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政五年(1858年)八月十五日,江户崛家屋敷出出进进的的客人很多,但气氛却不见热烈。
在不知内情的人看来,好像这家发生了什么不幸似的。
但事实却与之完全相反,这家主人最近刚被幕府任命为箱馆奉行,赴任在即,客人们都是来送行的。
“义卿兄,请您务必再仔细考虑下。直秀正需大才指引,拜托了。”
“过于抬爱了,实在是受之有愧。承蒙您这些年的关照,感激不尽!”
见吉田矩方态度很是坚决,无奈之下,直秀也只能同意他的请求。
嘉永七年(1854年),吉田带着弟子金子重之辅偷渡黑船失败,之后被坦庵先生送到了白主。
第二年秋季,直秀考虑再三,最终决定还是助他圆梦——毕竟是维新前三杰,人才难得,于是就拜托三江洋行的小约翰将其送往伦敦留学。
当时同行的,除了吉田的弟子金子重之辅,还有五名白主的留学生——近藤长次郎和其他四名青葱少年。
如今三年过去,吉田等人学成归来。
本来直秀是想他在北地效力的,但吉田执意要回长州,直秀觉得也行吧,毕竟,如果大名鼎鼎的松下村塾要真被自己搞没了,也挺可惜的。
因为还有客人等候,得到同意的吉田和金子就施礼离开了。而直秀则继续忙碌,直到傍晚才把最后一位客人送走。
好不容易空闲了,十三岁的福太郎忍不住吐糟,“以前爹爹闲居的时候,可没这么多应酬。”
直秀知道他的心思,“儿子舍不得自己和英子离开,想多和自己相处,所以讨厌这些人叨扰。”
所以他微微一笑,拉着福太郎就一起找英子大人去了。
说起来,直秀已经在江户闲居快一年了。
安政三年(1856年)十二月,公方样家定与岛津家的公主笃姬大婚。作为臣子,时任白主奉行的直秀也被特旨召回。
事后的第二年春天,直秀就返回了白主。
但没想到,有一就有二,当年秋天直秀兜兜转转又回了江户——不过,这次可不是幕府主动召回的他,而是直秀主动回来的,而且不回来不行,他惹上大事了!
原来,白主和鲁西亚打了一仗!
起因嘛,1856年克里米亚战争正式结束后,鉴于鄂霍茨克区舰队全军尽墨,第二年鲁西亚就从欧罗巴派了四艘风帆战舰前往堪察加。
本来是可以绕路米洲的,但皇帝亚历山大二世觉得经好望角、天竺海到远东更好一些,可以显示鲁西亚和欧罗巴诸强已经和好如初了。
可刚经历了大打出手,这么想未免有些过于天真了。
果然,当船队到了香江之后,英吉利香江分舰队派船随行,名曰“保护”,其实就是监视和示威。
一直到了扶桑的箱馆,英船才不继续跟随了。
本来,对英船随行示威,鲁西亚船队上上下下就憋了一肚子的气,可到了箱馆又被扶桑拒绝入港,这火气一下子就压不住了。
但鲁西亚和扶桑没有相关约定,所以箱馆奉行堀利熙这么做是有道理的。
当时英船在侧,鲁人只好忍了这口气。
但随后在知床半岛北端,鲁西亚船队又遇到了扶桑商船,当时歹心发作,要求对方停船检查。
谁都不是傻子。
看对方来势汹汹,扶桑商船掉头就往白主方向逃窜。
鲁西亚一看对方逃跑更来了劲头,一边追一边开炮,就这样一直追到了白主。
等商船靠港之后,鲁人依旧不依不饶,靠近之后用舰炮把商船打进了海底。
暴行当时就惹火了白主守军,双方就此展开激战。
等直秀赶到时,码头已经化为一批火海——白主名义上只有两门线膛炮和几门老旧的青铜炮,而现场有不少外地的商人,所以其它军械不敢拿出来,因此落了下风。
白主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大亏。
直秀当场大怒,下令解除禁令、全力反攻。
但谁知村田永敏却下达了完全相反的命令,要求全体撤退,船、码头、仓库都不要了!
村田是陆上大番头,又是天才的军师,直秀只好同意。
后面的事态发展证明人家是对的——鲁西亚人见白主撤离前线,仍旧不肯罢休。居然组织水兵攻上岸来。
可白主吃亏是因为开始时不敢全力以赴,并不是真打不过。
白主从南往北,分成码头区、
工场区、商业区、公共区、住宅区、营盘和工厂。这样的规划提前就考虑到被战船攻击,所以商业区离码头足有四五公里之遥。
按理说,码头区的仓库和工场区还是有一些财物的,但鲁西亚人根本不是为了劫财,而是要泄愤!所以一路追到商业区附近,最后落入了村田设置的伏击圈。
白主光常备军就有四百,而这四百人平时都驻扎在白主。
加上白主全民皆兵,壮年男女都要参加训练,每家至少有一杆燧发枪。
那大意的鲁西亚人还能有个好!
一场大战,上岸的鲁西亚水军被打的落花流水、落荒而逃。
而鲁西亚水军提督的决断力不够,居然想把村田有意放走的船员接上船去。
哪有这样的好事。
在白主的几十门线膛炮的围攻下,靠港的两艘船很快着起了大火。
按理说,剩下的两艘船能逃走,但最终只逃走了一艘武装补给舰——另外一艘战船靠近支援,在与岸炮对射中也被点了蜡烛。
最终,四艘鲁西亚战舰中只有一艘补给舰溜走了,其它三艘在严重破坏无法航行后,没有坚持多久就因为火势过大举白旗投降了。
但白主甚是愤恨这些人的暴行,所以没人去救援,这些人只能跳水游到岸边,最后三艘船都因火势过大沉入海底。
此役参战的鲁西亚战船总计包括四级风帆战列舰、五级风帆巡航舰、单桅纵帆战船和武装补给船各一艘,火炮总计111门,船员820余人。
其中战死、淹死的有400多人,被俘372人,而逃走的补给船上只有40人。
白主的损失也很大,码头一片狼藉,仓库和工场区也大半被烧毁,所幸平时训练有素,人员损失较少,平民伤亡40多人,番组伤亡14人。
当时停靠在码头的3艘货船也都未能幸免于难。
为了安抚人心,奉行所宣布一切损失都由官府补偿,事后白主为此付出了1万多金。
但事情到此还远远没有结束。
鲁人的补给给舰跑去箱馆向英吉利人求助,七天后一艘英吉利蒸汽风帆混合战舰前来善后。
经直秀和船长詹姆斯交涉,白主以每人二十英镑的价格将俘虏卖给了英吉利人——实际上一个铜钱也没收,直秀就是有意挑拨英吉利和鲁西亚人的关系。
后来,英吉利的三艘风帆战舰也赶来了,把俘虏一次全部运走后,白主才终于恢复了正常。
发生了这样的大事,箱馆奉行堀利熙也赶来了白主。
他奉劝直秀:
“仗虽然打赢了,但幕府中枢的态度未知。你必须立刻到江户去。负荆请罪也罢,谨慎也好,反正态度要恭敬,以免为小人所乘。”
直秀觉得很有道理,听人劝吃饱饭嘛,于是他就简单地安排了以下,然后出发到江户请罪。
战斗发生在西洋历1857年8月15日,直秀于9月中旬抵达江户。
知道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当时幕府中枢就震惊了!
啥,鲁西亚四条船被你打沉了三艘,八百多人被打死了一半,剩下的还大部都被俘虏了。
狂言也不敢这么讲啊!
所幸有箱馆奉行堀利熙的亲笔书信为证,重臣们这才半信半疑。但接下来如何善后就又成了难题:
安政三年(1856年)十月,公方样家定以堀田正笃为外国事务总裁——此公在当年的十二月,公方样家定与笃姬大婚前,为避讳将“正笃”更名为“正睦”。
堀田正睦既是老中首座,又是外国事务总裁,所以如何应付鲁西亚人他当仁不让。
再说了,他也让不出去。
除了他自己,能承担、够资格承担外国事务的幕府如今只有两位,一位是原本的老中首席、如今的胜手方老中阿部正弘,另一位则是自己的死对头,水户老藩主德川齐昭。
打死堀田也不会让齐昭插手:
两人的关系一向不好,见面就拿眼睛相互丢飞刀,当面争执更是时有发生。
而且今年五月,齐昭一系上疏切谏,“溜直诸藩德川氏设大老、老中二职,大老时有废置,老中常执政权,又撰诸亲藩轮值议政”。
这是赤裸裸地夺权!
以前只是鄙视自己的治政能力,现在更进一步,直接做“大老”给自己当爹,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另一位阿部正弘也指望不上啊:
今年,也就是安政四年(1857年)六月,让给他老
中首席宝座的阿部正弘,突发急病,现在还奄奄一息在榻榻米上躺着呢。要不是御医伊东玄朴出手相救,阿部早就挂了。
没办法,老中首座兼外国事务总裁堀田正睦只能自己扛。
不过让他庆幸的是,白主打的是鲁西亚——说起来,鲁西亚人在幕府眼中评价不高:
一来,对方的特使普嘉廷半途而废——带着好大的声势到长崎,结果后来踪迹皆无,查无此人了。
这鲁人一点谱都没有啊。
二一个,咸亨洋行在风说书中把克里米亚战争的结果说的清清楚楚。这逢高踩低是人的天性,所以战败的鲁西亚难免被看轻。
不过,再怎么看轻,人家也是能发动几十万大军的强人。
再说了,敢于同时挑战英吉利、佛兰西、撒丁和奥斯曼,这一打四虽然失败了,可也不容小暌。幕府就这点底子,堀田正睦等人清楚的很,别人可以不把鲁西亚当回事,扶桑可不成!
可堀田等啊盼啊,从安政四年十一月初等到第二年的正月,鲁西亚人踪迹皆无。
其实鲁西亚在远东还真有特使,就是这只被打败的船队送来的,此时他人正在中华的松江。
不过,等收到战败的消息后,他也是一筹莫展——新到的战船打没了,原来的远东战船更是早就见海神去了。现在空口白牙、手里连艘像样的战船都没有,这事咋搞?
他有心请外人相助,但这个时机不对啊,再说了,也没人愿意搭理他。
远东的西洋诸强首推英吉利,然后是佛兰西和米人。但自去年10月英佛在和中华开战后,两者都还遇到了新麻烦:
英吉利方面,1857年初天竺不稳,5月反抗席卷整个天竺大陆。
而佛兰西,则是念念不忘自己在远东的根基所在岘港发生的争端,因此,虽然13艘军舰在今年10月到了远东,但完全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
再说了,1856年双方才停止大打出手,1857年就帮昔日你死我活的仇敌,这弯也拐的太大了吧。
而且,对于鲁西亚在扶桑吃瘪,英吉利人颇为乐见其成——Paris约定签署后,英人逼迫鲁西亚出售阿拉斯加给自己。要知道此地和堪察加隔海相望,那限制鲁西亚在远东的扩展就非常必要了。
因此英佛两家鲁西亚都指望不上。
那算来算去,就只能指望米人,毕竟东天竺舰队实力还可以,光蒸汽风帆大舰就有两艘,而且这两年大家的关系还不错——克里米亚战争中,虽然米人保持中立,但私下鲁米的暧昧不少。
可倒霉的是,1855年米人组织了“北太平洋和中华海探险考察队”,可好死不死,四艘战船参与了堪察加鲁人的军势行动,还被英吉利逮个正着,船都被打沉了英人还不依不饶。
所以米人现在在远东的行动非常谨慎,任他怎么说,特使列威廉就是不松口。
没稻草怎么制造砖头。因此除了捎信向皇帝亚历山大二世求救外,鲁西亚特使啥招都没有,只能暂时忍耐。
鲁西亚人一直不出现,可把堀田等人急坏了。
而白主打赢了鲁西亚的战船,此事经过三个月的发酵,物议越来越大:
虽然也有人私下责怪崛直秀多事,但从公方样到幕臣、从外样大名到京都的小朝廷,加上各地的民间人士,大部分都觉得白主打的好、颇有扬眉吐气的感觉。
尤其是齐昭,三天两头发动人上书,表示要将白主兵法推广,而且要大用崛直秀这样的人材!
而且他还公开宣称,“中枢狐疑不定、不尽早表彰功臣尽显无能!”
这把堀田搞的是焦头烂额。
于是,安政五年(1858年)正月,趁幕府休沐不奉公的机会,堀田正睦以老中评定会的名义,给直秀下了一道旨意,“安心养病、白主一切事务由江川英敏代为署理”。
直秀在江户,除了幕府派人查询当日之战的细节外,其余时间都请假在家,闭门谢客,理由嘛,就是“重病在身”。
这道旨意,实际上就是正式软禁了直秀——名义上他还是白主奉行,但待在江户哪都不准去,白主奉行所也交给奉行并英敏管理。
没去直秀的役职,也是为了等和鲁西亚交涉后再做决定,毕竟对方还没来,如果自己就先跪了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但老中首席堀田正睦万万没想到,一直等到他自己被罢免,鲁西亚人也没出现,而且, “擅开边衅”的直秀,不但没受惩罚,到最后居然还升了役职。
这真是世事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