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德雷南之战取得胜利的喜讯传到宽敞的城堡顶屋里,此时暴风雪尚未停止,天空中还飘着雪。欧文透过这扇大窗凝视着窗外,感到身后洋溢着火焰的温暖,夹杂着从玻璃窗渗进屋子里的寒气。众多尸骨仍埋在雪里,士兵们在努力搜寻幸存者。一想到伤亡如此惨重,他心中就悲痛不已。这时一只柔软的手抚上他的手肘。
他没注意到西尼亚走近了,但她能出现在这座他度过童年时光的城堡,让他倍感欣慰。她会意地看了他一眼,她总是能敏锐地感知到他的种种情绪。
“现在大家都在这里了。”她低声说。
欧文牵起她的手,紧紧握住,再次鼓起勇气。西尼亚待在他身边,能牵着她那温暖的手,他感到有一丝希望的萌芽从白雪皑皑的断壁残垣中破土而出。
他们一直在等的雅各来了。他大步走进顶屋,两侧有几位阿塔巴伦贵族随行,穿着奇怪的战袍。他们看到塞弗恩?阿根廷和凯茨比坐在屋子中央的长桌旁,表情立刻变得机警凶狠起来。欧文希望伊薇能在场,他要称赞她聪明过人。凯文?艾默雷也在场,作为“艾思斌”的代表。加上西尼亚,他们组成了枢密院。凯瑟琳夫人坐在旁边,挨着她的儿子,小男孩看上去被这些聚集在一起的人吓到了,他们每个人脸上都乌云密布。
雅各交叉双臂,不愿坐在桌子前。“我们到这里之前,我的王后刚乘船离开,”他粗声说着,“现在应该在回埃东布里克的路上了吧。我愿意去把她追回来,参加帝泉王宫的仪式。我觉得选新国王的时候,她应该在场。”
欧文感到手上微微紧着,畏缩了一下。他瞥了一眼西尼亚,她正盯着雅各,表情沉重而焦虑。“你担心什么吗?”他低声对她说。她快速地摇了摇头,却没有看他的眼睛。
“我觉得没问题,我的大人,”欧文回答道,“选新国王应该当着所有人的面。从圣母殿喷泉中拔出火博斯之剑的那个人就会成为新国王。”
塞弗恩目光冷漠,嘴角微微扬起,显露出他的愤恨之情。但他一言未发。
“我想知道的是,”雅各怒气冲冲地说,“为什么你要答应给塞弗恩那么重要的职位。给他权力,只会削弱新国王的力量。”
“那你有什么建议?把我绑在长舟上扔到河里?”塞弗恩立刻反驳道。
雅各正要反驳他,欧文却松开西尼亚的手,朝前走了一步。“雅各,别这样。我想我们大家都意识到这和平其实脆弱不堪。我们的敌人多得足以将王国夷为平地,可我们还在这里犹豫不决。我并没有给塞弗恩任何承诺。这决定需要由新国王来做。塞弗恩承认并接受新国王的决定。”
雅各眯起双眼。“所以你也不能保证我会成为北坎公吗?”
“我才是北坎公。”凯茨比小声说道。
塞弗恩挖苦地看了欧文一眼。“大多数人本性如此。”他慢吞吞地说。
欧文感觉到房间里的气氛逐渐紧张起来,他往前迈了一步。“我们没有人被授予了任何权利,”他用平稳从容的声音说,“我自己也包括在内。我们中的任何人是否继续为国王效劳都由国王决定,包括我自己。”
“你是认真的吗?”凯茨比用讽刺的语调说,“你甘愿放弃西马奇郡?”
欧文把双手放在桌子上,手腕上缝合的线撕裂着,他身体畏缩了一下。剑鞘的魔法继续治疗着他,让他感觉越来越好,但为了不弄疼自己,必须小心移动身体。“国王把西马奇郡赐给我,也可以把它从我手中拿走。我们争辩不休,还不如向新国王充分展现我们的能力呢。”欧文叹了口气,转身面向凯文。“关于敌人动态的最新消息是什么?”
即便是坏消息,凯文依然镇定自若,不慌不忙。“天气情况恶劣,消息传得很慢,但这完全可以理解。沙特里约恩践踏完西马奇郡后,带着人马正朝布里托尼卡进军,还有两天就到普勒默尔了。”
欧文瞥了一眼西尼亚,她脸上满是担忧的神情。“我知道了,”她回答道,“我不能待在这里了。我必须回布里托尼卡去,否则就是拿锡尔迪金的命运冒险。”
欧文眉头紧锁,但他理解她必须回去。“还有什么消息?”
凯文清了清嗓子。“布鲁格已经攻占了卡莱特。他们正准备派舰队攻打帝泉王宫。马克斯韦尔公爵想要抢夺王位。莱高尔特大军正在劫掠黑潭。换句话说,血腥得一塌糊涂。人们惊慌失措地涌进王宫。好消息是这样我们就有很多民众可以见证新国王加冕了。”他冷淡地补充道。
欧文听到这话微笑着。“谢谢你,凯文。你们可以看到,我们如果不团结起来,就不必为领地互相争斗了,领地会被敌人从我们手里夺走。新国王不加冕,这场暴风雪就不会停止。国王的加冕必须是第一步。我建议我们一起回帝泉王宫。”
“塞弗恩也去吗?”雅各催问道。
“我当然去,你个蠢货。”塞弗恩咆哮道。
“我想先回埃东布里克,”雅各说,“我有很多船只停在海岸附近,如果你们骑马回去的话,我也许会比你们早到帝泉王宫。”
欧文点了点头。“那我们在那里见面吧。你们都清楚我们现在的真实处境。你们知道我的想法。我不是恐怖亡灵,也从不想成为恐怖亡灵。我说到做到;如果新国王想收回我的领地,我将心甘情愿交出去。”他回头瞅了一眼西尼亚,她面带骄傲自豪的微笑。“但我不想失去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他补充道,冲她眨了下眼睛。
他转回身面向聚集在一起的人群。“我们在帝泉王宫圣母殿再见。”
欧文追上了雅各,此时他正跨上一匹大马——只有这种巨大的北国战马,才能在堆满积雪的道路上穿行,到达港口。雪越下越大,这也是加冕仪式越快举行越好的另一个提醒。雅各裹着厚厚的夹克,穿着两件外套,脚上包着毛皮衬里的过膝靴子。很难透过风帽看到他的脸。
“你是个好人,基斯卡登,”这位阿塔巴伦人哼着气说,“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应该是那个送你离开敦德雷南的人。我想如果我们不能继续拥有这块土地,我妻子一定会大失所望的。”他苦笑着,低头看着欧文。
“我觉得不会有这样的结局。”欧文说着,朝这位国王伸出手。他们两个双手紧握,彼此尊重地点点头。“我觉得你的孩子们如果有两个地方可以去,会很开心的。希望任何一天我到埃东布里克的时候,你都会欢迎我。”
雅各开怀大笑。“你真是无赖啊,伙计。我们享受一起在阿塔巴伦度过的时光。也许我能花些时间和你一起去打猎。我们那里有像农舍那么大的麋鹿,但和猎杀野猪的感觉不太一样。”他冲欧文眨了下眼睛。
“我觉得我肯定可以!”欧文笑着说,“代我向你妻儿问好。告诉吉纳维芙,我想她了。”
“好,我会带到的。”他握紧马缰,用洞悉的目光看着欧文。“欢迎你常来,想来几次就来几次。但有件事我要坚持,我想看你和我的王后下一盘巫哲棋。她每次都赢我,应该有人时不时挫挫她的锐气。”
城堡有座私人教堂,里面有座喷泉,人们常常在孤寂或祈祷的时候去那里。欧文和西尼亚手牵手走了进去,只能听到火把上火苗跳动的声音,还有他们两个踏在石板上回荡的脚步声。他们一边走,她一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默默地陷入深思,脸上带着谨慎的神情。
“你在担心自己的子民吗?”他问她,握紧她的手。
她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紧紧握了一下他的手,作为回应,然后松开了。这座教堂很小,形如蜂巢,三面都造有入口。她走到喷泉边上,缓缓坐下,双手交叉放在腿上。
“不只是你的子民,”欧文小心谨慎地说,想要她看着他的眼睛,“还有别的什么事情也让你心烦意乱。”
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低头盯着那些石瓦。她不愿和他目光相遇。
“怎么了?”他敦促道。
“我不能告诉你。”她柔声答道。她把手伸进水里,他看着水面泛起圈圈涟漪,因为她的触碰,涟漪散开了。他没发现任何戒指或者其他引发魔法的东西。
他双臂交叉,背靠着教堂门口的石柱。他知道她必须得走,但他心中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要阻止他们两人的分离。还要多久他才能再见到她?
“如果我问你个问题,你会真诚地
回答我吗?”他一边问着,一边用锐利的目光看着她。
她抬起双眼,看着他的脸,突然满是痛苦的表情,就像某种深入骨髓的东西刺痛着她。“如果我能回答的话。”她小声说道。
“你为什么不能把你看到的所有幻景都告诉我?”他问她。“如果你知道某些糟糕的事情将会发生,你不会努力阻止吗?你不该这么做吗?”
“并不像你说的那样简单,欧文。”她回答道,但他看得出来种种限制让她苦不堪言。“如果阻止了一场直接的灾难,却引发了未来一场更大的灾难,该怎么办呢?如果我们一直都知道我们会经历什么事情,那我们还会有继续行动的勇气吗?”
“你能改变未来吗?”他小心谨慎地问她。
“我要尝试吗?”她问道。“有时修修补补,反而会把事情弄得更糟。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欧文。你必须相信这一点。”她怀着恳求的目光看着他,仿佛恳求他不要再继续问下去。她眼中的忧伤,嘴角的悲痛,让欧文愈发害怕。
“我救了塞弗恩的命,我做错了吗?”欧文问她。
西尼亚叹了口气,抚平膝盖上的裙子。“你前些天做的很多决定都会……有结果的。我已经看到其中有些决定的结果了。”
欧文若有所思地搓着下巴上的胡须。“你没有提醒我。”
她眨了眨眼睛。“我试过了,欧文。我已经竭尽所能。我觉得你并没有做错决定。但有些决定往后会让你心痛不已。这就是我心烦的原因,你知道吗。我很早之前就预见了这个场景。”她站起身,“我必须走了。”
“等一下,”他说,“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你能告诉我吗?”
她看上去满是心碎的样子。“这取决于你,欧文。一直都是如此。和我们说好的一样,我会把剑藏在圣泉圣母殿的水里。它会以介于尘世和深无测之间的一种状态存在的。等你准备好让德鲁称王,只需要召唤佩剑,就像你为自己召唤魔法一样,他就可以从水中拿出那把剑。”
欧文皱着眉头。“会有其他泉佑异能者把剑拿出来吗?我不想德拉甘像偷巫哲棋盘一样偷走这把剑。”
她噘着嘴。“没人知道剑在那里,欧文。那把剑会等着你的。”
“你会在那里看着小男孩拔出剑吗?”他问道。
她摇了摇头。“我做不到。我已经离开布里托尼卡太久了。我必须要保护自己的子民。”
欧文走向她,牵起她的双手。“我会去找你的,西尼亚。我向你承诺。”
她绝望的神情缓和了一些。“我知道。我希望你能遵守承诺。”
他刚要俯身亲她,她就抽身离开了。“不是现在,”她低声说,“不是像这样。”
看到她如此脆弱无助、灰心沮丧,自己却不知道原因,着实让欧文心痛不已。他失意地叹了口气,然后用指尖轻抚着她的脸颊。“根据传说,圣泉之女是只水怪,水仙子。我本打算问问你这件事的。”
听到这个词,她畏缩了一下,脸烧得通红。
“你不是蒙特福特家的亲生女儿,对吗?”他问道。
她把双手拧在一起,缠着手指。“我是件礼物,”她低语道。然后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圣泉恩赐的礼物,为了拯救这些王国。赐给悲痛欲绝的父母们的礼物,因为他们的孩子生下已死。我们所有人都要做出牺牲,欧文。我心甘情愿做出牺牲。”
欧文感到她话里有话。他开始解下系在腰间的剑鞘,但她用手盖在他手上。“只要佩剑。”她提醒道。
他握住剑柄,从剑鞘中拔出剑来,递到她手上。他刚把剑放在她手上,佩剑就开始发光。她也开始散射出光芒,身体向后退着,一脚踏过喷泉边缘,走进浅水池里。涟漪从她身上移开,甚至连她裙摆的边缘和鞋子都滴水未沾。
她站在喷泉里,手里抓着剑,一团闪着光的水雾开始在她身边升起。看到她眼中透露出的悲伤之情,他心痛欲裂,那句未说出的恳求显露无遗:别背叛我。
水雾把她围在中央,圣泉魔力的浪潮袭来,然后又退却了,就像拥抱海岸的一阵潮汐一样。
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