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城,北军大营之侧有一屋舍,门口有军士二人看守,皆穿的是青铁鳞甲,臂上束了红巾,腰间按一柄银环朴刀。零点看书自屋外虽见得简陋,但有将令在此,便是主帅史松也不得随意进出,只道是监军刘唐另有大将军密旨,以此为据。日头方是微亮,便见得一黑衣女子径直入了屋,白面书生刘唐已在屋中等候。
“书生,传我来有何事?”黑衣女子入屋便道,原是那鬼姬。
“九哥有一密令,需你去办。”刘唐自座椅起身,从怀中取出一块方布,递到鬼姬手中。
接布展开,见得布上是一处地图模样,自外围查看,该是一处不的庙宇。这灵州之地,旧时本是寻方之士徐某,率一众男女而来,始得有人。后世虽亦偶有外来寻仙者,大多玄门之士。唯是百多年前有一和尚来此,大师已逝,遗留二徒,其兄为念仙师,在太平修筑一寺,宣扬佛法。如今这二徒亦随之去了,然“金光寺”旧在原处,平日间香火颇旺,几经翻修,却也宽阔。北国便此一寺,鬼姬见了地图,心中自然知晓。只是疑惑:这“金光寺”在太平一带颇有名声,却不知与密令何干?
刘唐待得鬼姬查看片刻,又坐回身去才道:“九哥密令,要取这金光寺中一宝。”
鬼姬纤眉微皱,此刻旧是挂着黑纱,却未抬头。
“金光寺中有一物,叫做‘十戒珠’。今夜你带一票人马,将‘十戒珠’取回。”刘唐又言一句,只不看面前之人。
“那‘十戒珠’什么样子?”微是念了,鬼姬将方布收在袖中,抬眼而视。
刘唐只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要如何取?”
“夷平‘金光寺’,问出下落。”
“这!”鬼姬一愣:金光寺与世无争,如何非要夷平它。
“鬼姬。”刘唐摆了摆手,便是引鬼姬坐下身来,“我知道你心中计较,这金光寺到底不同于别处,若能少做杀伤,我又何尝不愿?可这‘十戒珠’乃是寺中至宝,你知道那些和尚个个不怕死,九哥将令在此,便是夷平金光寺也要找出‘十戒珠’。”
“你找别人去吧,我不干。”鬼姬淡淡一句,站起身来,见刘唐手中一摆,又顿了顿。
“你知道此番内廷近乎倾巢而来,为的便是九哥的密旨,密旨其一便是取‘十戒珠’,若是取不到,你我如何交代?”
“内廷能人多了,你找别人吧,这事我做不了。”鬼姬话罢,又向外去。
“等等。”刘唐起身唤住鬼姬,“此事非你莫属,若有其他办法,我也不愿为难你。”
“哼。”鼻中一气,“书生,你真是无耻。”
“我是无耻,但你也当知,此事若交由别人去做,届时是什么后果?违抗将令,犯上作乱之事,你也不愿见到吧。”刘唐微微摇头,心中一叹。
“谁愿意去谁去,反正我是不会做的。”鬼姬回身冷冷一句,怒的看向刘唐,将那方才收下的方巾取出,一掌拍在桌上。
“哎。”刘唐长长一叹,“将令已下,做与不做,你自己决定吧。”
面纱微动一下,隐约是嘴中努动,亦是叹气,终是转过身来,将方巾收起,放在袖中,便向门外而去。
“鬼姬。”刘唐口中一顿,叫住旁人,“多谢。”
鬼姬脚下又动,再不看屋中之人,只觉心中难耐的紧,竟也不知该如何思量。
太平城东十里,一处街头酒家,零散的摆放着几张桌子,一光头大汉正坐在路边大碗喝酒。边喝边道:“二!再来两大缸,这酒水,怎够洒家吃的,还有洒家的牛肉,快些上来!”
二哥满脸堆笑上来道:“大师父,你可不能再喝了,喝多了回去又要被长老骂了!”
“洒家要喝酒碍你啥事了,难不成洒家曾差你银两不成!长老管得我,难道你也要管我?快把酒肉拿来,莫叫洒家砸烂你的摊子!”这光头大汉虽然骂的怒气冲冲,却不料店二依旧盈盈笑着道:“大师父又笑了,您老人家每次砸我店,这也没当真砸过啊!再了,我这都是为您好,难道大师父不记得上次吃醉了酒,被长老赶出寺门,睡在大街上了?”
大和尚摸摸脑袋,咂咂嘴道:“你这幺蛾子好没意思,罢了罢了,你不给我喝,洒家去别家喝去,省的在这里受你这腌臜人的气!”这着便要起身,二却拉住他道:“大师父,您可当真不能再喝,这几日兵荒马乱的,您是寺中护法,还当早些回去啊!”
大和尚粗叹一口气:“好了好了,烦死洒家了!回就回,省的你这幺蛾子吵吵。”着大和尚站起身来,这一起身才见此人甚是魁梧,竟高出街众两头,一身虽是穿着僧袍,却隐约可见两块硕大的胸肌上斑驳的刀痕,如此衬着一对牛眼大唇,剑眉云耳倒是凶神恶煞宛若韦陀。大和尚拿了桌上朴刀插在腰间,又抄起椅上一对双鞭绑在身后,最后右手一拔,将身边插在地上的月牙禅杖拿起架在肩上,迈开大步走去。边走边道:“二,记我账上。待打完了仗,太平了我再回来喝酒吃肉。”
大和尚在街上四处走走,看的有队官兵巡查,心中烦闷的很,便自语道:天色尚早,这回寺中又听那些叽里呱啦的经文,还不得闷死,不如去摸上两把,也好赚些酒本。这着,变转了方向,朝赌坊走去。
那赌坊门迎一见大和尚走来,便殷勤的上来:“呦!大师又来了,里面请,里面请!”
大和尚心中顿时高兴起来,大步走进赌场,看的每桌都围满了人,无处插手,便随意找了一桌,左右两把推开些人挤了进去,手中两锭白银按在桌上便道:“鱼!”荷官一见大和尚,赶忙陪笑道:“呦,大师又来了。”
“少他娘废话,赶快开!”
“诶,开了!”只见荷官打开盅子,倒是切切实实的三个“鱼”。荷官道:“大师好手气啊!”
大和尚拿了银两,又结结实实的压在了桌上道:“虾!”,这色盅一开,又是切切实实三个“虾”,荷官赶忙赔笑,又是连连奉承大和尚手气好。这大和尚可是乐坏了,在桌上赌的是晕天黑地,云里雾里的。不觉吵吵嚷嚷的天也黑了,大和尚才回过神来暗道:不好,这下回去晚了又免不了被长老打骂,打倒是不痛,这骂人却烦得很。如此一想,大和尚拿了银两,又是左右推开了人,也不顾荷官挽留,便大喇喇的走了出去。
看得夜色颇暗,这大和尚脚下快步,也不多时便见的一处不的寺庙,门牌上写着“金光寺”,大和尚看寺门紧闭,心中暗想:准是长老知道我回来晚了,连寺门都关了,又叫我睡大街,这来来往往的,可不能再像上次那么丢人了。
便是想着,大和尚用那双沙包大的拳头敲了敲门喝道:“师弟们,给洒家开门!洒家回来了!”这半饷没有回应,却隐约听到些嘶嚎声,大和尚心中奇怪得紧,也顾不得那些许多,双拳猛砸下去,寺门便如此打破了。
一进寺中,却见地上横竖躺着十余具尸体,身上皆是刀痕血色,都是寺里的和尚,大和尚心中一紧道:不好!提了月牙禅杖便飞往寺中后院,这一路上又是许多尸首,大和尚越看心中越紧,脚下步子也越快几分。直到进了那罗汉堂,才见得一二十身着夜行衣的人围斗着一人,此人显然已是身受重伤,大和尚定眼一看,不由分提了月牙杖便冲将上去,口中喝道:“长老莫怕,洒家助你!”
只见这大和尚手中禅杖横扫竖斩,翻转来回,一股赫赫之风在这午夜之中倒是肃杀的很,这些个夜行衣人显然也是个中好手,身法来去自如,犹如野鹤一般纵上纵下。大和尚被围斗得心中大怒,口中大喝一声:“杀!”月牙杖脱手而出,定定的将一人戳在墙上。这些来人身形也不停顿,又是围了上来,大和尚抓起腰间朴刀,来回挥舞几下,忽见背后一来人,便回身将朴刀飞出,又将此人钉在墙上。
只见得那旁人依旧不退,反是杀将上来,大和尚心下暴怒,杀气油然而起,拉开僧袍,却见的袍上左右插着一十二根短枪。大和尚左右开弓,一十二根短枪飞天而起,扑哧几声顿时将众围攻者钉死,满天鲜血飘过,将这一身斑驳刀痕的大和尚映的宛如煞星一般。
此刻正杀得众人,却听得身后有气无力的声息,赶忙回了身抱住躺在地上的老和尚道:“长老莫怕,洒家救你出去!”
老和尚低语道:“大智,金光寺守不住了,你快走。”这着,老和尚将手上一串念珠取下,交到大和尚手中道:“我不行了,他们是为了这‘十戒珠’而来,你带上它快走!”
“长老!洒家已杀退贼人,这就背你走,长老撑住!”着,莹莹两泪光闪烁在大和尚眼中,这位杀神一般的大汉心中猛然悲切万分。
老和尚抬起无力的手擦拭了他眼角的泪花道:“大智,贼人众多,只是不知道我手中这珠便是他们所找的‘十戒珠’,这才去了别处寻找,你快走!莫叫这法器落在贼人手中!”
听得老和尚言语越来越是无力,大和尚突然哭了出来,呜咽的泪珠滚滚而下:“长老,洒家这就背你走,你千万撑住啊!”
老和尚使尽力气推了大智一把,却是未能撼动这数百斤的硕大身躯。任凭大智将老和尚背在背上,取了兵器,正欲快步离开金光寺,却听得身后动静突起,又有一二十人追来。大智无心恋战,只想赶快救得长老。便提了真气飞奔起来,这跑了许久,才到远处树林之中,天色已经暗的不行,树林森森密布,夜黑风高,便也显得死寂,大智想着:这下该没人追的上来了。才缓缓将长老放在地上,一只大手揽起老和尚单薄的身躯低语道:“长老,我们安全了!”但这怀中却没有了响应,大智又道:“长老!我们安全了!”这怀中依旧悄无声息,大智心中明了,长老怕是已经去了。却依旧不甘心,口中依旧不住的言语,泪水却止不住的纵横而来,口中也喃喃的乱了,最后变作嚎啕大哭。这一撕心裂肺的痛苦,惊得林中虫兽呼啸而走,万籁声息,荒凉默然。
待得几分安静之时,林中却幽幽传来一女子的声音:“哎~生时不知贵,死后方才悔。人世不可量,泉下再相会。”大智听得林中声音鬼魅,心中本就悲情万分,这下哭声又大起来。那林中幽幽的声音再度响起:“多好的一个汉子,就这样哭起来,好不怜煞旁人,只可惜,这便又要断送了性命。”
大智听了此话,努力止了止泪水,轻轻放下怀中长老的身躯,大喝道:“何人在此找不痛快!洒家今日无心与你争论,快快离去!莫叫洒家灭了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
这林中幽幽的声音答道:“唉~我本心善,奈何杀人,留下手中物件,我也好当做一份善心,便不杀这伤情的你。”
大智这才回过神来,心中道:原来还是追来取‘十戒珠’的,长老已去,这手珠决不能落到他们手中。这下心中悲情未去,大智实在无心离开,更是舍不得这长老的尸首,便将月牙杖猛地插入土中,喝道:“尔等贼人,杀我师父,还敢在此叫嚣!待我取了你的首级来祭长老!”这着,大智四处查看片刻,却看不到林中声音的出处,心中暗道:看来对方是好手,不易对付,当下还是想想如何带走长老的尸身,不好缠斗。
林中幽幽的声音再次响起:“可怜世间众生像,生时无缘死后寻。”声音刚落,几道绿光突起,自八方向大和尚射来,大智心中一紧,挑起月牙杖呼呼的扫开绿光,却见绿光不散,反凝做一股,又向大和尚射来。大智又起禅杖,猛的击向绿光,将绿光打的老远。就在此时,大智忽见一道黑影隐约出现在远处树梢之上,顿时拔起腰中朴刀,猛刺向那黑影。这一刀快捷无比,瞬时便至,黑影身法飞快,躲开本是刺向胸口的朴刀,只在衣服上划开一道口子。幽幽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厉害的汉子,只可惜了,碰到我这索命的‘鬼姬’,便要做了厉鬼。”
大智怒道:“尔等妖孽,看洒家‘伏魔尊者’劈了你!”
林中突然大笑起来,妖异无比:“呦‘伏魔尊者’,倒是个好名号,只可惜,英雄命短,壮士迟暮啊!呵呵呵呵!”这几声阴笑笑得大智头皮发麻,提了月牙杖守在长老尸首身旁,全神戒备起来。林中一时陷入出奇的安静,却是让人心中更加忐忑。
幽幽的声音又从林中传来几句诗语:“冷光淡月初来寒,未卜侬丧无收葬。枯枝呜咽留死魂,忍将生死赴收去。”大智突觉得冷气来袭,周遭绿光变蓝火,将身边映得寒气逼人。一片树林顿时变得妖异无比,大智喝道:“你这妖人,使得什么妖法!看洒家金刚伏魔杖的厉害!”话音刚落,大智手中月牙杖挥舞起来,大开大合,犹如狂风卷地,打散一道道袭来的蓝光。
“百花争艳坟头话,少时无语闻乌啼。
侬去黄泉饮忘川,三世情仇皆消散;”
林中响声再起,空中更添几分寒气,大地瞬时血红无比,空中白气游离起来,更若鬼魂一般。大智口中喝道:“妖言惑众!看我劈了你!”着手中禅杖腾空而起,大智硕大的身躯顿时金光大盛,一柄禅杖在手中虎虎生风,所到之处,妖魂散尽。
“九幽城府无人烟,梦到死生再成仁。
但愿横刻往生处,彼岸花开泪血痕;”
林中鬼魅之音更添几分妖异,话音刚落,空中蓝光白雾散尽,化作千万血红花瓣,这花红似啼血,将整片暗色的树林照的通红,带着暗暗的血色红光袭将而来,犹如千万道刀刃。大智挥杖便挡,却不敌花瓣如此之多,满身僧袍被刺的斑驳,不时便露出了壮硕的身躯。一道道鲜血飙将出来,大智周身皆被这血红的花瓣刺破,全是细细的伤痕。
“犹令无常莫索命,马面牛头不相见。
既生死去永相别,未念一世做何求?”
一道红光突然射向大智,沿途花瓣尽皆凋零,大智抬起手中月牙杖挡住此光,却不料这红光力道之大,愣是带着大智数百斤的身躯向后飞去。大智的身体结结实实撞在一棵大树之上,大树从根部裂开,发出“吱吱”的响声,轰然倒地。大智也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生恨难报死后决,千渊万恶冲天愤,
以血为盟诉死誓,百鬼夜行煞阎罗!”
林中诗语再度响起,伴随着一声妖异的长叹,空中顿时群魔乱舞,各种妖魔嘶哑尖锐的叫声此起彼伏。大智定定的看着林中,这猛挨了一下,怒气也都散了,这下冷静下来。却见的这般景象,大智细细思索这如何破解。突然从那件破烂的僧袍之中,一十二根短矛飞天而起,朝着林中各处飞去。所到妖魔皆破,径直退开。十一根短矛都无声落地,唯有一根被“铛”的一声打落。大智拔出绑在身后的一对铁鞭,一鞭飞出,直朝那击落短矛之处。一鞭在手,纵身飞去。鬼姬见一鞭飞来,翻身躲开,却不料躲不及随之而来的大智本人,被重重一鞭打飞许远。大智本欲再追,无奈方才大战已然耗尽体力,身体软软的坐下。眼睁睁的看着那鬼姬抽身逃走。暗道:好厉害的鬼姬,还是快些埋了长老,早离开此处,若是再有人追来,真不知如何是好。可天下之大,我又能去哪里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