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连赵、抗秦、攻宋, 三方共同发力, 实力不可小觑,白起佩服。”
苏秦挑了挑眉, 笑道, “上将军果然慧眼独具。”
说罢, 他又咳嗽了几声, 脸色逐渐泛起不正常的红来,魏楚看的皱眉, 他却笑的张狂,“苏秦等这一刻,快十二年了。”
白起默然。
他们都不懂苏秦独自一人布了整整十二年的局到底历经何种折磨心境, 可他们依旧震撼。
连白起也对苏秦敬佩有加。
白起道,“先生使其燕国与齐国缔结盟书,又联合赵国,攻宋伐秦,先生这是为了……”
“灭齐!”
魏楚心头剧震,苏秦说的不是伐齐,不是攻齐,而是灭齐!
历经春秋后, 战国时期虽礼崩乐坏依旧, 但时刻遭遇灭国之灾的情况却少之又少, 一来各强国之间互相掣肘,一旦灭了一国,定然会引起各国联合攻打, 而来灭了一整个国家,实在过于残暴,亦为礼法所不齿。
但苏秦,他的目的却只有一个。
灭了齐国!
白起肃然道,“此话说之容易,做却难上加难啊。”
苏秦挥开姬狐扶着她的手,双手把在石桌上,修长的手指泛起青白,“上将军可曾记得,苏秦当日来秦时,与将军及秦王密谈,曾言,有一事相求。”
魏楚愣了,他以为苏秦来秦国仅仅只是为了邦交,却不曾想过苏秦竟然从那时候就开始谋划他的大局,白起也从未言说过。
“先生之言,白起一日不敢忘,还请先生细说。”
苏秦道,“苏秦一生之毕愿,乃欲灭齐,可燕国君主势单力薄,但凭燕国一小国之力,必不能成愿。是故,苏秦唯有入齐使间,为齐国谋,齐王生性贪婪,好大喜功,为强起国,必听苏秦之所言。”
魏楚忍不住道,“齐国乃当世唯二强国,如何能凭老师一言得以灭国?”
“强国之所强,亦可拦腰斩断,强国之所广,亦可顷刻覆灭。”苏秦道,“苏秦言齐王灭宋,齐王贪婪,宋国一小国,富庶体弱,如何不兴兵掳掠。”
白起道,“宋国虽小,却依旧是个国家。打,不容易。灭,更不容易。”
“上将军智慧。”苏秦笑道,见魏楚还是不懂,便细细解释,“齐攻宋,虽必胜,但定会耗费国力物力大半,如此,便犹如被困在泥潭里的猛兽,杀之,易如反掌。”
“老师是说……”魏楚思忖片刻,道,“使秦攻齐?”
“不然。”苏秦道,“若仅使秦攻齐,太过冒险,各诸侯国皆狼子野心,若两强之国陷入混战,定乘机作乱,届时天下大乱,而齐或可从中脱身,反倒使秦国深陷泥潭,实非老师之所愿。”
魏楚恍然大悟,“老师是想联合五国伐齐,让齐国死无葬身之地。”
苏秦笑道,“为师果然没有看走眼,你天资聪慧,自当成就一番伟业。”
魏楚却不想成就伟业,在乱世中能够活下来,已经不容易,他没要苏秦的雄心壮志,没有秦王的野心勃勃,他只想和白起安安稳稳的活下去,说他没志气也好,平庸也罢。
他追求的,只有安稳而已。
要造就伟业,必当舍弃最亲近之人,他不敢也不愿。
他看了一眼白起,发现白起也在看他,两人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秦低头笑笑,偶见一丝羡艳,不过片刻,而后又消失不见。
“宋国,最为富庶,又国小寡兵,我想秦王,也盯着这块肥肉多时了吧。”
白起看了他一眼,道,“宋国虽小,却引来诸侯国的目光,弊大于利,我王还不至于为一小国得罪众诸侯国。”
苏秦高深一笑,“将军所言亦为齐王所想。所以,想让君入瓮,需得先请。”
“需让齐王相信,除了秦国,各国皆会被蒙在骨里,助他灭宋。”
魏楚恍然,“所以先生去找了奉阳君李兑!”
苏秦颔首,燕国本就是苏秦主国,燕国被齐国几欲灭国,忍辱偷生才得以存活,燕王对齐国本就恨之入骨,苏秦所谋之事燕王自当尽数得知配合,而赵、魏、韩三国,魏、韩两国早已被秦国打的没了气焰,只能夹着尾巴挂在七雄之尾,即便知道了齐国想灭宋,也不能怎么样。
而赵国却不一样。
赵国与齐国国力相当,赵武灵王曾经也是一方霸主,可惜死的凄惨,自他死后,赵国便被奉阳君李兑把持朝政,可谓权倾朝野。
“奉阳君李兑为人狡诈贪婪,苏秦便许诺他若齐国得宋地,便将其宋国最富庶之陶邑,赠予奉阳君,此人贪得无厌,自当应允。”
“如此,各国合纵伐秦,而齐国要灭宋,就无一人可管了。”苏秦很兴奋,他越说眼神愈亮,筹谋了整整十二年,他终于可以将自己的丰功伟业和盘托出,享受至高无上的崇敬与惊叹。
甚至可以站上和师兄相当的位置,受万世之仰慕。
“陶邑……”
魏楚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知道,陶邑最终落在了他父亲的手里,即使魏冉权倾朝野,但后来秦王嬴稷最终也没杀了魏冉,只是将他遣回陶邑,而后寿终正寝,要知道,在战国时期能活到寿终正寝的枭雄们,可谓万中挑一。
“是,陶邑。”
白起等人却不知后事,眼前的战事才最为重要,“所以赵国才出兵合纵攻秦?”
“是,攻秦。”
“陶邑是否为齐王之舍得,是否真的能落在奉阳君手里,皆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苏秦让他相信齐王会给他陶邑,皆时就算齐王不答应,那奉阳君只会因此怒而攻齐,更是我之所盼。”
魏楚听得一脸懵逼。
他知道苏秦很厉害,却不知道苏秦如此厉害,竟然连细枝末节的细微处,都布下了遮天蔽地的网,谁都是他手中棋子,谁都不能逃过这乱局。
一人得已搅动这般天下,简直比开了外挂还外挂。何止是ssr啊,根本就是bug!
“如此一来,齐王只会以为万事尽在他掌握之中,五国都在帮他攻秦,等到他攻下宋国之时,转过头便可攻秦,届时秦国已被五国打得苟延残喘,以他齐国之力,再加上得到富庶的宋地,何愁不能再五国之间挣得最大利益,取秦国而代之,成为这世间最大的霸主。然……”
魏楚被他吊尽了胃口,仿佛走进他心中的棋盘里,急不可耐的问道,“然什么?”
苏秦一笑,“然以齐王之贪婪,若吞了宋,断断不可能与各国共享,各国君主后知后觉终究恼羞成怒,必然反而攻齐。攻秦只是为了利益,攻齐却带着一份恼怒了,上将军认为,五国君主哪一场仗打的更尽心尽力呢?”
白起道,“先生好谋略,先生之所言确实令白起瞠目,可现下五国攻秦,并不能解我秦国此时之困。”
苏秦放下手里的暖炉,叹了口气,朝白起盈盈一拜,“望上将军助我。”
魏楚忙将人扶起来,接触到他的手时,却被冰的一抖,霎时心中一酸,诺诺道,“老师,你真的要打秦国吗?”
“打,但不是真打。”
苏秦拍了拍他的手,“的确,我两军已在交战,但可虚打。”
魏楚疑惑,“如何虚打?”
“浩大其声势,然则不动兵卒。”
“是。”苏秦笑道,“上将军果然料事如神,这仗只不过打给齐王看罢了。不用实打实拼,双方损耗过大,将来如何能反而攻齐。”
魏楚哑然,他实在不知道,一个人到底凭借什么,能耗费十二年,布下这般滔天大局。
期间辛苦种种,到底为了什么。
白起沉默了一会儿,道,“若今日未曾与先生相见,先生……是真要牺牲秦国将士的性命,只为完成先生的大局?”
的确,若苏秦不坦言相告,秦国必然会全力以赴。
“是。”苏秦直视白起的眼睛,他多年来都在掩饰内心,这一刻,他将自己的野心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只为求得灭齐!
“先生又如何得知,秦国……我秦王……甚至我白起,一定会助先生,信先生。”
“只凭一个字。”苏秦笑道,“赌。”
魏楚愣了,“赌?”
“是,我赌秦王的野心,他绝不可能放任齐国独大,他的眼光从来不仅仅停留在掳掠他人城池的小打小闹,他要的,是整个天下。”
魏楚心头巨震。
苏秦……苏秦真乃神人。
“当然了,至于上将军,也是在赌。”苏秦看了一眼魏楚,笑容温和了些,“认识楚儿,是乃为师之幸。恐怕上将军亦因楚儿做了决定罢。”
白起眼神颇为惊诧,而后感叹苏秦果然不一般。
白起顿了顿,道,“先生需我秦国如何做。”
苏秦眼神一亮,他知道,他赌对了。
“什么都不需要,只要做出与联军对抗的假象,苏秦本为联军之统帅,与上将军里应外合,做出虚假之象,并不难,如此,只需加紧让齐国灭宋,届时只要秦王振臂一呼,那些被涮了的各诸侯国,定然听从秦王调遣,一致灭齐!”
魏楚不禁咋舌,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让他非要灭了齐国。
他这样想,也这样问了。
那时,正是他们商定好计划后打算离开的时候。
苏秦扶着姬狐的手,看着魏楚淡淡笑道,“楚儿或可为上将军付出全部?”
魏楚想说是,见白起在看他,立刻挺起胸膛更加大声道,“自然!”
白起虽然没说话,但表情很满意。
苏秦摇头失笑,淡淡道,“我也是。”
这是何意?
魏楚摸不着头脑,苏秦却不打算再说,朝他道,“我走了,你好好的,为师没机会再教你了,只愿你能得偿所愿罢。”
一句话说的魏楚心口发酸,喃喃道,“老师……”
苏秦走后。
白起揽住魏楚的腰,将他的头埋在怀里,默然道,“听闻我国前丞相张仪,似乎是在齐国被杀。”
魏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