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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今夜请将我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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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月色很特别。

夜凉如水,寒意渐渐渗透到人的脸上,令咏恩打了个冷颤。昏黄的月亮挂在半空中,在高楼大厦后只露出小半个脸,好像在小心翼翼地窥视着人间的一切。而周围的星光,暗淡得像女人腮边的一颗痣。这个残破的景像,不由地让人觉得伤感。

咏恩和苏宜沉默着手挽手走在一条林荫道上。这条相当的窄,枝叶把头顶的天空都遮住了。路上行人廖廖,不时有汽车经过时,车灯扫过她们眼前,给人一种雪白的光亮,下一秒,又让人陷入深深的黑暗中。苏宜挽紧了她的手,她们倚靠在一起,就像一对逛街归来的亲密姐妹。而苏宜抵在她胸口的枪,被厚厚的围巾巧妙地遮挡住了。

这明明是咏恩熟悉的地方,呆了四年的城市,这时走上去的感觉已经全然不一样了,一种踏上末路的感觉。她已经全身乏力了,吸了口气,不由地抬头往天空看了一眼,有种凄楚的宿命感觉。这么久来,老是做些不吉利的梦,总怀疑最亲密的人会出事。原来,会出事是自己!

苏宜跟她说:“我不恨你,只是不在乎你的生死。”

这次会不会死?

咏恩被挟持着推进黑洞洞的房间里时,又往窗外看了一眼。苏宜在耳边小声地提醒她,如果她再东张西望或者与宾馆前台的人,路过的人说话或者求救,即使是向人看上一眼,她绝对会扣动板机杀了她。苏宜对任何事情都没有耐心了,心里像揣着一头发狂的野兽,随时随地要跳出来疯狂地发泄一通。她在这个时候碰到了咏恩,从心底里感到高兴。她孤单无助害怕很久了,很需要个帮手在身边。而且如果要死了也有人陪着死,多好。

房间里没开窗——所有的窗子都没开,厚重的窗帘放了下来,把外面世界隔绝得干干净净。窗子已经关了一个月了,自苏宜住过来之后,她恨不得把所有的门窗都用木板钉上。房间里有一股让人胸口发闷的馊味,好像是久未开放的地下室发了霉的气味。这本来就是一楼最阴暗最小的房间,窗口长年照不到阳光。房间里的摆设很破落,生了绣的水龙头,斑迹点点的电视柜与衣柜。墙上的壁纸已经明显有些松动。那把颜色浑浊的有布坐垫的椅子上已经很多透露着多任房客的痕迹。

当然,这个宾馆最好的房间也不过如此。这是家庭住宅改造的宾馆,可时租、日租、也可长期租住。苏宜看中的也是地点隐秘,且来往的人都很底层的人,可以说鱼龙混杂。家里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住到这种地方来。

房间里唯一的光亮,只有厕所有一盏20瓦的小灯泡,歪歪的固定在一角,光线非常暗淡。很多时候,苏宜都缩在厕所的壁柜下那张放衣服的有靠背椅子上睡觉。她在半夜里经常会突然尖叫着醒来,所以关在厕所里睡觉能让她安心。

苏宜把咏恩推进了里面的卧室,顺手把床边的台灯打开了。床边靠墙的角落里有成堆的酒瓶、烟盒,发出相当难闻的刺鼻气味。苏宜一把拿过她身上的包,两手一翻,把所有的东西都倒在被子上,每一样都拿在手上仔细地看。咏恩提议让她打个电话回家,被苏宜冷冷地拒绝了。

苏宜把东西检查完后,点燃了一根烟,一口咬开一瓶酒的盖儿,猛地灌了半瓶酒后,指着咏恩说:“你别想着跑,只要你一跨出这房间的门,我一枪毙了你。”

咏恩倚着墙,坐上床上,看着她:“你们到底发生什么了,郑南在哪里?”

苏宜把围巾放了下来,却依旧带着帽子和耳罩。她搬了凳子跷着二郎腿,守在了门口。嘴里歪歪地叼着烟,把咏恩的手机翻过去掉过去的玩着。

她说:“他们在追杀我们,不要我们见面,不要我们在一起。他们狡猾啊!我听到他们讨论如何给我下毒,如何杀我和郑南!可惜,我都听得到!我戴着帽子,往里放了保鲜膜,还用了一些铅涂料,来阻止他们追踪的信号。可是,只要我一摘下帽子,他们就会找到我。”

咏恩什么听不懂,便顺着话问:“你戴耳罩也是这个原因?”

“耳罩可以帮助我对监视我的人以及所有发生的事情保持警惕。”她继续喃喃自语地说:“他总在耳边骂我,日夜不停地骂,说我知道他们的阴谋。说我不过是个蠢货,一个爱说谎的杂种。没人关心我的死活。……人们应该学会一件事,就是不要惹我,我很强大。”

咏恩问道:“你说的他们是谁?霍景?”

苏宜听到这个名字便觉得头皮发麻,犹如感觉魔鬼近到身边。她打了个寒颤,手中的烟不住地抖着,低吼道:“对,没错,那个混蛋就叫这个名字。没错,他妒忌我和郑南在一起很幸福。他在我们生活中,随时随地都会出现。他是魔鬼!他把郑南抓走了,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霍景把郑南给抓了吗?那苏宜什么跑出来了呢?咏恩想继续问深一点,苏宜却像说梦话似的,来来去去只有那几句话,咏恩跟她完全没办法交流。

她的意识很混乱,眼神涣散,好像好久没有跟人说过话了。声音时高时低,一会对着天花板喃喃自语,一会冲着咏恩大声的说话。有时说话却异常的清楚,比如她问咏恩:“你为什么会在那里?你从哪里回来?”分不清她什么是精神混乱的,什么时候是清醒的。

咏恩并不害怕,却对苏宜生出了一种怜悯。

她的凶狠的眼神中,最多的透着一种绝望——这种感觉咏恩也体会过。看起来苏宜还存留着往日的脆弱。这种脆弱却因为仇恨,因为爱情,虚虚的膨胀起来,让她脑子里的意念疯狂起来。她更像个可怜的孩子,一个精神早已崩离,如行尸走肉,已分不清现实和意识的可怜的孩子。

可她念念不忘的只有——郑南。而现在存活下去的唯一支撑也是因为这个男人。

咏恩后悔了,当初她真应该放手的。或者在看到霍景房里的那些照片时,应该拼命求霍景放过他们的。可自己什么都没做!

她在想问题时,总会把错误全揽在自己身上。总觉得一切错误的源头还是在自己身上。

可是这一切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不,郑南不能死……

咏恩心里沉下去,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凉意。

苏宜拼命地抽着烟,与咏恩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到快凌晨了。每当咏恩要睡着的时候,她便冲她着大喊大叫,或抓着她的肩膀拼命的摇晃。要是咏恩睁不开眼睛的时候,她便给她响亮的一记耳光或是掐紧她的脖子,让她不得不清醒。

才一个晚上,咏恩好像是在接受警察的彻夜盘问,已觉得疲惫不堪,快要虚脱了。头重脚轻地像从摩天轮上晃了好多圈一样。特别是胃空虚得厉害,干呕了好多次,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到2点多钟时,咏恩开始觉得肚子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不是肚子里的孩子出问题了。

也许,她再这样不吃不喝的熬上几日,肚子里的孩子就保不住了。

咏恩不住地抚摸着肚子,在黑夜中悽楚的笑着——她的要求并不高,只想安安静静地过完下半辈子,为什么就这么难?

苏宜的视线停在咏恩的脸上,慢慢地下移,落在她的腹部。苏宜像突然醒了神似地,问道:“你怀孕了。谁的?”

咏恩摇摇头,不回答。

苏宜却没有在意她的反应,仿佛又勾起了她的一些惨痛的回忆。她把瓶子子举起来,猛地往嘴里灌,直剩下最后一滴。砰的一声,她把瓶子在墙上砸碎,愤怒指着她说道:“你知道么,我有孩子的!我有孩子的!可我们的宝宝在我肚子只活了四个月!在出国之前,我就怀了他的孩子,我和郑南拿着化验单时,多开心啊。郑南他很爱我,为了我,抛弃所有的东西陪我去国外,要给我一个幸福的家。”

她放声大哭起来:“可是全没了!那一晚,好多的血啊,顺着我的腿一股一股得流出来,像放开的水龙头,满屋子都是!我从梯楼上摔下来,不敢想象,孩子一点声音都没有就成了地上的一滩血。我很害怕,我只会哭,哭得祈求上帝把孩子还给我。不是的!郑南一定被霍景洗了脑了,不然他是不会推我下去的……”

“郑南把你推下去?”咏恩又一次觉得毛骨悚然!为什么,郑南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世界真的疯了!咏恩闻着满屋子蔓延着且永远散不去的香烟雾,酒味,还有角落里的方便面的馊味,喉咙似被掐住了,不住地咳嗽着,也快要崩溃了。

郑南和苏宜是怎么一种生活状况?霍景又在如何操纵他们的生活?老天!

咏恩抚着自己的肚子——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还活得成吗?因为他的爸爸霍景,他也会接受诅咒和报应的,他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而她爱上了霍景,怀上了他的孩子,所以活该让这个疯女人拿枪对准她的胸口。这也许就是宿命吧。

苏宜哭喊了许久,渐渐地在椅子上睡着了,手中的枪还牢牢抓在手里,但是已垂到自己怀里了。一回想起往事,那些痛苦就像一头黑色的巨大的猛兽朝她扑过来,把她给完全吞噬了。她疼得全身痉挛,整个人都缩成一团,不住的发抖。她到底遭受了怎样沉重的打击啊。

咏恩在四点钟的时候决定冒险逃走。那确实是冒险,如果苏宜正巧醒来,她铁定没命!离开这间宾馆后,她会直接去找霍景。求他,或者逼他,看在自己孩子的份上,把郑南放了——如果郑南还活着的话。并且放过苏宜。弄到这种地步,他们已经接受到了翻倍的惩罚了。

咏恩从自己的那堆被扔得七零八落的行李中,翻出了一瓶纯净水,还有一小瓶桔子罐头吃了一点。休息了一下,便朝门口走过去。她试着在苏宜面前走了几步,脚步声不小,但她还是没有醒过来。咏恩放心一些了,从她怀里把手机拣起来,放在口袋里。然后把鞋子脱下来拿在手里,轻轻地,轻轻地从椅子的边上跨了过去。这其实是很费力的。她要掂起脚尖,从苏宜的腿上跨过去。

她还是没有醒过来。

咏恩终于放心了。可惜自己的行李还放在床上,钱包也找不到了。这样出去也是身无分文,可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慢慢地穿过客厅。只能慢慢地扶着墙走,房间里漆黑一片,又不能开灯。又怕不小心踏到地上的东西发出响声。半晌,她才摸到了门边,握住了锁的把。她用力一拧,锁发出一声钝钝的响声,一拉,可门还是没有打开。奇怪!她再用力一拉,便听到一声链子撞到锁的声音。这门还有第二道锁的,要把链子的栓子从锁道上抽出来,门才能打开。

可这时,已经晚了。

苏宜猛地从椅子上弹坐起来,径直朝她奔了过来。她非常习惯黑暗,三步并两步便到了门边。一掌便把咏恩推到墙上。咏恩还没有反应过来,苏宜的手便死死揪住了她的头发,收紧,往后一扣,咏恩仰着脖子,身子倾斜着直往后面倒。苏宜咬牙切齿地说:“你是去给霍景报信,是吧?啊?走啊,你走啊!你这个臭女人!你们通通都不是好人!”

她又有一种遭受背叛,出卖的感觉。越说越愤怒,边骂边扣紧了咏恩的脑袋,对准了门,笔直往门上磕。沉重的木门发出钝闷的响声,一声迭一声,一声比一声重!

咏恩觉得自己快不行了。每一次撞击,都像是一块砖头狠狠地砸上来,昏天暗地,天旋地转,疼痛猛地一下子噌到心藏,揪到全身,渐渐的人几乎是要麻木了。只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巨大如锣鼓的响声。她浑身像被抽去了筋,只一下一下的承受着。只机械地一手护着肚子,一手在脑袋碰上门的时候能够垫一下。

她气若游丝的睁着眼睛,觉得自己的灵魂快要被抽离了。恍恍惚惚间,这一生的遭遇如快进的电影般飞快地晃过眼前。黑暗中,她听着苏宜把手枪的保险拴打开的声音,枪管在漆黑中发出一点寒星,逼迫着人的视线,声音利落有力,脆响。

在即将晕厥时,咏恩闭上眼睛,微笑着问自己:快要死了,还有什么遗憾?

嗯……如果孩子能出生长大,多好。

霍景,如果我可以再见到你,多好。

我曾经想过,要带着宝宝与你见一次面的,毕竟这一辈子与你无缘。

我以为三个月之后,宝宝将拥有一个很好的名字,字中一定会有个善字——他一定要善良!不论男孩女孩,都可以叫善铭。霍善铭。

霍景,为什么你似魔鬼。我恨你,亦爱你。

……

就在这万念俱灰的时候,咏恩脚下的手机响了起来。它震动着,在地板上轻轻旋转,发出蓝荧荧的光。带出一点点希望……手机的铃声是《海上钢琴师》里的钢琴曲。

苏宜把电话拣了起来,打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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