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大成不过比傅晏晚了一步到达。
这一步之差,他的新嫁娘已被那黑甲覆面的男子抱起,她还在朝着这人笑?
那是在他面前从未流露的欢喜的笑。这情形让他想起了十九年前的冯昕与虞梅仁。震惊夹杂着妒火,一时让他丧失了理智。“狂徒敢尔!”他怒喝一声,举拳向傅晏攻去。
傅晏把虞楠裳挡在身后,迎向向大成。向大成没有武器,他也骄傲的不用武器,赤手空拳与向大成对战——他自有他骄傲的资本。向大成自诩一世英雄了得,然而与他交手不过数招,就先被他寻了破绽一拳击中腹部,复又狠狠一脚踢在他膝盖把他踢倒在地。向大成竟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连连躲开傅晏攻向他要害的杀招。
向大成许久未尝被人打败之屈辱了:这人武功之高强,平生少见。招招狠绝之外,还带着他所熟悉的战场杀气——这人来自军中!他是谁?向大成有种直觉,他们应该是相识的......屈辱让向大成的理智迅速回归。一个朦朦胧胧的念头在向大成脑中成形,然没容他细想,傅晏一个手刀劈向了他的喉咙!
关键时刻,向大成的亲卫突破阻碍冲了过来,替向大成受了这夺命的一招。其他数个亲卫接连而至,将傅晏包围。
傅晏丝毫不见慌张。他缓缓拔出佩戴的长刀,转腕一挥,大开大合砍杀而去。刀光水银泻地,竟没有一人能近得他身。不多时便被他杀的伏倒一地。
不远处的房顶上,玄初亦连环箭射出,助傅晏脱围。“速速撤离,不能恋战!”他向傅晏喊。傅晏此时也挥到了虞楠裳身边,他抱起虞楠裳跳上了轿子顶端。玄初向他们抛出绳索,傅晏抓住,两下一用力,傅晏便带着虞楠裳荡到了玄初身旁。飞檐走壁,突破拥堵区,已有另外人马过来接应。跳下屋顶,落入马上,数骑疾风般向青龙门奔去。
从爆炸响起到带走人,前后不过一刻钟。向大成的人马,自从进京之后,夺朔方大营掌控京城诸事顺遂,便滋生了大意情敌之心。这次突遭偷袭,竟一时没返过神来,只依着在西疆作战的经验,边与袭击之人纠斗边向主帅靠拢。“发警讯,速发警讯!”待靠近向大成,听向大成连声利喝,才有亲卫恍然想起这京城防卫的套路,急急吹响警讯。
锋锐的讯哨声刺破天宇。这哨声即出,京兆尹、南北衙,全城的兵力都将出动将向此集结,九门亦将关闭。
然而几乎在向大成这里的哨声响起同时,城中其他处亦遥遥响起同样的哨声。
急急集合而出的南北衙兵马被这此起彼伏布满全城的哨声搞的阵脚大乱。耽搁了片刻才兵分数路而去。
这片刻已足够傅晏的人马一路畅通直达青龙门之下。
京城的九门,皆分内外两重。外一重,是厚达三尺的巨木所制双页大门,开合需十人同时推动。内一重更了不得,是精铁锻铸的千斤铁栅,也须得十人推动城楼上的绞盘,牵动藏在城墙中的机括牵引升降。这铁栅一落,除非攻入城楼中夺取牵引绞盘,否则凭人力决不能开启。
但却有一个缺陷,就是因为这城门和铁栅都太过笨重,无论开启还是关闭,总要耗费近一刻时间。
青龙门的守门值官是个精干的人,城中爆炸声乍起之时,他已经瞪起了眼睛,命令手下警惕。待得讯哨声响,立刻大手一挥:“关城门!”
“是!”他手下兵丁立刻去驱散进出城人等:“散开散开,关城门了!”
此时恰有两辆载木料的大车一前一后进了城门。后面那辆还慢慢腾腾半进不进的。兵丁便去呵斥那驾车马夫:“快走,快走!”
那马夫一鞭子挥到了兵丁身上,把他扫出了足有一丈远。
还没等其他兵丁反应过来,就见马车上木料轰隆隆倾斜,瞬间堵塞了通路。木料之外,车上跃起数人,身手非凡,片刻间便扫平了城楼下的兵力。
如此,外一重城门无论如何关不上了。
事发突然,守门值官远在城墙之上,鞭长莫及。他倒也沉得住气,细细分析形势:他的人不多,和这伙子凶悍之徒正面对上占不了便宜。拖住他们等待南北衙官兵来援才是上策。外门关不上了,内一道铁闸门还有希望。只要下了铁栅,他们便插翅难飞了。“挡住他们!速速下闸!”他亲自带了大部分人奔向城楼上的绞盘。
巨大的铰链哗啦啦走动,铁栅寸寸下降。就在降下三分之一之时,突然绞盘卡住,仍官兵们使出吃奶的劲儿也转动不得
有兵丁探头往楼下一看,苦着脸报于值官:“他们把一根大木在城门洞里竖起,恰抵住了铁栅!”
亏他们怎么想出这招儿!值官出了满脑袋的汗:“大伙儿都过来推绞盘!他们撑不住许久的!”
诚然,这取巧的法子挡不了许久。下面扶着大木的两个人,双手虎口都被大木上传来的巨力震裂了,只是咬牙苦撑。
好在他们主公并未让他们久等,很快,傅晏策马而来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他们视野中。
然也便在此时,一队人马斜里刺出,拦住了傅晏的去路:“京兆尹在此,贼子哪里逃!”
带头的正是京兆尹伏威。京兆尹是个天底下最苦命的官儿。这日向大成成婚,满朝文武都被请入大将军府赴宴,却没他的份,还给敲打今日务必不能出事儿,搅了大将军的喜气。他便战战兢兢地亲带着一队府衙役巡城。警讯响起之时,他正好到青龙门附近,便想着先过来看一眼,岂料便堵着了这贼子!他虽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何事,然直觉告诉他,他面前的正是作乱的罪魁祸首!
伏威这一队人傅晏还不放在眼里,但要紧的是那夺门之人显然撑不了许久了。向大成很快就会从混乱中摆脱,集结人马追来。他的计划中不能耽搁于此。
傅晏飞快看虞楠裳一眼,她给他用披风裹住护在胸前,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丝毫不见慌张。
然而傅晏却有点慌。
他咬咬牙,终究一把扯下面甲,冷冷看向伏威:“伏威,凭你也敢拦我!”
“熙成太子?!”伏威这一惊非同小可,直接从马上摔了下去。
傅晏此刻大半心思都放在怀中虞楠裳身上。他能感觉到,从他拉下面甲的那一刻起,虞楠裳整个人都僵住了。傅晏不安地把她抱的更紧了些。
身为最苦命的官儿,却也是最灵透的官儿。这京城中,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没人比伏威更清楚。
毫无迟疑,他立刻命令自己的人马:“让路,让路!”
守城值官已从城楼上下来了,见到傅晏也是一副见到鬼的模样。等这一队人马出了城门,烟尘滚滚向北而去,他才一副回过神的样子,一把扣住了伏威:“是你做主放走了废太子,你自去与大将军交代!”
“我与大将军交代?”伏威微微冷笑:“废太子这般厉害,是我能对抗的了的吗?再说了,我可尽力了。看看,我这腿,可是对抗废太子之时断了呢,不比你全须全羽地站在在这儿!且看大将军怪罪谁!”
他的腿,在刚摔下马之时,还真摔折了。
守城值官只能甘拜下风,承认自己这为官之道委实差京兆尹差远了。
也不过片刻之后,大将军带着人马杀气腾腾地追来了。两官忙迎上去,想把傅晏出城之事禀报大将军。
然而大将军追人心切,只心中骂一句无用废物,半眼也没看他们,狂奔而去。
出了城,把喧嚣远远抛在身后,傅晏整整心绪,拨开披风的锋毛,看一看虞楠裳:“囡囡,你,你不要慌。一会儿事儿过去了,我解释给你听。事情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可是,可是......”虞楠裳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个所以然出来。
她终于问出一句:“可是你为什么长的和我家燕娘一模一样?!”
“我一直长这样。”傅晏苦笑道。
马上颠簸,把虞楠裳的视线也颠簸的支离破碎。虞楠裳狠狠闭闭眼,又看看傅晏:还长这样,没有看错。虽然肤色不同,可是这就是阿晏,他们那么熟悉,她想认错他都不能......
“闭闭眼,养会儿神。”傅晏伸手捂住她的眼。
却被她一把扯住细看:阿晏的手,她更是熟悉无比,连上面几个茧子几个疤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现在那些茧子疤节就安安静静伏在眼前这只手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冲击减弱了逃出生天的喜悦,甚至让她隐隐生出恐惧。
“殿下,到地方了。”狂奔了近两个时辰,他们终于停了一停。眼前是一座荒废的野庙,四周荒寂无人。傅晏跳下马,把虞楠裳抱下,直接抱进庙中。庙里已有人候着接应,并备下了洁净的坐榻与食水等一概起居所需之物。
傅晏把她放到榻上,又倒了一杯水喂到她嘴边:“累了吧,先喝点水。”
虞楠裳呆呆地开口喝水。
傅晏又取水洗了面巾给她擦脸。虞楠裳下意识地躲避。“都哭成小花猫了。”傅晏示意她看铜盆中。虞楠裳一低头,便是这般不清晰的水影里,也能看出脸上厚重的脂粉被眼泪糊成了一团。
她忙夺过面巾,自己狠狠擦拭。清水拂过面颊,头脑也清醒了些许。她再次把目光投向傅晏,仔细端详。
傅晏蹲在她面前,任她看,也看她:之前脂粉挡着没看出来,分开不过月余,她竟瘦了这么多,更是憔悴的不成样子。“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他心疼的想抱一抱她。
然而虞楠裳不肯让他抱:“你究竟是阿晏,还是傅哥哥?”她终于想出一句合适的话。
“我是傅晏。”他沉默了一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