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一日,是个万事大吉的好日子。
一连阴了许多日的天儿,也一扫阴霾,露出明晃晃的大太阳。
阳光从被推开的窗子射入,正打到虞楠裳脸上,晃的她扭了扭头躲开。
她正坐在妆台前,这一扭头,便看到了镜子中自己新嫁娘的妆扮。
“姑娘看看可还差什么?”身后给她梳妆的妇人笑问。这是向大成特特跟宫中要来的女官,一手京城之中无出其右的好梳妆手段,也伺候过数不清的绝色装扮。为了奉承大将军,今儿给虞楠裳妆扮,她使出浑身解数,前前后后足足折腾了有一个多时辰。
这新嫁娘原本颜色就是十分的好,经了她的手,合该增彩到十二分。偏新嫁娘冰着张脸,笑容也没一个,喜色也没半分。新娘妆扮,若是没了欢喜与笑容,那还能叫新娘妆扮吗?大将军见了能满意吗?于是女官巧舌如簧,百般吉祥喜庆之语以期引虞楠裳一笑。
虞楠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却只觉的滑稽可笑。女官的话落入耳中更是刺耳刺心。她很想让她闭嘴。可屋中还有两位送嫁妇人以及她们的仆从,在与女官一唱一和,倒是热闹非凡,没法打断。虞楠裳干脆扯过一边放着的红盖头,给自己劈头盖脸地蒙上。
京城婚嫁风俗,女儿家出嫁时,须得请一两位身份体面、夫妻和睦、儿女双全的妇人,为其送嫁。虞楠裳这出嫁不情不愿的,侯府自然也无心操持着送嫁人的事儿。不过自有无数蝇营狗苟之徒挤破脑袋奉承大将军,这其中也不乏身份高贵之人。江城长公主与一位国公夫人便自荐到大将军面前,揽下了这送嫁的差事。
此时见她们说的热闹,而这身份低微的新嫁娘浑似事不关己,丝毫不给她们面子,江城长公主便不悦了。“要说这人生的际遇,真真是难测的很呢。”她闲闲地抚抚鬓上金钗道:“虞姑娘以前还和我们福笙的郡马议过亲,这一转眼就成大将军夫人了!以后啊,还说不定有怎样的造化呢!”
她这话说的阴阳怪气,不过国公夫人是个和稀泥的高手,顺势便往下接:“是呢,姑娘是个有大造化的!”
便在这时有人来报,打断了这一屋子的叽叽喳喳:“大将军来迎亲了!”
向大成这迎亲队伍排场委实浩大。
原是向大成一心想把这婚礼办的好看,尤其是这迎亲,务必排场浩大到亮瞎全京城人的眼。便有那等奉承他的人撺掇他:“陛下待大将军,宠信尤胜亲子。何不请奏请陛下,允大将军成亲时使用皇子成亲仪仗?内库中一概东西都是齐全的,再者那才叫一个辉煌好看的来,臣子们的东西再比不过的!”
向大成还真从了这话,一整套的皇子仪仗浩浩汤汤锦绣洪流般足铺陈了两三里路。然真用上了向大成才发现,这种仪仗好看归好看,然而移动速度却是极慢,从大将军府到宏化侯府这三五里路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按捺着性子忍了。
终于到了宏化侯府,仪仗中的乐师们把喜乐愈发奏的冲天响。按照当下的风俗,这娘家人该挡门,新姑爷得做催妆诗,通过重重关卡才能娶走新娘子。然而宏化侯府委实打不起这个心思,众人冷着脸,目送送嫁人把虞楠裳搀出。
按礼法须得父亲或兄长将姑娘背到喜轿上。宏化侯府便由大老爷代劳了。然而向大成却先于大老爷,走到虞楠裳面前,把那遮面喜帕轻轻揭开一角。
喜帕之下,新娘子妆扮的虞楠裳,与当年的冯昕格外相像。
向大成带着颤音唤了一声:“阿昕,我来娶你了。”
一边的大老爷皱眉:这场景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哎呀我的大妹,这分明是虞妹夫当年娶你时的情形再现啊!!
然而一十九年前,冯昕听了这话之后,仰首对虞梅仁一笑,笑的倾国倾城,此时的虞楠裳,却面无表情地劈手拉下喜帕。
喜帕遮蔽如花容颜之后,才有一滴泪水从帕后溅落尘埃。
向大成自然看到了这一滴泪,就觉似落到了自己的心上,让自己滚烫的心凉了一凉。“走吧。”他开口道。也不等大老爷来背,他自己把虞楠裳打横抱起,向外面喜轿走去。
“囡囡!”他们身后老夫人忍不住追了两步:“记住外祖母的话,以后,便是你自己的路了!”
皇家的仪仗,自然不似民间小气,便是高门也望尘莫及。只说这喜轿,便硕大无朋,前前后后足有六六三十六人抬。京城百姓最爱凑热闹,今儿这桩喜事又是这么大阵仗,又是有种种故事,因此勾的百姓们倾城而出,在道路的两旁黑压压挤成一片,引颈而望。
若是实打实的的皇子婚仗,百姓须得肃穆跪迎,丝毫不得乱动。然而既是大将军的婚仗,却是不用的。大将军又存了与民同乐的心,叫仪仗执事沿途抛洒许多金钱,更引得百姓们欢声雷动。许多人一路追逐着仪仗前行,人流越来越庞大。
便在经过一道丁字路口时,异变突生。
一双因愤怒而充血的眼睛紧紧盯着这长长的迎亲队伍:“好,前面过去了......喜轿到路口了,便是现在!”
数个黑乎乎的圆球从高处抛掷到仪仗中,随即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熊熊浓烟腾起,遮蔽视线。“有刺客!杀人啦!”尖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拥挤的人群顿时炸了窝。混乱在瞬间形成。
一道爆炸正好响起在向大成马下,向大成眼疾手快,催马一个纵跃躲过。然而这爆炸声音听着大,架势看着凶,但实际杀伤力倒没什么,并没炸死人,只是升起的浓烟却辣眼睛,向大成瞬间模糊了视线。而他的马,却不是他平时惯用的战马,也是从宫中借用的仪仗马,好看归好看,现下叫这浓烟一扑,立时便惊了,载着向大成一通乱跑,一时远离了喜轿。
向大成的亲卫们一见情况有异,立刻便来护卫主公。然而这个迎亲队伍,向大成和喜轿被长长的仪仗围在中央,亲卫们却是在两头。现下人群炸窝,百姓们慌不择路,和仪仗挤成一团,恰把亲卫们阻在两头。
“阿昕!”向大成看到喜轿也被阻下,抬轿的轿夫们四散奔走,顿时心中大急。他舍弃受惊的马儿,推开阻塞人等,急急向喜轿跑去。
然而却见有人抢在他前面,揭开了喜轿的帘子。
虞楠裳一路上本是在心如死灰的垂泪。她在侯府这许多天倒也没怎么哭,然而上了这喜轿,却无论如何忍不住了,一时哭的难以自制。
动乱初起之时,她还未察觉。花轿重重落地,她给从座位上颠了下去,这才神魂附体。发生什么事了?她扯下盖头,往外看看,见这般乱象,沉寂了许久的心重新怦怦跳的有力:这是机会!
她麻溜儿地扯了满头珠翠,脱了数重嫁衣,试着身轻如燕。又抓了一把钗环揣入怀中,这就卯足了劲儿往外冲。
却和一个身影撞个正着。
“哎哟!”她呲牙咧嘴地揉头。
再一抬头,整个人就愣住了。
“囡囡,是我。”光亮里,她魂牵梦萦的傅哥哥向她伸出手来。
已来不及多想,虞楠裳握住他的手,随即整个人被他扯进怀里。“我们走!”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