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这鬼姬,腹部受了大智一鞭,心中只道这伏魔尊者好大的劲力,自己已是连忙催了真气护在腰腹,这一鞭竟生生将真气打散。零点看书此刻脚下发软,只得匆匆回往刘唐所在。
打一入屋,才看屋中坐着二人,一是刘唐,一是青面鬼王。鬼王见得鬼姬回来,身上挂伤,顿时错愕:“你怎么又受伤了?”连忙上手扶了,手中一持脉搏,好是无甚大碍,歇息两天便好了。
鬼姬本是心中有愧,此刻眼中悄悄看看面前之人,青胎赫赫,两眼切切:你又何必如此待我?心中一叹,只觉得那愧疚之情越发之盛,便要开口。
“先别话,盘膝。”鬼王将她放在地上,手中发力,以内劲将淤积在腰腹的血脉冲开,二人盘坐片刻,刘唐看在眼中,持了茶水,缓缓喝了口。
“好些了吗?”片刻而已,鬼王收了功,只看她微微头,口中“嗯。”了一声,心中方才安定,“怎么搞的?”
“鬼王。”鬼姬站起身来,不知如何言语,只看了看他,这般的好汉,哎。
“怎么了?”鬼王随着起身,只觉今日气氛些许不同,若是往日,她必是对自己冷冷淡淡,而书生留自己这么久,也不何事。
“我杀了金光寺一众。”鬼姬将头低下,便不再看面前之人。
“你什么!”一时心中猛惊,这壮硕的汉子脚下竟退了数步才站住身。
“今夜我带人杀入金光寺,杀了寺中一众僧侣。”鬼姬依旧低着头,闭上眼,只觉心中难耐的紧,那处酸楚,叫人如负重罪。
“你,什么!”鬼王跨步便来,那牙中眦裂,身形微颤,便是怒到了极!一掌猛地抬起,却始终落不下去,面前这人,为何!
鬼姬只闭着眼,未出声,未动作:为何不打?为何不一掌打死我!打死我。心中一时恸念,眼中微微泛光,便是噙着泪水,如何不打死我,我这样的女人,你为何还要待我这般!
二人愣了片刻,屋中静的骇人,鬼王长长出了口气,将手掌落了下来,咽喉一梗:罢了,你杀都杀了,我还能如何?
“鬼王。”刘唐见得鬼王放下手掌,此刻轻轻来至面前。
“是你下的命令!”一时闻声,怒气猛归,鬼王一掌拿捏,掐住来者脖颈,将刘唐提在半空。
刘唐亦是未还手,只掐住鬼王手腕,好觉自己呼吸顺畅些:“是我下的令。”
“书生,为何!”那手中猛地加力,隐约听得几声骨骼轻响。
“九,九哥下令,我,不得不,不为。”这喉头吃力紧了,话不顺,刘唐本是面白,这屋中光火不明,此刻竟见得几分青乌相间。
鬼王闻声,心中越发淤积,那两目通红,竟隐见泪色,当下又要发力,只觉衣袖为人轻轻扯动。转过身来,见得这张脸庞,噙了泪,微微摇头,这么多年,那面纱之下的模样,始终清清楚楚。鬼王长叹一声,手中终是撤了力,将刘唐放在地下。
“鬼王,此事是我让鬼姬去做的。我愧对你。”刘唐缓了缓气,口中又道,“九哥下了令,便是踏平金光寺也要找到‘十戒珠’,我是本次行动的指挥。抗旨不尊,必是身首异处,我死,九哥依旧会再派别人做此事。”刘唐言罢,竟跪下身来,“你我兄弟多年,今日之错在我,要打要杀,我绝无怨言。”
一时心中苦笑,书生啊书生,你若真要我杀你,又何必派鬼姬去屠戮金光寺,你让我在此等了这么久,鬼姬既来,我又如何杀你!你我相识多年,你道我还不了解你吗?如今金光寺已毁,我杀你何益?这一念想,心中更是苦笑不断,罢了罢了:“我已非佛门。”闭了眼,又觉喉头梗塞,跨步向门,眼中微看一眼鬼姬,眉色低垂,罢了…
天燎山后,过了些日,距那名剑大会还有近月,如今已是盛夏时节,好在山中并不那般燥热。武曲剑圣不知如何服星辉,竟当真让破军前去参赛。破军亦将这事中原由与几人,本是念得几人必定不饶他,不想墨兰和杨痕竟没与自己计较,月儿骂上两句,这心中有愧,破军也没还嘴。自那日后,武曲剑圣便常来几人练武之处予以指导,倒是相助颇多。今日又是一早便来,几人练了些时,此刻正坐了休息。
“月儿?”杨痕见得妹妹一个人坐在石头上,荡着脚丫,怔怔的发愣便凑了身过来。
月儿知道二哥凑身过来,只是微的一笑,什么也没。
“想家了?”
“大哥还是没有消息。”月儿抬抬头,脚下依旧荡着:快三个月了。
“哎。”一时不知如何劝解,赵叔走了这么久了,月儿终究都会知道,又能瞒到什么时候?
“二哥,你大哥找到爹爹了吗?”月儿看向杨痕,此刻脸上却没有阴雨颜色,只眨眨大眼。
“嗯,我也不知道,大哥那么聪明,肯定能找到的。”杨痕低了低头:大哥那么聪明,猜到赵叔去了,大哥那么聪明,瞒了这一路,大哥那么聪明,难道真的有一天如他所,要刀剑相向?
“嗯。”月儿又将头低了下来,看着自己的脚,一晃一晃的,天燎的鞋子软软的,穿的也蛮舒服。
“月儿。”墨兰凑过身来,手中拿了一个桃子放在月儿面前。
“谢谢墨兰姐。”月儿定了一眼,接过桃子,微微笑笑,又怔怔的发呆。
“洗过的。”墨兰了一句,也坐下身来。望着前方:不知道黑衣人见到娘了吗?照理娘差不多该在路上了。
这两人都没言语,杨痕看了一眼,目光也随着往远处望去,只觉这心思,不知该怎么形容。明明是日色正好,明明听得风过疏林沙沙作响。
“你们几个怎么了?”那武曲剑圣看的三个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一起发愣,也走过身来。
“师伯。”杨痕应了一句,第一次觉得好像明白了什么,破军过自己,却是自己师父,武曲剑圣明明不过和大哥差不多年岁,却是自己师伯。好在自己平日里住在这山后,也少和别的弟子打交道。原来到处都是官场,到处都有权位,不过这国变成了门派,这官变成了剑圣。
“我叫随云,姓曲。”武曲笑了笑,师伯?从前只有人叫自己师叔,这下又老了几岁。
随云。倒还真像他,杨痕回以笑颜:“随云师伯。”
“叫随云就好。”武曲在面前的地上坐下,也远远望着,长长的石道,日色之下,亮亮暖暖的:天燎,有时候真的不想回来,可人,终究都要回家。
“我能叫你随云大哥吗?”
随云出神一刻,听身后传来姑娘的声音,转了头来:“可以啊,月儿妹子。”
“月儿妹子。”月儿自语一句。
“怎么了?”随云。
“没事,大哥他们都叫我月儿或者妹子,还没人叫我月儿妹子,觉得怪怪的。”月儿淡淡答了,又微微笑笑,好似暖阳,温温柔柔的。
“那我也叫你月儿嘛。”随云转了回去:老七真好,这些弟子,比之天燎别人,亲近多了。
“月儿妹子挺好听的。”自言自语而已,心里空空荡荡的,不知该想些什么,本该是去想大哥,或者想想爹爹,可是却什么都没有。这种感觉,好是莫名其妙。
“随云大哥,你是武曲剑圣,为什么不用剑呀。”月儿回了神,不想再空无下去。
随云站起身来,动动手臂,将身后短鞭抽出,此刻细看,这鞭浑圆带棱,看起来笨重得很。月儿顺手接过鞭来,真的好重,这东西黑不隆咚的,却不知为何,觉得很好看,比墨兰姐的宝剑还要好看。
随云回身看了一眼破军,一个人坐在那处,这落寞的身影,好熟悉。
“我不想当剑圣,所以不用剑嘛。”随云笑了笑,看向月儿。
对呀,随云大哥没穿天燎服饰,又留着胡子,披着头发,不像天燎其他弟子一样,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可是当剑圣有什么不好的,叫起来多威风,心中想了想,却没开口,月儿双手将短鞭捧起,递回随云手中。
“老七,别一个人坐在那里,过来啊。”随云收了鞭,口中呼唤一声。
“是,六师哥。”破军方是出神,听了师哥召唤,这才走过身来,此处有树荫,倒是挺好。
“别想那么多。”随云拍拍破军的肩膀,按他坐下。
“六师哥,我们再练练吧。”
“该休息的时候休息,该练剑的时候练剑,歇会。”
“嗯,我只是,只是担心。”破军顿了话,只叹了气。
“以你的剑法,名剑大会没什么好担心的。届时好好发挥便是。”
“听闻今年四合商会的少会长会来参赛,早听他十八般武艺皆通,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破军坐下身子,好似无力一般。
“他通他的,你打你的,管他呢?”随云倚在石边,看看面前的师弟,这师弟入门其实最早,自幼在山里长大,也难怪他心中如此计较。
“师父,你肯定打得过那个少会长的。”月儿回身拍拍破军。
破军呆了一下,月儿之前生他气,好几天都没理过他了。此刻只觉心中安慰,虽是当初不愿收徒,此刻才是明了,自这几个人上了山,自己好像真的不再是一个人了。
“放心吧。”杨痕也看看破军,了头。
破军再一思量,见墨兰也冲他头。想不到那日对他们大打出手,这二人竟还能原谅自己,不和自己计较。若是不做他们师父,该是多好。
“随云大哥,你为什么老是不在山里啊?”月儿眨了眨眼,依旧远远望着。
随云,大哥。破军心中不知怎么讲,起初这几人不爱叫自己师父,自己对此还颇为困扰。此刻才觉得,大家年龄相仿,若是只叫破军该是多好?若是不用处处管着他们,大家随心而安,该是多好?只可惜了,自己是师父,师父便是人父,该有个样子。念到这处,又想起与墨兰大打出手之事,心中懊悔,我这师父,又算是什么师父?对了,月儿叫我狗屁师父。这一刻间,竟是不恼不怒,反觉几分有趣。
“我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随云咂咂嘴答了句。
“那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了。”月儿收回眼神,看看靠在石边的随云,又转了头去,“我有一个朋友,他好像也去过很多地方,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
“人走得远,见得多,自然懂得多,知道得多。”
“噢。”
“你那个朋友也不常回家吗?”随云道了句,看看这丫头,又在怔怔发呆。
“我也不知道,他把我们送到天燎就走了,还会回来。他和你一样武功很厉害,也去过很多地方。”月儿顿了顿,又道,“不过又不太一样,你不喜欢管别人,他喜欢管别人。”
“人与人,总是不同的嘛。”随云随口道了句。
杨痕墨兰此刻才道,原来月儿心思这么细。
“要是你们见到了,肯定会有很多话可以。”月儿又看看随云,“也不一定,他的岁数比你大很多,不一定有很多话好。”这一讲,又把头转了回去。
“相交在于投缘,其实与年岁并无关系,只不过世人太过在乎那些长幼尊卑罢了。”随云道了句,动了动身。
“是吗?”月儿听听又想想,觉得好似有道理,又好似没什么道理。
“是与不是,不过是人的感觉罢了,若是人人都没这年岁身份之念,自然就没那许多芥蒂。”
“噢。”算了,又和那个大叔一样,自己听不懂的话。
若人人都没有这年岁身份之念,又谈何容易?杨痕听在心中,于上敬,于下怜,也未必不好吧,又。若不是始终念得月儿还,赵叔的事恐怕也不该瞒她。若不是九哥和师兄都长过自己,也许也不会处处对自己指手画脚的。不过,这一路而来,哪怕便是上了山,自己依旧处处要受人相护,受墨兰相护。念到此处,这些日来,本是用功刻苦,可终究还是差了许多。义父的武功秘籍,阴阳相合,两气相冲,世间同理,在脑海中翻转起来,好似那般简单,却又那般难懂。
“老七。”这几人又是一时无言,随云唤了一声,“这两****观你剑法,刚猛有余,底蕴不足。”
“底蕴?”破军心中思索,这底蕴为何物?若内道气息,自己倒也还不算太差。
随云笑了笑:“剑法也好,招式也罢,不过是死的,人是活的。”
“不错,技艺纯熟,便可运用自如,这我懂得。”破军听得认真,答得肯定。
“哎。”随云叹了一气,“不是。”
“师兄的意思是?”
“是也不是,有些东西,只能你自己去悟,是不清楚的。”随云摇了摇头,不知要如何道。
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技艺纯熟,便可运用自如。没错啊,义父书中也是这般的。杨痕在心中思索,底蕴?底蕴究竟何物?
“老七,你我用这鞭,如何使剑法?”随云又道了句。
“鞭上无锋,剑法之中多有刺削之术,而师兄以鞭使天燎剑法,却好似全无半不伦不类的感觉。”破军一边思索,一边讲着,往日却是未曾想过这些,只道六师哥的武艺,便是师父也不敢觑,自当有过人之处。
“那你师父不用兵器,如何能使剑法?”
“师父凝气为剑。”破军此刻却是肯定。
“若是天燎不是剑派,而是刀派,枪派又如何?师父是要凝气为刀还是凝气为枪?”
“这。师兄的意思是?”破军听得有些似懂非懂。
“枪也好,刀也罢,都不过是住在你心里的东西,所谓技法纯熟,不过让你心中有招罢了。招是死的,人是活的,死者僵硬,活者柔软。”随云微微一叹,武学之境,世间之学,若是当真能那般简单的清楚就好了。
“噢。”破军了头,似懂非懂。
“住在心里的东西…死者僵硬,活者柔软。”杨痕听得有些入神,没错,这随云年纪轻轻,竟与义父的武学颇为契合,这一刻念想。墨兰那日与师父之战,气劲上吃了亏,招式上也未必就赢过师父,但二人却斗得不相上下,原是如此。同是修习‘混元奇术’,那日在三岔口的刺客,修为必达不到所谓内息外功皆有大成,否则也不会被师兄一掌打飞,但依旧施展义父所的阵法之术,而师兄却不以为意。招是死的,人是活的,同样的武学在不同的人手里,竟截然不同。九哥与师兄都当是‘混元奇术’的精修高手,但两人功法套路也不尽相同。这其间种种,当真难以明,就如同自己喜好做菜一般,本是没见过的食材,拿到手上看看,却也能做出不错的东西。但若要相当美味,却必须做过尝过,才能知晓其中所欠,而这,别人却很难做到。武艺之,莫非也是如此,招招式式便是食材,气劲内修,便是火候,这其间之理一直都在,却难以言明,如此义父才“玄黄至气而万物生,抱魄载元则天地承。”原来天下万物,竟皆一理,“恍恍乎无形,浩浩乎有意。”意本就在那里,却少有人能看到。如此思量,好似蒙蒙中见到些许光亮,叫人几分兴奋。
这随云看了几人又是一副不言不语的样子,也知那武学之术实在难以言明,只道:“好了,接着练剑吧。”随口一言,站起身来,又往那场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