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甄府的一个小茅屋里。
肖怒虎默默地站在空寂无人的院子里,看着这里的一切。
曾经,这里是他经常来的地方,也是他的快乐积攒得最多的地方。
院子里本来住着一个驼背的老人。
那个老人没有自己的名字,别人都叫他刘老头儿。
就是这个在世上连一个名字都没有的人,收养了他这个孤儿,并且把他抚养长大。
直到他被驱逐出甄府,离开了栖雪城。
当年的他,是一个被人看不起的驼背汉,在甄府干着最低等的活儿,吃着甄府给的最粗糙的饭菜,过着自己的最没有尊严的日子。
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个老头儿,硬生生地把他抚养成长着。
他不是一个慈祥的老人,却也很少对肖怒虎严厉过。
准确地说,应该是肖虎,当年的他,名字里没有那个“怒”字。
再往前追究,其实他也不叫肖虎。
因为不知道他姓什么,刘老头儿希望他能够茁壮成长,所以当年给他取的一个名字是叫小虎,意思不言而喻。
后来,他跟了甄雪晴。在一次玩耍的时候,甄雪晴知道他没有姓,于是脑子一转,将“小”改成了“肖”字,当作了他的姓氏,之后他便被叫做了肖虎。
不管是小虎,还是肖虎,刘老头儿因缺乏管教的本事,所以很少管教他。
于是,他在一个除了甄府之中的规矩之外,别的一点儿也没有约束的环境下,成长了起来。
这样的环境下,培养出了他不羁又放浪的性格。
又因了他是孤儿,又为甄府下人,他自知身份低下,于是又渐渐有了孤僻阴冷的性格。
也就是因为这样的两种性格,当时被逐出栖雪城之前,他挨了不知多少打,身心不知受到了多少煎熬。
在皮肉之苦折磨着他的时候,刘老头儿的关怀和照顾是他唯一的依靠。
如果不是甄弃疾太过狠心,在他受苦的那段日子里,将刘老头儿“请”进了甄府,也许他不会被扔在街头,成为街头连流浪狗都不如的废物。
想及此,他对甄弃疾的恨和对刘老头儿的怀念,不由得同时搅拌着他的那颗滚烫的心,让他在更深的痛苦之中挣扎着。
尤其是身处在这个院子里,而自己最为亲近的人却已不在这里,他的痛苦更是深刻于心。
他不知道刘老头儿为何不在,他在这个世上的唯一亲人也许已经死了,也许被驱赶出了甄府,或者是早已经离开了栖雪城。
不管是哪种可能,都不是什么好的结果。
因了刘老头儿,他对甄弃疾的恨便更深了。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三天之内,如是不能将甄弃疾的头颅取下,誓不为人!
一只柔软的手,轻轻地拍了一下肖怒虎的肩膀。
肖怒虎先是猛地一震,然后整个紧张的身体缓缓松弛了下来。
他确实是大意了。
身为武功卓绝之人,即便是在自己胡思乱想之时,依然能够保持耳听八方的能力。
可是,他现在在这个院子里,竟然忘了提防。
幸亏来人对他并没有威胁。
因为来者是甄雪晴。
肖怒虎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甄雪晴笑道:“知道你肯定会来这里,所以我也就来了。”
“来这里是找我的?”
“以前来这里,是为了找刘爷爷,现在他已经不在了,而院子里只有你。我不是来找你的,还能找谁呢?”
“刘爷爷去了哪里?”
“年龄到了,自然是去了该去的地方。”
“他是老死的?”
甄雪晴没有回答。
甄弃疾又道:“我想,当年我离开没多久,他便去了吧?”
“得了一场重病,不治,就去了。”
肖怒虎的眼睛里忽然闪出了泪花。
男儿有泪不轻弹,却在这时,他怎么也控制不住了自己的泪水往下流的冲动。
如不是触到心底最深的伤处,也许他是不可能流下泪来的。
至亲死了,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去了,如何不让他悲从心生?
他强自仰起头,看向了院子里的那棵已经落光了树叶的老槐树。
老槐树早已经显露出了佝偻之姿龙钟之态,尤其是在这个深秋之时,更显得颓废苍老,苟延残喘。
而它依然兀立着,站出了一种老而不倒的精神。
它还没有倒下,但是,亲手种下它的人,却倒下了。
而且,那个人再也不可能回到这个院子里,跟它共度时光了。
心中戚戚然,肖怒虎强压着自己喉咙处的哽咽,继续背对着甄雪晴,问道:“现在刘爷爷安葬何处?”
甄雪晴低下头,沉默着,没有回答。
肖怒虎又问道:“是不是刘爷爷连尸骨都没有了,甚至连骨灰也已经没有了?”
甄雪晴道:“他去了的时候,我被父亲关着禁闭。后来我去打听,竟然很少有人在意他的生死,那些知道他已经死了的人,也不知道他的尸骨在何处。”
肖怒虎这时直感觉被扎疼的心中泛起一阵悲凉。
这就是刘老头儿的一生,没有尊严地活着,生时无人问津,死时亦是无人知晓,死后竟然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尸骨在何处。
一个人的生命存在过,却又无人在意,何异于草芥?
作为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自己偏又不能在他身边,到了他临死之时,自己依然不能与他见最后一面,他就这般走了,走时心里究竟有着多大的痛苦和失落呢?
肖怒虎的拳头狠狠地砸向了那棵老槐树。
一拳落下,他的指关节处流了鲜血。
两拳落下,老槐树的躯干动了一动。
三拳落下,拳头所落之处,有了一个破洞。
之后,拳头密集地砸在老槐树上,不过二十下,老槐树的躯干猛地断裂,然后幽怨地倒了下来。
……
老槐树倒下,甄雪晴撕了身上的衣服,走到肖怒虎的面前,抬起了他的胳膊,给他包扎了伤口。
边包扎,她便叹气地说道:“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肖怒虎怒道:“如是让我知道是谁害了他,我定将他碎尸万段。”
甄雪晴的身体忽然抖动了一下,脸色也微微地变了。
她没有说什么,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包扎好了之后,她才说道:“今天下午,你有一场比武。赢了,你可以名正言顺的跟在我的身边。”
肖怒虎的眼睛里依然溢着泪,嘴却因手上传来的疼痛,而咬着牙,紧紧地闭着。
甄雪晴又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你比武的时候,我会将这里收拾一下,留给你住。”
肖怒虎忍了痛,道:“不用。我随遇而安,不在乎这里的陈旧摆设和灰尘。”
然后,他面向倒下的老槐树,跪了下来。
然后,他连磕了三个响头,头头震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