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首领,最重要的是要“把持大略”——人话就是,“告诉大家未来会怎样,对此我们应该如何做、为什么这样做,然后把大家拧成一股绳。”
因此,既然英敏看出来了,直秀就给他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担忧:
1856年是唐人与米人、佛兰西人的《望厦约定》、《黄埔约定》届满十二年,按照条款双方可以修约。
因英吉利人享有中华的最惠国待遇,所以米、佛修约好处也少不了英人的。
但中华方面明确拒绝了修约请求,因此希望落空的英吉利人正在谋划战争。
而席卷欧罗巴大陆诸强的克里米亚战争,也快结束了——自1853年打到现在,各方都有停手之意。今年的1856年1月16日,经奥斯马加调停,鲁西亚新任皇帝亚历山大二世同意和谈,定在2月举行Paris和会。
这豺狼虎豹一旦不内斗了,那其它国度自然就危险了。
因此,远东的中华很可能成为西洋诸强的目标,战争的爆发可能性非常之大。
唇亡齿寒。
如果唐人顶不住,那扶桑也难免受到波及。
这些情报都是咸亨洋行8月提供的,作为白主奉行并的英敏也看过。因此直秀一提起这些,他也高兴不起来了,“这计划赶不上变化,努力却可能来不及,真是人生的大失败!”
直秀作为头羊,给同伴鼓舞信心是他的天职,因此他宽慰英敏:
“欧罗巴距中华路途遥远,战事若起,非旦夕可分出胜负。而鲁西亚新受重创,扶桑尚有喘息之机。天道无亲,君子共勉矣。”
英敏听了后精神一振——1856年是他到白主的第三个年头,这几年北虾夷的变化之大,他都看在眼里,因此信心很足。既然直秀说还有机会,那他自然是相信的。
1854年,也就是英敏到的第一年,白主不过才三千多人,可今年人口已经膨胀到一万一千多人。而这里面还没包括岛屿北部的赫哲人两千余、青之岛金矿的唐人三百和丰原的唐人筑路工五百。
全都加起来的话,将近一万四千人!零头恰好是给江户上报的四千人。
想到这里,英敏微微一笑,“勘定奉行川路圣谟号称能臣,可依旧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白主奉行所的定额改为三万石后,声名大噪,以前吸引的多是秽多和非人,可如今,贫困的町民、百姓也纷纷北上,今年凭空多移民了两千余人。
而按照白主的规划,到1859年北虾夷人口要突破三万,同时在箱馆奉行所管辖的虾夷地,通过商人控制的人口也要超过一万。
要知道,白主可是普及教育和全民皆兵的,而且移民多是青壮,到时拉出三千人的人马绝对轻轻松松,北地的鲁西亚人要是敢来绝对讨不到好!
按照幕府的军役规定,十万石大名出兵2155人。所以如果1859年能出兵三千,那白主就相当于十四万石的大名领地!
而从财政收入来讲,白主远远不止这点实力:
虽然每年的公帐都不过是收入一万五年余金,但私帐的数目却惊人的很,1854-1856年白主总收入分别为20.6万金、21.7万金和20.7万金。
按照20.7万金和四公六民计算,白主的石高相当于52万石的大名领地!
不过,这收入里面九成来自金矿挖掘,而其中的大部分又来自青之岛。
据直秀估算,自1858年起青之岛的产量会大幅下降,而白主扶持农耕、渔猎、兰学产业和商业的政策不能轻易改变,到时会有一个巨大的财政缺口,可能达到31.6万金!——没有金矿的额外收入,白主年入不过3万余金,只相当于八万石的领地。
当听到两年后有如此数额巨大的亏损后,当时奉行所的组头、番头无不震动,纷纷建议下调福利、增加赋税,甚至要求将毛皮、捕鲸、炼铁所和盐场的经营重新划归官有。
让英敏佩服的是,直秀坚持“白主应厚积薄发,原有的经营策略不能轻易改变”,并于当场给出了两个大家意想不到的解决方案:
第一个出路是吞并箱馆奉行所——虽然只有一道海峡相隔,但虾夷地可比北虾夷地的条件好多了,所谓“全部开发后有三百万石”可不是开玩笑的。
虽然在座的都胆大妄为,密贸易一直在做,
私自出兵攻击鲁西亚也干了,但挑战积威已久的幕府,大家还是不敢想,所以都认为直秀是要推动两个奉行所合并。
经讨论后,大家都认为难度太大——幕府对白主一直采用放养的态度,相当于养子;而箱馆奉行所上下的奉公人都是江户指派的,这是亲儿子。这养子想取代亲儿子,难度可想而知。
另外,白主的施政风格和箱馆截然不同。
就算两家合并,估计在幕府的严密监视下,只能还是以箱馆原来的治政风格为主,到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白主这些人可受不了,因此合并绝不可行。
再说了,“三百万石”是潜力,现在虾夷地的开发依然很原始,依旧处于净投入阶段,真拿过来,远水不解近渴,白主财政的窟窿更大。
不过直秀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因此大家的眼前一亮,“虾夷地有金矿?”
当然了,这就是直秀给的第二条出路,既然青之岛的砂金快没了,那再找一个大金矿好了!
鸿之舞金矿是扶桑历史上的第三大金矿,仅仅排在佐渡金山、菱刈矿山之后,产量丰富,整个开采期总计出产了73吨黄金和1200吨白银。
鸿之舞位置在虾夷地的北部,“纹别”附近,与白主隔着一条宗谷海峡斜对。
不过与青之岛不同,它主要是岩金矿,开采难度较大。
死鬼,不,奉行大人,有金子挖还考虑啥难度,这个矿一定要挖,而且必须大挖特挖。
占一块地可比侵吞全岛容易多了,于是白主在1856年初定下了开发鸿之舞金矿的宏伟计划。
其实,直秀是觉得白主发展的太慢了,必须加速向南面扩展,但组头和番头们都不上当,不愿意与幕府发生冲突。
如果大家支持第一个方案,也就是“吞并箱馆奉行所”,直秀自然有办法解决其后的手尾——1858年幕政大乱,之后猛人井伊直弼出山就任“大老”,直秀自然有利益交换能拿到箱馆奉行的位置。
可现在他没法说啊。
一句问话“你咋知道的”,直秀就无言以对——就算他直接交代,“我是乱入的”,他敢说也得有人敢相信啊!
至于接收虾夷地之后的投入,挖藏宝就能解决了。
就算以如今的条件,阿托卡夫人号藏宝不好找,可绿岛凯尔特人的丹漠洞遗址、英吉利的霍克森宝藏,这两个地方总不会长腿乱跑,到当地挖就是了。
不过现在也行,等开始开发鸿之舞金矿后,想必白主诸人会越来越看重虾夷地,南扩的步伐也会越来越快。
而且这样做也不耽误自己图谋箱馆奉行的位置,毕竟还有两年呢。到时水到渠成,占便宜的事估计到时大家也不会往外推。
江川英敏不知道直秀私下打的小算盘,聊了一会后,见直秀的情绪不再低沉,他就告辞离开了——直秀现在除了乡学,把其它事务都委托给英敏,而他自己去箱馆一次,不知道又积压了多少事情,需要赶紧去处理。
等英敏走后,直秀继续沉思:
Paris和会在1856年3月30日签字,克里米亚战争正式结束。
之后,腾出手来的英佛两家,会在今年10月联手发起针对中华的亚罗号战争。1858年第一阶段结束。第二年6月,双发再起纠纷,最终战争将在1860年10月结束。
直秀通过四海洋行向中华大力输送军械和情报,希望这次结局能好一些。
鲁西亚重返远东是必不可免的,不过北太平洋领地一片狼藉,估计发力的地区会是伊尔库茨克行省。
原本的伊尔库茨克和东西伯利亚总督,倒霉的穆拉维约夫,去年已经战死在堪察加。
不知道下一次的对手是谁?这个需要重点关注。
至于米人,堪萨斯内战在1854年如期开始,至今已经持续了两年,到1859年才会结束。
作为南北之战的引子,此战虽然规模不大,但影响深远,双方备战就此展开。
但诚为可恨的是,虽然内部不靖,米人却依旧不忘在远东搞风搞雨,与中华修约之外,手还又伸到扶桑来了——根据坦庵先生的最新来信,哈利斯在和历七月抵达下田。
作为驻扶桑的米人总知事,哈利斯一到下田就提出了通商的要求。
而明明
之前的《扶桑米国和亲约定》已经堵住了这个口子——“特使访问需双方提前确认”,看来米人这次是完全不顾颜面了。
因为忙于底吹酸性转炉炼钢法,江川太郎左卫门已经于今年辞去了下田奉行的役职,专注于韭山炼铁所,也不知道新上任的井上清直能不能顶的住。
但无论井上如何努力,亚罗号战争一爆发,幕府必然软下来,这是肯定的——国力差距如此之大,米人又善于虚张声势,江户必定退让。
可只要幕府一退让,攘夷之风必炽,幕末的大潮就会汹涌而起。
直秀辛辛苦苦准备了十八年,到时就要考验成色了——其实谈不到考验,甚至连苦苦支撑都做不到,第一次工业革命结束后西洋诸国的实力太强大了!
1856年,本该是钢时代的第一年——如果没有直秀,英吉利人贝斯麦就会于今年发明底吹酸性转炉炼钢法。
而由于直秀的乱入,这个时间反而提前了:
研制线膛炮和两段膨胀船用蒸汽机需要钢材,所以在1851年中村学次郎按照直秀的思路,成功研发出底吹酸性转炉炼钢法。
靠着范德比尔特家族的庇护,直秀等人在米国的势力将这个秘密一直保护到前年。
但威廉.范德比尔特于1854年正式进军钢铁产业和军械制造,指名点姓要求提供这个专利,所以底吹酸性转炉炼钢法终于出现在公众面前。
到了1855年,米国之外的西洋诸国纷纷引进此法,于是钢时代正式开始。
同时,后膛枪、线膛炮和金属弹壳也被威廉的工厂推广开来——直秀等人虽然赚了一大笔,但实在是得不偿失。
借鸡生蛋就是有这个弱点,蛋是拿到了,但老母鸡还是别人的,被人薅羊毛也无可奈何。
所幸,范德比尔特家族因此更加看重爱迪生实验室,去年还将最小的女儿许配给Tiger.Bamboo,也就是竹前虎之助。
因此,直秀等人还可以继续跟在范德比尔特家族后面捡鸡蛋。
其实不让捡也不行,爱迪生实验室的成果太多了,范德比尔特家族舍不得放弃合作:
1852年,人工合成药物阿司匹林问世——本来应该是1853年夏尔?弗雷德里克?热拉尔用水杨酸与乙酸酐合成了乙酰水杨酸的,但直秀等人抢先了。
因为这款药物应用广泛,范德比尔特家族和爱迪生实验室因此财源滚滚。
而1855年人工燃料苯胺紫的发现,更是钱途广阔——者原本应该是1856年英吉利人珀金的发现。
这种染料可以把丝绸染成高贵的紫色,一经推出就受到了广泛的推崇。
而玻璃注射器、从石油中提取煤油的方法、立楔式跑栓的后装线膛炮也受到了范德比尔特家族的特别重视。
在得知这些发明的思路都是来自一个人后,老范德比尔特再次通过女婿Bamboo邀请直秀前往新约克——经过这些年的发酵,证实地球自传的傅科摆、证明微生物存在的鹅颈烧瓶实验以及能量守恒和转化定律的精确表述,都给直秀带来了巨大的声望,他已经被视为天才一流。
不过,对于这个邀请直秀当然是再次婉拒了——他哪里走的开!
直秀下一步的计划是参加公方样的大婚——公方样家定和岛津家的笃姬将在在和历十一月大婚,身为远国奉行,崛直秀也被特旨召回。
1853年家定继承幕府将军大位的时候,直秀以病重为由没去,这回再不去,那也太不识抬举了。
而且,他离开江户六年,长子福太郎已经从五岁长到十一岁了,直秀对儿子也很是思念得很。
安政三年(1856年)九月,白主奉行崛直秀奉旨启程前往江户。
这是自1850年到白主以来直秀第一次返回江户,也是他最后一次以德川家重臣的身份返回江户。
在之后的幕末大风暴里,直秀和白主的面目逐渐模糊,最终和其他人一样变得忠奸难辨。但无论如何,这些都是各自的选择,最终这些选择和努力决定了扶桑未来的结局。
就算是青史毫无记载的“碌碌之辈”,其实也可以自豪地说,“我们来过,未来曾经掌握在现在自己的手中。”
不努力,那会有改变;不认真,那会有好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