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雪城内的紧张气氛似乎更浓了。
走在大街上,一路都是行色匆匆的人,很多摆地摊的小贩,似乎也都听到了什么风声,不敢出摊了,连那些沿街的大店铺,也有不少关了门的。
前几天,甄弃疾发了一个全城戒备的命令,尽管没有说明缘由,却让整个栖雪城立即笼罩在了异常的气氛之中。
也许,从来没有过这种命令,所以住在城里的人或来到城里的乡下人都觉得诡异,不敢怠慢,于是个个也不禁戒备起来。
肖怒虎打听了很多人,始终不知道甄弃疾发了这个命令的缘由是什么,连城里人的猜测都没有打听出来。
似乎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谁都能感觉到,近一段时间一定会发生一些很重大的事。
为了保命,任何想活着的人,都会随着身边环境的改变,而想办法保护自己。
即使不知道身边的环境究竟是怎样的,想要活着的人,也会顺从地听信别人的话,做出有利于自己的保护措施。
而做大风暴来临之际将头埋在沙土里的鸵鸟,似乎是很多人都乐于接受的选择。
所以,栖雪城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成了这般自救的鸵鸟。
肖怒虎更疑惑的是,野狼山山寨的大当家史钟权,为何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来袭城,决定在这个时候毁了这个城池。
如果单单是因为朝廷颁发的那个诏书,肖怒虎绝对不信史钟权会想出这种看起来有些丧失理智的计划,做出如此大胆之事。
就算他肖怒虎将甄弃疾的脑袋取了下来,难道仅凭野狼山山寨的那些匪徒,就真的可以灭了整个栖雪城吗?
计划再怎么周密,想法再怎么狂妄,能力再怎么强,他都觉得这完全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
退一万步说,就算此举成功了,那么野狼山山寨的损失难道会小吗?
但是,史钟权这么铤而走险地去做,又有什么目的呢?
肖怒虎想不出。
而看在史钟权将自己收在山寨两年,又从不约束他的自由的份儿上,此事他又必须去做。
其实,如果史钟权不交派给他这个任务,未来的某一天,也许他也会这么做。
毕竟,年少时的恨意,在肖怒虎的心里是不可能消的。
当然,他必须将此事完成得万无一失,不能让甄雪晴知道是自己杀了她的父亲。
在接了史钟权给的这个任务,又与甄雪晴相见并相认了以后,肖怒虎就有了如何处理与甄雪晴的关系的想法。
甚至,他已经想过了,只要事后甄雪晴依然不知道是谁杀了自己的父亲,她又没有要报仇的想法,他就将她带走,先是浪迹天涯,然后他们隐居在一个世外桃源之处,过不问世事的平庸而又幸福的生活。
这只是他现在所拥有的简单心思,而他知道,事情还没有走到最后之前,一切都是未知的,想法再好,都抵不过一个现实,他只能等到事情发展到的那一步,再做出自己的选择。
实际上,任何人都不是如此吗?再臻美的计划,都抵不过一个哪怕是很残缺的现实,人只能活在当下的环境里,即便是可以预知未来,也不过是根据已有的事实推测出皮毛的结果而已。
现在,他只觉得内心里涌现了很多的悲哀和伤感。
明知道自己是游走在一个活人的世界里,可是,他总是有一种漫步在死人堆里的错觉。
因为他知道,很有可能,栖雪城在不久会成为一座死城。
因为他知道,城中这些人的生命,很有可能只有一个定数,而那个定数,即将出现。
那么繁华的人间景象,不过是一种镜像,一睁眼一闭眼间,都会落入尘埃之中。
尘归尘,土归土,在生前不管生命多么光鲜,死后也不过是一片寂寥。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肖怒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陌生面孔。
乔装打扮成樵夫的一脸络腮胡子的柳杨,正坐在一家简易的茶馆靠窗处,默默地注视着他。
他瞧了瞧四周,知没有什么异常后,便将自己的身影踅进了那家茶馆。
然后,他坐在了柳杨所在的那张桌子边。
小二走过来,欲要问肖怒虎点什么茶,柳杨却先开了口:“给这位爷上一壶碧螺春。”
声音粗犷,俨然是山野间大汉的声音。
小二立马意会,哈了一个腰,便离开了。
肖怒虎直言问道:“什么时候动手?”
柳杨反问道:“你是在问你自己的事呢,还是在问大哥的事?”
肖怒虎道:“大哥的。”
“你完成自己的事的第二天。”
“现在城里潜进了多少咱们的人?”
“我也不知道。这是大哥一手安排的,我不过打打杂而已。”
肖怒虎的眉头不禁深深一皱。
他淡然说道:“此事诡异。”
“诡异在何处?”
“也许并不像咱们想象得那么简单。”
“你是在担心哪一方面?”
“不是彼方,而是己方。”
“我不明白。”
“大哥做事一向谨慎,这次却几乎要倾巢出动……我不信那个太过单纯的理由。”
“其实,我也不信。只不过,我不得不参与进去,跟你一样。”
肖怒虎目光如炬地看向了柳杨。
柳杨转了话题,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是咱们家的老三吗?”
肖怒虎道:“你是大哥的义妹。”
柳杨又问道:“在成为大哥的义妹之前,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肖怒虎摇了摇头。
柳杨道:“谁都不知道我为何会是大哥的义妹,因为谁都不如我一样,知道大哥的一切过去。”
肖怒虎道:“说下去。”
“待到该说的时候,我再说吧。”柳杨的嘴角流出了一抹苦笑。
肖怒虎想了想,问道:“难道这次大哥做出这种事,是与他的过去所经历的某些事情有关?”
柳杨道:“不仅有关,而且关系很大。大哥之所以会成为咱们家的大哥,直到现在才做出这种看起来匪夷所思的事,其实是他早已经筹谋好的。他为了等这一次的机会,已经隐忍了近二十年。”
肖怒虎诧异道:“近二十年?二十年前的你,似乎还只是一个孩子吧?”
柳杨伤感地道:“那时的我,不过是一个四岁的孩子,而且正生了重病,被扔在了大街上,无人过问。那时的他,已经二十出头,落魄潦倒,像是一个乞丐。”
一个是无人要的四岁孩子,一个是落魄潦倒如乞丐的年轻人。
他们曾经都是栖雪城的弃儿。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们同样恨着栖雪城。
也恨着栖雪城里的一切人。
肖怒虎在曾经,何尝不如他们一般,成为栖雪城的弃儿。
身负重伤,被扔在大街上,无数的行人匆匆而过,却没有一个人过问,甚至他连一丝同情的目光都没有从别人那里得到。
这是一种多么深的伤?不曾有过个中感受的人,谁又知道呢?
肖怒虎忽然想到,也许史钟权之所以选他取甄弃疾的头颅,不仅因为他的功夫已属世上罕见,也很有可能是,史钟权已经知道了他的一些过去,认为他也跟自己一样,是栖雪城的弃儿。
当恨意积蓄在一个人的心头时,是很容易让人丧失理智的。
即便那么多年过去,丧失理智的人也不可能完全清醒。
当然,也许还有别的原因。
肖怒虎从柳杨化了装的表情上,依然能够察觉到一些自己很有可能还没有想到的什么。
但她所掩藏着的东西,也许是她也不想触及的,所以她没有说出来。
既然她已经说过了,到了该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出来,自己又何必在这个她不该说的时候疑惑太多呢?
他应该考虑的,而且是必须考虑的是,在这一段时间内如何躲得过甄府众人的耳目,将甄弃疾的头颅取下,然后让史钟权来料理之后的一切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