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道人与金蝉子助玄奘了断因果,二人寻路往长安而来。
行够多时,远望长安城,木吒驾云而至,落在二人跟前,对那道人,额外行了大礼,道人也不躲不避欣然受了。随后对金蝉子稽首道:“我家菩萨请二位品茗论道。”
道人见此,知道木吒洞悉了自己身份,瞧了金蝉子一眼:“正如你所言,我等行迹败露跟前,尽在观世音菩萨执掌之中。”说完此话,微微蹙眉,他一向不喜欢被别人掌控。
金蝉子道:“观世音菩萨又何尝不在我等掌握之中?既然送上门来,我等正好借此东风,行西行之举,通天之路,不得不开。”转而问道:“却不知道在何处论道?”
木吒道:“我家菩萨说,全凭二位喜欢,大唐过境之内,处处可行。”
金蝉子看了看波光粼粼的泾河:“我观泾河过长安,又闻泾渭分明之词,不如在泾河之边,借泾水之清,河风之妙,论上一论可否?”
木吒回道:“小仙自当回禀我家菩萨,敢问二位,论的是何题?”说话之时,看着的却是道人,谨慎之至。
道人看向金蝉子,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金蝉子放眼看去,见泾河之上渔人撒网捕鱼,青山之上,樵子歌唱:“既然到了人间,便论论这人间之事,你去回了你家菩萨,就说在泾河之上,渔樵问答。”遂转向道人道:“这题可还论得?”
道人微微思忖:“泾河之边,渔樵问答,倒是一个好题,却不知你是渔翁还是樵子?”
金蝉子点头道:“自然是渔翁。”
道人点头,表示再无意见,木吒见此,说道:“既然如此,小仙去回了菩萨。”
见道人点头,木吒才躬身离开,丝毫不敢失了规矩,等退出远了,才察觉全身冷汗淋漓。
金蝉子自然瞧得出来,在木吒行礼之时,道人就释放出强大的威压,几乎压得木吒不能喘息。
他也不多问:“当前之局,却要你先入长安城。”
道人奇道:“我入长安城作甚?”
“长安城里,西门街上,摆一个摊子,卖卖卦算算命。”
道人闻言,微怒:“你让本尊摆摊算卦?寻死不成?”
金蝉子阳神强悍无比,无视道人威压:“你若不去算卦,如何能布下西行之局?”
道人更加不悦:“我在你局中?”
金蝉子笑道:“你不想在我局中?”
道人闻言一愣,拂袖而去:“金蝉子,通天之路打开之时,你命不久矣之时。”
金蝉子微微一笑道:“这世间要杀我的人那么多,你可要把握时机,莫等尸体冷了才赶到。”
道人一个踉跄,再不理金蝉子,一个把生死看得如此淡漠的人,却深藏长生的奥秘,当真不可理喻。
道人走后,金蝉子摇身一变,变作一个渔翁,立在泾河边上。
不多时,一个樵子打扮的人到了泾河边,拿着捆柴的绳索,腰间插着斧头,真是观世音菩萨所化樵子,远远看见金蝉子,问道:“打渔的,你叫什么名字?”
金蝉子回道:“张稍。”
樵子走近,放下柴火:“如何解释?”
“张,无拘束。稍,微末。微末得些自由之意,却不知您如何称呼?”
“李定。”金蝉子自然晓得,李定乃“立定”之意,一见面,二人便意见相左,一个渴望无拘无束,一个期盼立定当下。
长安城外泾河岸边,有两个贤人:一个是渔翁,名唤张稍;一个是樵子,名唤李定。
他两个是不登科的进士,能识字的山人。
金蝉子问道:“从哪里来?”
“在长安城里,卖了肩上柴。你从何处来?”言语之中,长安城的大局,我已布成。
金蝉子问道:“江州府上,货了篮中鲤。”江州的局,我已经破掉,只等破你长安局。
二人不再说话,顺泾河岸边,徐步而行。
走了一会,金蝉子道:“李兄,我想那争名的,因名丧体;夺利的,为利亡身;受爵的,抱虎而眠;承恩的,袖蛇而去。算起来,还不如我们水秀山青,逍遥自在,甘淡薄,随缘而过。”
观世音菩萨道:“张兄说得有理。但只是你那水秀,不如我的山青。山青常在‘立定’一方,恩泽一方,水秀毕竟东流去,无情无意。”言语之中,劝金蝉子莫要西行走通通天之路,好生解佛门之难,以佛门为靠山。
金蝉子去意已决:“你山青不如我的水秀,山青不过恩泽一方,水秀远行,养育数方,情更深意更浓。”
“流水奔东去,奈何你西流?”
金蝉子回道:“源头污浊,清水西行。”
观世音菩萨又问道:“源头已污,下游何清?”
金蝉子微微一笑,看向泾河:“渭水浑浊,泾河清澈,泾渭分明。”
不过短短数语,观世音菩萨落在下风,当下不言。
行到那分路去处,躬身作别。
金蝉子笑道:“李兄呵,途中保重!上山仔细看虎。假若有些凶险,正是明日街头少故人!”
观世音菩萨闻言,知道金蝉子说的是佛门之中有人欲害自己,当下大怒道:“你这厮惫懒!你怎么咒我?我若遇虎遭害,你必遇浪翻江!”
金蝉子微微一笑:“我永世也不得翻江。”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暂时祸福。你怎么就保得无事?”
“李兄,你虽这等说,你还没捉摸;不若我的生意有捉摸,定不遭此等事。”我的世界皆在掌握之中,而你的世界却难以意料。
观世音菩萨说出金蝉子西行的风险:“你那水面上营生,极凶极险,隐隐暗暗,有甚么捉摸?”
“你是不晓得。这长安城里,西门街上,有一个卖卦的先生。我每日送他一尾金色鲤,他就与我袖传一课,依方位,百下百着。今日我又去买卦,他教我在泾河湾头东边下网,西岸抛钓,定获满载鱼虾而归。明日上城来,卖钱沽酒,再与老兄相叙。”
观世音菩萨闻言愣了一下,随后看向泾河之中,顿然大怒。
你当观世音菩萨为何发怒?
只因二人在河岸上说话,未设下隔音仙术,河水草里却有人,将二人谈话清清楚楚听了去。
你道偷听的人是谁?这人原来是这泾河水府有一个巡水的夜叉,听见了金蝉子百下百着之言,甚是惊恐,急转水晶宫。
观世音菩萨瞧见,预备灭杀了那巡水的夜叉,金蝉子跃到观世音菩萨跟前:“菩萨这一动怒,显示出青山之次,离了那方青山,视其他众生如蝼蚁,实乃狭隘之至。再者,如今我等本渔樵,一介凡人,如何能与夜叉相争?你这一局,算是输了。”
观世音菩萨见金蝉子挡住的瞬间,巡水夜叉已经逃了出去,翻起一个水花,入了水府,又闻得金蝉子之言,只得狠狠作罢。问道:“你早知有人在侧偷听?”
金蝉子笑道:“只知巡水夜叉会至,却不知何时会至。”
观世音菩萨转而一想,河边夜叉巡视,本就是常事,自己一心在金蝉子身上,反而忽视了此事:“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这般快西行。”
“你自然不会让我西行,而是会请我西行。”
观世音菩萨问道:“你何必急着西行?”
“其中原因,你当真不清楚?”
观世音菩萨自然了然以胸,问出此话,也不过一时失言,道:“三界之中,而今一片祥和……”
金蝉子嘴角扯起一丝冷笑:“祥和?不过神佛虚构的幻象。灾难,才是三界的真相。”
金蝉子此言一出,天空乌云滚滚。
观世音菩萨闻得金蝉子之言,大是惊骇,慌忙设下隔音幻境,蒙蔽天听:“你当真胆大枉为,此话如何能说?让众生覆灭在幻象之中,如何不好?何必点醒?”
“你们无权决定众生想法,更无权蒙蔽众生试听,伪造出这个祥和的幻境。高高在上的神佛!”
观世音菩萨垂下眸子:“神佛为了众生。”
“众生有权知道真相,有权去选择自己的路,而不是愚昧地跪拜神佛,无知地等待死亡。”
观世音菩萨看着金蝉子的眼睛,依旧干净清澈:“愚昧何尝不是种幸福。知晓的越多,越恐慌。”
“愚昧如果是幸福,你又如何要修道参禅?顿悟开化?”
观世音菩萨无言,无意再说,与金蝉子道别,走出去很远,说道:“我不认为我错。”
金蝉子看向泾河之水:“神佛要是能承认自己的错误?他们就不是神佛。”
观世音菩萨闻言站住,微微叹息一声,消失在泾河之边。
按下金蝉子回西安城不表,却说那回泾河水府回禀的巡水夜叉。
巡水夜叉慌忙报与龙王道:“祸事了!祸事了!”
泾河龙王连忙问道:“有甚祸事?”
巡水夜叉道:“臣巡水去到河边,只听得两个渔樵攀话。相别时,言语甚是利害。那渔翁说:长安城里西门街上,有个卖卦先生,算得最准。他每日送他鲤鱼一尾,他就袖传一课,教他百下百着。若依此等算准,却不将水族尽情打了?何以壮观水府,何以跃浪翻波辅助大王威力?”
泾河龙王甚怒,急提了剑就要上长安城,诛灭这卖卦的。
旁边闪过龙子龙孙、虾臣蟹士、鲥军师鳜少卿鲤太宰,一齐启奏道:“大王且息怒。常言道,过耳之言,不可听信。大王此去,必有云从,必有雨助,恐惊了长安黎庶,上天见责。大王隐显莫测,变化无方,但只变一秀士,到长安城内,访问一番。果有此辈,容加诛灭不迟;若无此辈,可不是妄害他人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