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夫人睡房门口,肖怒虎静默地站着。
甄府,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可是,相隔十年,再一次踏进甄府大门后,他又觉得,这里的一切自己也并不是那么熟悉。
物是人也是,但有些东西,逝去了之后,便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种东西,便是心境。
十年前的他,不过是一个十岁刚出头的孩子,在甄府当家童,一心只为了伺候好管家给他安排的主子。后来,因了跟他一样还是孩童的甄雪晴的看中,便又跟随着她,成了她形影不离的人。
如果不是十年前的那次因缘巧合,甄雪晴固执地要与他指天地而约定此生,此事又因太过招摇,被甄弃疾得知,也许后来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
一念永恒,却是一念断缘,本来就是一无所有的他,惨遭甄弃疾派下的人毒打,又被轰出了甄府,还被下个警告:“如果再敢靠近我甄家小姐半步,或者是让她看到了你,见一次,打你一次,如果还不知道悔改,打断你的腿,让你永远不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在世上。”
他深深地恨过,也深深地埋怨过,他又用自己的简单思维,想着法子报复过,但他也因自己的错误付出过很惨重的代价。
一再受到的屈辱,肖怒虎一辈子都不会忘。
而甄雪晴对他的那份爱,他也一辈子都不会忘。尽管她的爱,将他伤得那么深。
如今,十年过去,不知天高地厚的年少轻狂,意气用事的年少冲动,似乎都已被时间狠狠地刮掉,现在的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沉稳又善于思考的人。
本来以为,见到甄弃疾后,自己可以不顾甄雪晴的感受,可以很轻易地挥剑,将他的头颅砍下,以血前仇。
可是,当甄弃疾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奴才心理又出现了。
他不仅拔不出剑,甚至在看到他时,便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心里生起了畏怯和不安。
十年不见,自己已经不再是甄府的下人,而十年前养成的恶习,却那么深地笼罩着他,让他在十年之后,依然无法改掉骨子里的贱。
他咬了咬牙,准备继续低头下去,不让他在意自己的存在。
可是,甄弃疾偏偏在他的面前停住了本来是急匆匆赶来的脚步,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不是甄府的下人吧?”甄弃疾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现在雪晴在屋子里,而你就是昨天救了雪晴的那个青年人,是也不是?”
沉默。
甄弃疾又道:“多谢少侠对小女的救命之恩。少侠需要什么奖赏,或者是有什么困难,以后尽可以告诉我,只要不是太难办,只要是在栖雪城之内,我定当给予或相助。”
沉默。
甄弃疾定睛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没有再说什么,推开了房门,便走了进去。
直到甄弃疾关上了门,肖怒虎心头紧绷的那根神经才松弛了下来。
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剑,眼睛里填充了惊慌和怒火。
甄弃疾走进了夫人的睡房,但见眼前的那母女俩有说有笑,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她们一直对桌子上的四个大字评头论足着,俨然是醉在了书法之中,不能自拔了。
他悄悄走了过去,看到了她们所欣赏的那四个大字:“甄梦栖雪”。
虽然对书法的认识不是太深,但因与甄夫人生活在一起,甄弃疾耳濡目染了很多次,也多少知会一些书法的欣赏意旨。
他也能够一眼看出,那四个大字是自己的夫人写下的。
“好字,好字,笔锋内敛而又潇洒,字形含蓄而又意有所露,虽是羲之体,却隐约露出夫人自己的风格了。”甄弃疾拍手笑道。“夫人在书法上的造诣,颇有一番成绩了,可喜可贺啊。”
母女二人收了刚才的笑容,看向了来人。
见是自己的丈夫,甄夫人的脸色晕了微红。
甄雪晴道:“母亲是个很有才情的人,在书法上早就有一番成绩了,父亲大人现在才看出来,岂不是太让母亲伤心失望么?”
甄弃疾歉意道:“都怪我公务繁忙,很少关心夫人,该打该打啊。”
甄雪晴道:“是应该接受惩罚。那我就替我母亲罚你……跪搓衣板吧。”
甄夫人嗔怒道:“你这孩子,哪有这样对待父亲的?”
转念一想,她便问甄弃疾道:“不是你让雪晴来这里的吗?你可是要来问罪的,还没有问罪呢,你怎么被自己的女儿倒打了一耙?”
甄弃疾看向了自己的女儿,道:“不用我说,你自己该认错了吧?”
甄雪晴看了看母亲,沉默了一会儿,道:“女儿确实是有错的,希望父亲宽恕。”
甄弃疾不禁奇道:“以往你犯了错,都是先死不承认一番,须我与你母亲开导,疏通你的思想,你才会悻悻然认错,要不然也是口服心不服,现在……你倒是变得乖巧了,竟然不再与我争辩,便承认了错误。”
甄夫人忙道:“这样的女儿,难道不好吗?”
“好得让我感到意外。”甄弃疾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之所以忽然变得这般听话,一定是有比接受我的惩罚更要紧的事跟我说,并需征得我的同意吧?”
甄雪晴笑道:“一切都瞒不过父亲的法眼。父亲,我想要一个随从,是昨天救了我的那个大侠。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脑海里将站在门外的那个年轻人细细想了想,甄弃疾微微皱了皱眉头,道:“那个少侠是什么来头?他既然是江湖中人,功夫又那么高,怎么可能愿意当你的随从?”
甄雪晴又看了一眼母亲,道:“有很多事情,是需要动脑才能解决的。”
甄弃疾很欣赏能说出这样的话的女儿。
他说道:“如果那个少侠同意做你的随从,我自然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甄雪晴黛眉微蹙:“你这是什么意思?”
甄弃疾道:“在江湖上混,不能过分不相信一个人,也不能过分相信一个人。就算是他救了你一命,是敌是友,我们也是还没有看得出的。何况,现在几乎已经进入到全城戒备的状态,某些事情的管理是非常严的,为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什么岔子。”
甄雪晴不瞒道:“父亲怎样才能相信他这个人?”
甄弃疾道:“明天我会安排一场比武,如果他敢应战,露出一两手功夫,又能打败我吩咐的那几个手下,我对你想要他做你的随从之事,便不管不问。”
甄雪晴立即眉开眼笑了:“好,一言为定。我现在就对他说去。”
还没说话,她便急匆匆地走向了门口,开了门。
想要把父亲的话转达给肖怒虎,却不知道这个名叫“胡怒啸”的人去了哪里。
甄弃疾看到了女儿的样子,又看了看夫人的脸色,最后盯着被女儿推开的门所展露的屋外景色,他心头的疑云翻了起来。
而甄夫人一直低着头,一怀心事将她压得浑身不自在,精神好像也有些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