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文本来以为,等自己赶到的时候,伊蕾莎白早已经身在遭到围困的首都了,因为从阿塔巴伦乘船到那里只需要一天或者两天的时间,就看天气的状况。他到达王宫的时候,却发现雅各王国还无人抵达。北国的暴风雪很可能耽搁了行程。整座城市浸在一片纯白之中,除了他们刚刚踩过的通往王宫的路。
欧文发现自己成了一切的中心。他是保护者,虽然没有任何法律抑或法令赋予他这项权力。其他几位公爵聚在一起,因为整个锡尔迪金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布鲁格公爵已经率领大军抵达东斯托。奥西塔尼亚大军入侵西马奇郡,西马奇郡所有城镇都人去楼空,大军就在这片土地上长驱直入,肆意掠夺着领地。上至达官贵族,下到平民百姓,似乎都把欧文视为他们的新国王。
这是在帝泉王宫的第一个不眠之夜,欧文整晚都在向自己的军队发号施令,调兵遣将,同时向任何可能提供援手的人求助。欧文天性果断,他感到圣泉魔力也在帮他,为他提供建议,躲避那迫在眉睫的灾难。日内瓦商人放高利贷雇佣民兵,但欧文不想用花钱雇来的人保卫王国。如果人们不能在新国王的带领下团结一心,不管怎样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第二天正殿里一片嘈杂,人们争相要求得到指引。欧文感到自己肩上的责任沉甸甸的。他已经派士兵在码头看守,伊薇的船一到就来向他通报。他完全信任她,非常想听听她的建议。
大约到了中午时分,还没有收到有关阿塔巴伦的任何消息,他叫凯瑟琳夫人到顶屋见他。她拉着德鲁一起来了,冲欧文鞠了一躬。
“不必如此,”欧文不耐烦地摆摆手,笑着说,“谢谢你们这么快赶过来。”
“现在王国面临的问题太多了。”凯瑟琳说,她的双手放在小男孩的肩膀上。欧文已经把一切都告诉她,因为他深知新国王将会向自己的母亲寻求建议。她将会成为王国里一位强有力的女人,他觉得她完全能胜任。她一直用自己的坚强、责任和忠诚深深打动着欧文。
“我承认自己手足无措。”欧文说,他踱来踱去,想要驱散自己紧张的情绪。“我看到暴风云飘来了。这些云是尾随王冠而来的。没有国王,我们将面临灭顶之灾。我本想等阿塔巴伦的人——你的人——来了,再进行加冕仪式,但恐怕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我觉得现在时候到了。你同意吗?”
他看着凯瑟琳淡褐色的眼睛——她眼中的神情告诉他,她也承受着即将压在她肩膀上的重任。德鲁还只是个孩子。虽然他会成长为一位国王,但他还太小,不能率领士兵冲锋陷阵。他毫无经验,不知道怎样立法,也不知道如何选择自己的参谋。这一切德鲁都将指望自己的母亲。欧文早就知道,这些年来都知道,他也竭尽所能,帮助她做好辅政的准备,虽然并不是作为王后。这个位子会留给另一个人,如果圣泉告诉他的千真万确,这个人也许是吉纳维芙。
“我同意,欧文。”凯瑟琳说,她抓紧德鲁的肩膀,然后转向小男孩,跪在他面前,她黑色礼服上那些小珍珠宝石闪着微光。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准备好了吗,我的儿子?你一旦成为国王,一切都会发生改变。”
小男孩看上去一副病态。“我真的不想要这个。”他说,他担心地皱着眉头。“你们会……守在我身边吗?你们会一直在我周围吗?”他同时看着他的母亲和欧文。
凯瑟琳听到这番话,脸色有些忧伤。“如果你希望这样的话,我的儿子,”她说,捧起他的双手,“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的。”
他激动地点着头,然后转向欧文。“我还能学习怎样成为骑士吗?我……倒是很期待。”
欧文咧着嘴笑了,走近了些。“锡尔迪金的国王不需要整天坐在宝座上,”他回答道,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发,“你祖父经常从王国的一头骑到另一头。你无法保卫一片自己都不熟悉的领地。每一条河流,每一片树林,每一个瀑布都将属于你。”
德鲁想到这里不禁微微一笑。“我哪儿都能去吗?”
“这是你的权利,孩子。我将竭尽全力效忠于你,就像霍瓦特公爵效忠阿根廷家族一样。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话,忠诚让我效忠于你。”
德鲁又笑了。“我很愿意让您效忠于我,我的大人。”
欧文摇了摇头。“很快我就会是那个
这样敬称您的人。”他低头看着凯瑟琳,带着希望笑了。“我们一起去圣母殿吧。”
王宫里传出消息,所有八岁左右的男孩都要被父母带到圣母殿司事狄克诺面前。据说恐怖亡灵预言将会成真。根据预言,锡尔迪金新国王将会从喷泉中拿出一把剑,正像安德鲁王曾经做过的那样。
当然欧文已经吩咐过凯文,派最信任的“艾思斌”守卫大殿。他自己走遍了整个圣母殿,施用魔法寻找诸如德拉甘之类的潜在威胁。他还把剑从喷泉里召唤出来了一次,想试验一下。剑闪着光从水里出来了。然后他又将剑重新藏进水里。他在四周走着的时候,无意中听到父母们在窃窃私语,吹捧着他们自己的孩子是那位特殊的后代,将会从水里拿出佩剑,他强忍住笑容。也许这种自鸣得意的感觉就是很久之前米尔丁巫师的感觉吧。
守卫们戴着欧文家族的徽章,被战略性地安排在每一个门口,安插在人群之中。没有任何一个戴着白野猪徽章的人进来,欧文对此毫不吃惊。塞弗恩被关在城堡里,由“艾思斌”日夜看守。他选择在自己的私人房间里反思,但新国王继位之后,他就要腾出那间屋子了。事实上塞弗恩不再发号施令,看上去一身轻松。欧文在一些事情上想征询他的意见,可他却厉声推辞,提醒欧文这些责任现在跟他无关了。
一大群孩子聚在大门外面,欧文示意司事开始。首先放进来的是平民家庭,每个孩子都会被带到喷泉前,说出自己的名字,将一枚硬币投入水中,寻找那把剑。司事看到喷泉里填满了硬币,忍不住窃笑起来。
欧文用余光看到一个人走近凯文,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凯文飞速来到他的身边,心中立刻焦躁不安起来,等着他说出消息内容。
“有麻烦了?”凯文走近的时候,欧文低声问道。
“发现一艘阿塔巴伦的船在靠近港口。”
欧文顿时松了一口气。“让队伍慢下来。我们快要轮到贵族家庭了。我想要把惊喜留到最后,让每个人都有机会一试。这样就可以给雅各和伊蕾莎白留有足够的时间赶过来。”
“交给我吧。”凯文回答道。他悄然离开,按照欧文的吩咐去做了。
孩子们排着长队,一眼望不到尽头,欧文的耐心都快磨没了,他开始在喷泉边走来走去,胸腔中心怦怦跳着。
好几个小时过去了,王国里的孩子们一一走进大殿,他们都没有看到剑刃发出的光线,只好离开喷泉。附近没有其他人施用圣泉魔法。时间一点一滴消逝着,欧文感到自己的紧张情绪也渐渐散去。
贵族孩子们一个个接踵而至,一个个败兴而归。一个鲁莽冲动的小男孩差点儿往喷泉里塞进一把匕首,这无疑是他父母的主意。欧文把这个小男孩送走,用责备的目光看着他的父母。
孩子们都没拿到剑,一个个地离开了,房间里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预言难道不能成真吗?有人没来吗?凯瑟琳夫人和其他贵族站在一边。德鲁站在她身后,警觉地看着这群人,双脚轮换着支撑着身体。就剩下几个小孩子了,凯文快速地从其中一扇门中走进来,带着一位年长的绅士,身穿阿塔巴伦礼服。他是位慈祥的老人,留着一头花白的长发,头顶秃了一半。他身后还跟着几位战士。这位长者身边的管家看上去很眼熟,过了一会儿,欧文想起来了,他就是欧文在阿塔巴伦埃里克和凯瑟琳的庄园里见过的那个男人。
这位老人家是凯瑟琳夫人的父亲,亨特利伯爵,这么多年一直没见过自己的女儿。
欧文听到凯瑟琳的喘息声,然后看到她冲向父亲,拥抱着他,双眼流下行行热泪。父女的团聚让欧文心中一阵悸动,但雅各在哪里?伊薇呢?凯文向他冲过来,希望可以给他答案。
“亨特利伯爵是自己来的,”凯文在他耳边低语道,“那儿只有他的一艘船。”
欧文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伊蕾莎白和雅各怎么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呢?难道他们不想亲眼见证年轻国王的加冕,不想听到年轻的国王宣布他们在北昆布布里亚的合法权利?他心中愈发焦躁不安起来。
最后一位贵族小孩儿生气地从喷泉边走开了。欧文心中充满了不安的情绪,但行动的时候到了。
狄克诺提高嗓门,让自己的声音压过人们的窃窃私语。“还有孩子要过来吗?也许是个孤儿?还有人没给到机会吗?圣泉将会为这
里的子民选择他们的国王。请,出来吧!”
欧文舔了下嘴唇,扫视着人群。几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明显是小偷的模样,听到这邀请向前走了一步,这些人彼此推搡着。但他们最后都空手离开了。屋子里静得出奇,笼罩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氛围,然后人们开始七嘴八舌,焦急不安地议论起来。他们开始心生怀疑。
欧文瞥了一眼,看到凯瑟琳站在她父亲身边,一只手放在他的胸口上,另一只手搭在他后背上。她等着欧文示意。他点了下头。
注意到了这个微小的指示,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德鲁走近喷泉。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然后鼓起全部勇气,带着复杂的情绪,从挡着他的大人们中间走出来。整个房间里静得出奇,他朝前走着,扭着双手。他一头金发在火把的照耀下反射出金色的光芒,他走到通往喷泉的黑白相间的方格上。突然,一段回忆占据了欧文整个脑海,那时他还是个小男孩,在这里寻找庇护,却被国王的魔力骗走了。他把这段回忆压下去,感到心中因此而生的情感几乎要喷涌而出。
德鲁站在喷泉边上,盯着水里。有人临时给了他一枚硬币,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出这枚硬币。他把硬币捧在手心里,闭上双眼,欧文看到他的双唇在默念、祈祷。然后他睁开眼睛,将硬币扔进圣泉里。
欧文立刻把火博斯之剑召唤到水里。那把剑立刻就到位了,在水里闪闪发光,庄严神圣。当他看到这把剑现身的时候,不由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德鲁盯着水里看得入了迷,然后把袖子卷到胳膊肘处。弯下腰靠得近了些,他把手伸进水中。小男孩的手握住剑柄的一瞬间,欧文感到一股魔力的震颤——巫哲棋盘动了,正在发生变化。古石与古石彼此摩擦着。圣母殿里是绝对的沉静。
此时传来圣泉的低语声,这个声音渗入每个人的心中,让大家不寒而栗,包括欧文。
白国王来了,圣泉说。
德鲁从喷泉里抽出湿淋淋的佩剑,看起来佩剑好像是借用自己的力量在空中升起,大家都看到年幼的小男孩站在喷泉边瑟瑟发抖,手中拿着高高在上的亮白剑刃。
这一刻太肃穆了,不适合欢呼雀跃。欧文看到人们纷纷跪下,他也加入其中。水从小男孩瘦削的胳膊上流下来。他看着欧文的神态仿佛是在说,现在我该做什么?
外面开始吹起一阵和煦的微风。
雪开始消融。
欧文靠在圣母殿里的一根柱子上。街上的人们欢呼庆祝,人声鼎沸,淹没了他们下面瀑布水流激荡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做对了。看到凯文和亨特利伯爵说话的时候,他觉得心急如焚。接着,这位“艾思斌”陪同老人家朝他走了过来。
“亨特利大人,我觉得我们从未见过面,”欧文鞠躬行礼,很正式地说,“欢迎来到帝泉王宫。”
老人家声音中带着浓厚的乡音。“你在塔顿庄园招待过我,我的好孩子。那时你哥哥还是个小孩儿。你乔装打扮来埃东布里克的时候,我也看到你了。真是个聪明的孩子,一直都是。”
“埃东布里克有什么消息吗?”欧文压低了声音说道。伯爵看上去十分不自在。实际上,除了和自己女儿团圆的喜悦之情外,他看起来满面忧伤。
“有消息,对,有消息,”亨特利说,“王后任命我为大使,派我在混战骚乱中把我女儿接回去。但我到这里发现情况并不像我们所担心的那么恶劣。王后交代我把这封信交给你,不能给其他任何人。秘密总会被发现的,我到老了才明白这个道理的。你是第一个知道这秘密的人,万幸。”
他拿出一封带着蜡封的信。
“雅各在哪里?”欧文问道,突然感到口干舌燥。
“你自己看吧。”亨特利说,但欧文从他肿胀的双眼还有阴郁的表情中得知,雅各已经死了。
亲爱的欧文:
我知道这秘密瞒不了多久。我为信纸上的泪迹向你说声抱歉。我亲爱的丈夫在回阿塔巴伦的途中遇难了。他乘的那艘船在暴风雨中失事。无人生还。我本想去帝泉王宫亲眼见证国王加冕,但我将要成为孀居王后,我不能离开。我的儿子还太小。吉纳维芙和我当时一样伤心欲绝,都在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父亲。我此刻格外需要你的友谊,欧文。我需要你的安慰。我能请你来埃东布里克吗?我的心都碎了。
伊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