘿笑着,不再言语。
“你来这里,也是告状的?”胡彪问道。
老汉点点头,深吸一口烟,将自己的初衷前后倒出。老汉本名姓杨,排行老三,人就爱称他叫杨三,年纪大了之后,不少人便喊他一声“杨三爷”。
杨三爷家在洪泽湖附近,家中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被应征去了前线之后不久就战死,两个女儿也相继出嫁,不过好在家里做着干货生意,还算是能够保持一个小康之家。
日本人来了之后,生意萧条,再加上汉奸吃拿卡要,生意每况愈下,不久之后便关门了。此时,县城的汉奸头子高富贵看上了他的大女儿,提亲不成便以各种手段。
他先是说杨家儿子在反日前线,杨家一家属于反日份子,便找人将杨三爷抓去下监。大女儿求他放过,他趁机提出要和她成亲。
无奈之下,大女儿只得跟他成亲,接着高富贵说是打通关系种种缘由,便放了杨三爷。
“这样本来是相安无事的,可这个高富贵吃喝嫖赌成性,我女儿劝说他几句,便是一顿毒打。有一次他喝醉酒赌钱输钱,跟我女儿争吵,便活生生的把我女儿给打死了。”说到这里,杨三爷老泪纵横,却也免不了愤慨的咬牙切齿。
胡彪听着也是愤怒不已,他一掌拍在桌子上道:“这狗汉奸,真是该杀!”
“那后来呢?抗战不都胜利了吗?这类汉奸不该拉去枪毙吗?”胡彪问道。
杨三爷瞪大双眼愤慨道:“不说这个还好。我也本想着抗战之后,像是高富贵这般狗汉奸该伏法。可没想到,这个王八蛋眼看着日军不行,便来了个率部起义,临阵反戈,事后又是送钱送礼,活生生的把自己一个大汉奸,改成了抗日英雄。”
胡彪惊讶不已,还有这等事情?
“日本人走了之后,我那小女儿便取县公署告过,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半路回来的路上便遇上了翻车。这定是那个高富贵所为。可怜我这一家子,只剩下我和这小孙子。我决心带着他来南京,就是捅破天,也要把高富贵告倒!”说这话时,杨三爷双目怒瞪,一副誓不罢休的意思。
“那你都是去哪告过?”胡彪又问。
“检察院、法院,还有中执委和行政院,可都不受理。他们说,抗战时期发生的命案时间太长,案情也太复杂,让我回原属地找当地。高富贵就是当地城防部的,我去当地你说能告赢吗?”杨三爷道。
胡彪想了想又问,“那你怎么就想到来这预干处了呢?”
杨三爷摘下头上的毡帽,“我原先是带了些钱的,几日寻不着便有一个穿着翻领国装的男子找我,说能帮我办成这件事。他说这件事应该来预干处,因为预干处死管汉奸的,只有把那姓高的定为汉奸,事情才能好办。我就没多想,把身上的钱都给他了,没曾想这人再也见不着了。”
胡彪听了之后十分生气,现在一伙骗子在南京各大部门周围活动,他们看到那种外地人前来告状的,便上前声称能够帮着办事,因为这些人都是病急乱投医,也就很容易上当,被骗的人何止成千上百?
“那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胡彪问道。
老杨长叹一口气,“我如今除了这个孙子,已经没有任何牵挂了,这辈子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高富贵告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