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凤阁,你想要干什么?”杨度看到马克沁重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尽管心里也感到极为恐惧,但他还是压抑不住用愤怒的声音大声质问道。
罗凤阁笑了笑,悠然自得的上前,把玩着手里的马鞭,笑着踱到了杨度的面前,拱了拱手,说道:“给杨相爷见礼了。本人奉上峰之命前来保护杨相爷一家老小,下人粗鲁,礼数若有不周之处,还请杨相爷见谅。”
“你这是来保护我?”杨度怒极反笑,“真是闻所未闻!再说了,你是奉谁的命令?”
“通州发生兵变的事,想必杨相爷已经听说了。”罗凤阁笑了笑,说道,“此次兵变,皆因我中华军民厌恶帝制,思慕共和,故有此变,而一二不法之徒趁机构煽,欲使国家陷于动乱之中,陆军部为防有不法分子趁火打劫,荼毒无辜百姓,是以宣布京城实施军官戒严。杨相爷家大业大,陆军部段总长为防有人为难杨相爷,是以特地安排本人率队前来保护。请杨相爷一家老小不要害怕,安心呆在家中,不要外出,一切所需用度,皆由本人安排上报,由陆军部军需处供给。”
听了罗凤阁的话,杨度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为之气结。
“如果杨相爷府上有人不听劝告,擅自出门,现在外面可是兵荒马乱的,一旦出了人命事故,本人可不负这个责任。”罗凤阁拍了拍手里的马鞭,看着杨度,意味深长地说道。
杨度听出了罗凤阁话里的威胁意味,一张脸瞬间变得铁青。
“听说此次皇上遇刺,就是他身边卫队里的人干的,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罗凤阁故作悲伤地哀叹了一声,接着话锋一转,“段总长特意交待,为防止同样的事出在杨相爷的身上,段总长特意要本人接管相府的保卫工作,相府的一切武器弹药,皆由本人掌管。这是为了杨相爷的安全起见,希望杨相爷能够配合。”
罗凤阁说完,也不等杨度的回答,便向身后挥了挥手,他手下的陆军士兵们则纷纷上前,逼住杨府的卫队,要缴他们的枪。
杨府的卫队长脸色大变,他转头向杨度投过询问的目光,杨度叹息了一声,想起了自己的家人,恨恨的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作无谓的抵抗。
“杨相爷果然是识时务之俊杰,这样就没事了。”罗凤阁看到了杨度的动作,不由得呵呵一笑。
罗凤阁手下的士兵上前将杨府卫士的枪械缴了下来,杨度面色灰败的转过身,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一直躲在房间里不敢现身的朱启钤看到杨度回来,立刻迎了上来。
“咱们出不去了,是吗?”朱启钤看到此时的杨度一脸的颓唐,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心里不由得一阵冰凉。
“是段芝泉……完了,全完了……”杨度瘫倒在了椅子上,喃喃地说道。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留着段芝泉……”文人出身的朱启钤可能学得自己这句话说的有些不太合适,也叹息了一声,在杨度身边坐了下来。
“他们怎么就不明白!如今之帝制,和以往历朝历代是完全不同的!是君主立宪,宪政才是根本!”杨度绝望的大叫了起来,“君主立宪和民主共和有什么矛盾的地方?而现在重开武力政争之先例,后来必有野心家群起而效法!我中华则从此沦为修罗地狱!万劫不复啊!”
听了杨度的喊叫,朱启钤想到今后国家的前途命运,也跟着悲叹了起来。
“武力政争之始为赣宁之役,当时即有人言,此为国家取乱之源,以后不复数年,便当有大乱,如今果如斯言啊……”
“你段芝泉不赞同君宪也就罢了,你现在来这么一手,和海外逆党假革命之名行夺权之实有何分别!你就不怕从此成为我中华的千古罪人吗?”杨度狠狠的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摆在桌子上的茶碗全都被震得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皙子稍安勿躁,咱们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还是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为好。”朱启钤看到杨度一拳竟然击裂了那张名贵的紫檀木桌,手上也渗出了鲜血,不由得吓了一跳,立刻止住了悲声,劝慰起他来,“能否联系忠义爱国之士,阻止他段芝泉篡权。”
听了朱启钤的话,杨度点了点头,他深吸了一口气,好容易才让自己从狂怒的状态当中平复过来。
“杨瀚之现在广西督师平叛,陈二庵现在四川坐镇,我欧洲参战之海陆军又有70万众,杨瀚之在美订购之巨舰亦入海军,现在英伦驻守,如果能把消息传出去,让他们想办法回师平叛,或可挽狂澜于既倒。”朱启钤有些病急乱投医似的建议道。
“他们俩现在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杨度摇了摇头,面色转为惨然,说道,“段芝泉是北洋继大行皇帝之后的第一宿将,北洋旧将听命者极多,其实力不容小觑。就算是陈二庵和杨瀚之得到了消息发兵前来,真打起来的话,国家必当陷入分崩离析之局。”
“难道我们要束手待毙不成?”朱启钤悲声道。
“我们不是束手待毙,也不会束手待毙。”杨度心里渐渐的有了主意,他的神色重新转为镇定,“既然他段芝泉想要作出一番事业来,那我就当帮他一回好了。”
“皙子想怎么做?”朱启钤惊讶的问道。
“他想要我交权,我就给他。”杨度沉思了一会儿,喃喃自语的说道,“不过,我得给他提一些建议。”
杨度站了起来,望着窗外碧蓝如洗的天空,长吁了一口气,转身取过纸笔,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几声清脆的枪声,朱启钤吓了一跳,而杨度却对枪声恍若未闻,全身心的投入到了书写当中。
驸马胡同,杨朔铭府邸。
“夫人,外面打起枪来了!”
银凤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枪声,有些惊慌的对黄韵芝说道。
黄韵芝也注意到了刚才的枪声,尽管她的心里也很是紧张,但此时的她却没有任何的慌乱之色,她只是点了点头,从床边取过了一把“头把撸子”,挎在了身上,周围的侍女们看到她的动作,也和她一样,取过各自的手枪佩挂在了身上。
当初这些美女很多人都是袁世凯父子送给杨朔铭侍寝的,但不知出于什么样的恶趣味,杨朔铭有空的时候,却不是和她们左拥右抱的享受**之欢,而是根据她们本人各自不同的兴趣爱好,教授给她们想要学的东西。当然,有一样是美女们的必修课,那就是射击。
从那时起,驸马胡同便枪声不断,一开始曾让周围的人们十分吃惊,以为杨府总有枪走火,后来他们才知道,那是杨府的美女们在练枪。
在杨朔铭纯粹用子弹喂的训练调教下,杨府美女们的枪法已经可以和服役多年的老兵相媲美了。
而杨朔铭本人的性格和行事方式,也对她们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黄韵芝低头看了看依偎在身边的儿子杨兆中,此时仅有4岁大的男孩看到身边的一个个漂亮阿姨将一把把亮闪闪的勃朗宁手枪检查好,佩带在身上,眼中满是好奇之色。
他幼小的心灵,现在还不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此时管家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看到一屋子的美女在摆弄枪械,不由得吓了一跳。
“有什么消息吗?”黄韵芝抚摸了一下儿子的额头,向管家问道。
“外面来了一队兵,领队的自称是夫人的弟弟,想要见夫人。”管家说道,“他现在正在客厅候着呢。”
听了管家的话,黄韵芝不由得微微一愣,她想了想,拍了拍孩子的小手,示意孩子到银凤那里去。
杨兆中听话的跑到了银凤的身边,银凤抱起了孩子,她听到刚才管家的话,脸上原本忧惧的表情变得舒缓起来。
黄韵芝和管家一道来到了客厅,一位年轻的身着陆军军服的军官正站在多宝阁旁,仔细地观看着陈列在上面的一艘艘战舰模型,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立刻转过身来。
“晟翔?”黄韵芝看着这个高大黑瘦的青年军官,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
“姐。”黄晟翔快步迎了上来,当他看到姐姐的腰间那把醒目的“头把撸子”时,先是一愣,然后便微笑了起来。
“自从你调去了陆军部,这都多长时间了,一直就没有你的消息,”黄韵芝亲热地拉过弟弟的手坐了下来,“这北京城就这么大,想见你一面竟然还这么难,你这些日子都忙什么去了?”
黄晟翔和哥哥黄晟云相比,性格较为沉稳内向,说话不多,不象黄晟云那样的容易冲动,一眼看上去也显得更文弱一些,此时的他听到异母姐姐的问话,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信来。
“这是陆军部段总长写给姐夫的一封信,”黄晟翔说道,“麻烦姐姐把信的全文用无线电台转发给姐夫。”
听了黄晟翔的要求,黄韵芝显然感到有些意外,她迟疑了一下,从黄晟云的手中接过了信。
“段总长?是段芝泉将军吗?”黄韵芝接过信后并没有马上打开,而是静静地问了一句。
“是。”黄晟翔点了点头,他看出了姐姐脸上不自觉表露出的疑惑之意,解释道,“通州发生了兵变,皇上已经遇害,为了防止京城发生动乱,陆军部已经宣布对京城实施军管戒严。为防止不法之徒惊扰姐姐,段总长特命我率队前来护卫。”
“是这样啊。”黄韵芝的神色转为平日里的温静从容,她打开了信,一边看着信的内容,一边象是不经意的问道,“段总长怎么知道这里有电台的?”
“因通州发生兵变,陆军部的电报线路被乱兵截断,无线电台和姐夫那边也联系不上,因姐夫喜爱高科技的东西,段总长猜测姐姐家里一定备有和姐夫专门联络的无线电台,是以要我前来一试。”黄晟翔看着姐姐说道,“军情紧急,还请姐姐以国事为重。”
“放心吧,我现在就安排人发信,只是这样一封长信,译成专用密码发出得需要一点儿时间,我尽量让他们抓紧,争取你姐夫今天就能收到。”黄韵芝看完了信的内容,将信重新收好,说道,“段总长要废除帝制再造共和,你姐夫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那就有劳姐姐了。”黄晟翔说道。
“对了,段总长吩咐,因实施军管之故,姐姐和府里的人最近几天最好不要出门,需要什么,告诉我一声就是了,我知会陆军部军需处马上办理。”黄晟翔说着,目光又落到了姐姐纤腰旁的那把大号连发手枪身上,“我的人就驻在对面,府上的卫队人手和弹药如果不够,也告诉我一声,我马上安排。”
黄晟翔话音刚落,黄韵芝便听到外面传来了阵阵怪异的金属轧轧声,眉头不由得一皱。
“是坦克来了,”黄晟翔注意到了姐姐表情的异样,立刻解释道,“它们只停在府外,不会进来的。”
“什么?坦克?”黄韵芝有些奇怪的问道,“坦克是什么?”
“就是履带式铁甲战车,姐夫当年设计的那一种。”黄晟翔笑了笑,说道,“英人为保密起见,称呼此类铁甲战车为‘TANK’,咱们在欧洲的部队后来也沿用了这个称呼,传到国内就成了‘坦克’了。因此等铁甲战车在平坦宽阔之地纵横无阻,故汉译为‘坦克’,即‘坦途克制’之意。”
“那太好了,这种铁甲战车可以一当百,有它们在,我就放心了。”黄韵芝笑道,“段总长想的真是太周到了。”
又和弟弟唠了几句家常之后,黄韵芝便带着黄晟翔来到了后堂的电报房,将段祺瑞写给杨朔铭的信交给了译电员,马上编译发出。
大约三个小时之后,这封信才译完发了出去,在亲眼确定所有这一切完毕之后,黄晟翔才要回了段祺瑞的信件原件,然后起身告辞。
送走了弟弟之后,黄韵芝回到自己的房间,飞快地取出了纸笔,开始凭借记忆将段祺瑞的这封信的内容快速的写了下来。
广西,桂平,南直隶巡阅使行辕。
“陆军部不经由正常的通讯渠道和咱们联系,却转经我家里的无线电台发来电报,”杨朔铭看到几位部下都看完了这封长长的电报,似笑非笑的说道,“看样子段大总长为了‘再造共和’,可是用心良苦啊。”
“这就是你以前和我说过的‘僭主政治’,是吧?”唐璟冷笑了一声,“‘再造共和’,说的倒好听,只怕还不如君主立宪呢。”
听了唐璟的话,徐元锦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而陈炯明和程璧光的脸色却都已经变得相当的难看。
对于富有学识的两位新派军人来说,“僭主政治”所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他们知道的相当清楚。
“僭主政治”特指以非法的手段取得政权者建立的独裁统治,也称“无限制的独裁统治”。“僭主”一词起初并无贬义,早期希腊的僭主政治对于肃清氏族制度的残余曾起过积极的作用,但在激荡的政治斗争潮流中却往往不能久存。亚里士多德在分析“僭主政治”时曾有过论断,就是按照道理最能维持统治的是实行仁政,但是僭主是万万不可能实行仁政的,因为这是和僭主利用权力来获取利益的本质需求相矛盾的。
对于是“历史后来人”的杨朔铭来说,他对“僭主政治”所带来的危害和欺骗性,却知道得更加清楚。
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僭主们往往有其自行的一套办法,一是分化民众,阻止民众形成统一的共识,对此限制舆论是必要的。二是恐吓民众,用所谓“千年不变”“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准则,用牢牢掌握的军队来实现恐吓。三是去除威胁,这已经从亚里士多德时代的暗杀市民领袖进化成了十二金人,并以一种愚民化的政策控制任何可能形成武器的东西。
纵观中国历史,从秦以后,没有一个朝代的轨迹能够脱离过这三样必然的把戏!
现在,选择走同样道路的段祺瑞,当然也不可能逃离王朝兴衰的必然规律!
而最终僭主们在人心丧尽之后,最后的苟延残喘只会使做出新的变革的选择变得愈发艰辛,而对于拥兵自重的强烈需要最终将导致军队权力的完全失控,野心家们则从中嗅出军队的利用价值,这样一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不是第一个,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杨朔铭想到自己所在的那个信息化加速开放的社会,心里不由得一阵心痛。
他知道,可以认为1966年前的国家领导政党曾经尝试过采用新的体制来逃离这个必然的历史命运,但是在1976年之后却发生了完全的逆转,那场史无前例的“革命”并没有为中国带来一个新的思想,一个新的政体。而是又一次退化成了又一轮的王朝更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