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之下,张士诚单枪匹马矗立在白不信阵营之前,满面的虬髯和耀熠的铁甲,外披索自大氅,迎风拂扬,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雄姿。虽只是一人,但在白莲教的千军万马面前,依旧是那么威武从容。
李超在远处看得真切,暗道一声“罢了!”按《明史》的记载,张士诚不同于同时代的任何一股势力,他起家既不是篡位夺权,也不是投机政治,完全是靠自己的能力一点点打拼出来的地盘,虽然时不时的会投降朝廷,但这丝毫不会影响他在历史上英雄地位。
与之成鲜明对比的是,白不信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来到张士诚对面,与刚刚诓骗李超的时候完全不同,依着江湖规矩对张士诚抱拳道:“原来是泰州府的张先生,恕在下眼拙,没认出是您老人家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张士诚虽只有三十出头,但一直和韩山童、刘福通平辈论交,按辈分李超和白不信都得叫他一声世叔。李超才跟韩山童几天,他怎么能知道这些事,所以,一上来不但不见礼,反而当面揭张士诚的短,怎么能让张士诚不生气;可白不信是白莲教中的老人,他可知道张士诚在江浙一带的声望和江湖地位,见面就执晚辈礼,先拉拉老交情。
果然,张士诚的脸色马上好转了过来,语气有所缓和,道“好说,风闻白将军是白莲教的后起之秀,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白不信赶忙谦让了两句,聊了一会家常之后,话锋一转,道:“张先生不远千里从泰州赶到滁州,不知有何贵干?”
张士诚干笑了两声,老气横秋地说道:“李超是老韩的关门弟子,论起来张某人与他还有些香火之情,今日他有难,我这个做长辈的,无论如何都不能袖手旁观啊。”
白不信举目远眺张士诚源源不断开过来的部队,心中计算着彼此之间的实力对比,口中却说道:“张先生重情重义,端地令人佩服!小的平生要是能交上你这样的朋友,那就不妄此生了。不过,李超说到底也是我们白莲教的人,整治李超,收回滁州也只是我们白莲教的家务事,张先生横插一手的话,怕是要坏了我们两家的交情了!”
这番话软中带硬,硬中有软,明着是捧张士诚,暗中却有威胁之意,警告张士诚不要从中作梗。
“哈哈哈!早就听说‘笑里藏刀’白不信是个人物,果然名不虚传!”张士诚哈哈笑道,“白兄说得有理,不过,我老张认准的事情,就是天王老子也管不了!李超我是帮定了,废话少说,要打的话就放马过来!看我张士诚会不会怕你白莲教!”
白不信摇了摇头,道:“韩教主要是泉下有知的话,也一定会被张先生的义气感动!不过,白莲教抓拿李超正是因为他弑师,张先生和小的的目的应该是殊途同归,张先生的厚意,我们白莲教上下百万教众感激不尽。”
张士诚早就听得不耐烦了,大刀一指白不信,冷声喝道:“李超是忠是奸,张某自有主张,不必你白不信操心!罗嗦什么!是战是和,一言可决!”
“哼哼!姓张的,给你脸不要脸,你真当我白不信怕了你吗!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的人马早在我的包围之中,要不是看在已故教主的面上,我一声令下,包管叫你粉身碎骨!”白不信见不能善罢,马上换上了另外一副嘴脸。
说罢,白不信一摇手中令旗,数万人马一起发喊,声势骇人。
“好啊!”白不信的威
胁,让张士诚不怒反笑,“白不信,你休要用大话欺我,以你今时今日的实力,能奈何得了我吗!我张某人征战近十年,才有如今的地位,白兄用这么低劣的伎俩,太小看我了吧!”
白不信心中一阵发凉,自己事自己知,白莲教所谓精锐,仅仅是从乱民之中选出一些身体素质和纪律性较好的人,再加上白莲教中身手好的少数教众,为了应付脱脱而临时拼凑起来的。整体实力而言,实在是不怎么样,单兵作战能力都不及封剑山庄的水平,要不是这样,打个小小的滁州,也不用如此费心费力了。
而且,张士诚加入进来的时机拿捏得很好,正好是双方都筋疲力尽的时候,李超方面自不必说,白不信方面早就被滁州磨没了锐气,虽然人数众多,但涣散的士气和松弛的纪律,已经让战斗力大打折扣了!如今张士诚是生力军,虽表面上兵力不占优势,但真个打来依旧是赢多输少。
权衡再三之后,白不信叹了口气,面露为难之色,颓然道:“既然张先生如此坚决,晚辈也不勉强,这次就卖张先生个面子!”
说罢,摆手安排手下人收拢部队,数万红巾军迅速向西北方向集结撤退,与其比邻的张士诚部和黑云骑,只是在一旁警戒,并未有任何动作。
白不信提马走到张士诚马前,低声说道:“张先生,小的给足了你面子,你该满意了吧?”
张士诚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如果小的就这么回去,恐怕不好向刘教主交差,张先生是江湖前辈,该明白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道理吧!”
张士诚上下打量了白不信两眼,“敢我和讨价还价的人,现在都成了死人,白不信,你好大的胆子!”
“白某胆子小得很,自然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不过,白某相信,张先生绝不会与白莲教交恶的。”
张士诚冷哼了一声,打马走上东面的土坡,鼓足内力喝道:“泰州张士诚,感刘福通教主高义,息止干戈,张某他日必当亲上颖州,酬谢教主!”
这几句场面话说完之后,白不信向张士诚拱了拱手,带着本部人马灰溜溜地离开了滁州。
看着逐渐远去的红巾军,滁州城内外一阵欢呼,死亡的威胁终于解除了!
压在心头的巨石去掉之后,李超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疲累。虽说张士诚从白不信的手中救了自己,但心中丝毫没有欣喜的感觉,他很清楚,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还没到埋单的时候,但愿自己还有能力支付这笔帐单。
白不信走得匆忙,原有营盘中的辎重等物品来不及收拾,这就正好给张士诚提供了临时的栖身之所。营盘的规模很大,足够这几万人居住。
李超派人把邓愈找了回来,并让胡大海率领黑云骑入城休整,经过这么多天的连续作战,战斗力着实下降了不少。
安排停当之后,李超带着邓愈赶往大营,求见凌霜和张士诚,不管人家有什么企图,总归是救了李超一命,还是要当面说声谢谢的。
刚进大营,张士诚和凌霜在人群的簇拥下,出现在他们面前。
簇拥着他的将领中有三人形相独特,一望而知是张士诚旗下的俚僚大将,两俚将一肥一瘦,肥者形如大水桶,身上甲胄紧紧包裹着他似要裂衣而出的肥肉,尤其是胀鼓鼓的大肚,偏是予人灵动活跃的
相反感觉;瘦者身材颀长结实,作文士打扮,有一个超乎常人的高额,目光尖锐,蓄有一摄小胡子,外型潇洒好看。两人均是三十来岁的年纪。
李超熟读《明史》,知道张士诚有几个本家兄弟,甚是厉害,帮助张士诚东征西讨,开疆拓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不是张士诚的本家兄弟。
其他全是张家的将领和子弟兵,李超一个也不认识,张家诸人中穿将领盔甲者数十人,均值壮年,人人神态彪悍,雄姿英发,使人感到张士诚人强马壮,好手如云。
忽然,李超在人群之中,感受到了一股热切的目光,这种眼神有若实质,让李超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李超顺着那目光望了过去,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兄弟!怎么是你!你不是死了吗?”
站在李超对面的,赫然是当初在黄河掩护李超撤退的常遇春!
常遇春神采胜昔,一身泥黄轻甲胄,没有戴头盔,额头上扎红布带,带尾两端左右旁垂至肩胛,说不出的潇洒写意。
李超顾不上有其他人在场,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抱住常遇春的肩膀,激动地说道:“老弟!你怎么会在这!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黄河起义遭叛徒出卖而失败后,李超一路之上被蒙古人围追堵劫,在松林渡被蒙古人重重包围,眼看所有人要命丧当场,为了李超和主力部队的撤退,常遇春毅然决然地承担了吸引敌人注意力的任务,以四个战斗组全部阵亡的代价,保全了李超的大部分实力,也就是现在山庄的所有的中坚力量。李超能有今日的成就,与当初常遇春的杀身成仁有着绝对的关系。
此时的常遇春,虽然也面露故友重逢之色,但和一年前一样,不喜多言,只是对李超笑笑,“李哥还好吧,此事说起来话长,小弟日后必当如实相告。”
“好!好!好!”一声“李哥”,叫得李超差点掉眼泪,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说了三个好字。
最初李超在白莲教挑选自己班底的时候,仅仅是冲着“常遇春”这个名字,才把这个营养不良的孩子收到自己帐下的,就连升他做战斗组的组长,都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且,常遇春的沉默寡言,让李超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所以,更多的时候,李超宁愿和精通世故的胡大海在一起,也不愿接近他。
最让李超感动的,是常遇春在危难时刻所表现出来的忠义和临危不乱的大将之风。当时在松林渡的时候,李超被人重重围困,如果全军突围的话,基本上没有生还的可能,这时候就需要有一个人出来,用小部队组织佯攻,吸引蒙古人的主力,为大部队突围创造机会。可那时候是李超建军之始,谁都是勇气有余,能力不足,这如何能让李超不着急?
这时候,是平时默默无闻的常遇春站了出来,勇敢并出色地完成了这个任务,但从此他也和李超失去了联系,事后,李超虽派人到附近村落查找过,但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信,李超也以为常遇春殉难了。
“原来李老弟和常兄弟是旧相识,这到有趣!”旁边的凌霜,从李超激动的神态中,揣摩出两人之间的关系,于是便试探地问了一句,见二人没反对,便肯定了自己的看法。“如此说来,大家都是一家人了,请到帅帐说话。”
李超没口子地答应,亲热地拉着常遇春的手,和众人一起走进了帅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