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园,书房。
席上苏延慕叶相对而坐,苏延捧书,慕叶剥核桃。
这是他们许久未有的闲逸时光。
日光透过窗外树枝,稀疏得投入屋内一片斑驳,烈日的热度被绿叶过滤,把屋子照得明暗事宜。
流光溢在慕叶的指尖,青葱十指愈发的如白玉完美无瑕,在光影照耀下,泛出一股润泽。
慕叶很仔细得在剥核桃,小几上的玉蝶已堆了一半,她是如此的仔细而专注,以至于不知苏延正在望着她。
苏延浮着一丝满足的笑意,墨玉黑眸泛着淡淡的光泽,仔细得不放过慕叶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慕叶很认真,一动不动剥着,仿佛天地间只剩了她和手上的核桃,两道弦月眉微微蹙着,琉璃色凤目映着金辉,竟像一双金眸。
凤目中映着如玉纤手,而然浮起一丝笑意。
“延哥哥,这般看人家,人家可是会害羞的。”
说着,便将手里剥出的核桃仁塞入嘴里。
苏延淡笑,“是吗?害羞一个我瞧瞧。”
慕叶一愣,随即粉颈低垂,凤目敛下,流出一股娇柔,盯着自己绞着的十指,为难羞涩道,“公……公子?”
苏延放了书,凝着慕叶的目光一顿,略略道,“还是不瞧的好。”
“啊?”慕叶抬头,一双凤目澈亮无比,“学得不像么?想我最是心疼此般模样的女子。”
苏延摩挲着书页,笑了笑,“心疼倒没有,心惊倒是有几分。”
凤目一横,慕叶凌厉一瞪,“没眼光,甚是没眼光。”
苏延浮了丝淡淡的笑,颇有几分意味深长,“恩,却不如阿璟眼光独到。”
慕叶正想笑呢,转而见着苏延眼底的自己,便笑不出了。
这分明是骂她呢么?!
苏延相中她,她钟意苏延,他没眼光岂不是说她慕叶是个差劲的人?
慕叶松了手里的核桃,把装满一半的玉碟端起,便要起身,“我这么好的眼光,一定不能安分跟着你,我去瞧上个更好的。”
人还没起呢,端着玉碟的手腕被苏延擒住。
慕叶瞧着好不容易剥出的桃仁惊呼,“桃仁桃仁!”
“不能安分?恩?要找更好的?”
苏延捏着手腕,将人绕过小几拉入膝边,哪里会管什么桃仁?
慕叶跌在苏延怀里,空着的一手去接桃仁,好在被胡媚扎过好几年针,接这几颗桃仁不在话下。
待回神,人便狼狈地趴在苏延膝头了。
现在二人的姿势比较奇怪。
慕叶人跌坐着,似匍匐在苏延膝下,一手被苏延擒着,一手接住最后一颗桃仁而停在空中。
而苏延,正如云巅的俯视苍生神邸,俯视着慕叶。
不同于神邸,他的笑中没有慈悲。
“苏延,你不是这么小气的吧?”
“我只是开个玩笑。”
“好的,苏延我认错。”
“认错还不行么?”
慕叶怒!
然而,天时地利人和,她一个不占,只占了个理亏。
“好罢,除你之外,天下再无苏延,怎会有更好一说?”
“那么,”此话听着颇是顺耳,苏延薄唇一抿,泛笑问道,“若是更好又是什么?”
“你最好你最好!我慕叶眼光卓绝挑夫君自然要百里挑一天下无双!”
“恩,延承蒙夫人夸奖了。”
苏延这才满意放开手。
慕叶随即从苏延身边躲开,捧着玉碟朝外走去,“今夜我不归来啦,延哥哥!”
正与走廊前来请苏延的怀信擦肩而过。
怀信不由一颤,延……延哥哥?
慕叶捧着玉碟也没去哪儿,今日在洛江举办花魁大赛。
自胡媚从如意楼出来,她已有几年未去一观了。
今年实在是无趣,便去了。
这一去,慕叶便见着了自己。
一个小腹微隆的自己。
慕叶扶额,“阿媚,你…能不能换别的人易容?”
胡媚莲步轻移,隆起的腹部一丝丝都没有影响到她婀娜的身姿。
胡媚挽上慕叶的手臂,甚是亲密冲慕叶一笑,“太傅气量何时这般小啦?”
慕叶望天。
她当真觉得苏延是最好的人了。
今日她出门换了身男装,想着自己的模样早被人记住了,便易容成了苏延的样子。
结果,遇上了易容成她的胡媚。
还是已显怀的样子。
慕叶还想跟胡媚商量,胡媚已经拉着慕叶快步往前走去。
“再晚可就看不到花魁大赛了,不知那些人可有没有我风姿的万分之一?”
慕叶想到明日或可传出的谣言,兴致怎么也提不起来。
一路耷拉着脑袋陪胡媚上了船。
虽然没了胡媚,如意楼还是风月翘楚,大小、装扮上都盛过其他家的花船一筹。
洛江的南侧,便以如意楼为首,聚集着许多花船。
北侧,则是停着今日玩赏权贵的花船。
慕叶今日扮成了苏延,也便用了苏延的船。
船只不大,甚至只有如意楼的花船一半大,通身乌黑,船舱檐下嵌着数颗夜明珠,散着幽幽荧光。
远远看去,竟像一只异界飘来的船只。
北侧的船只很多,却没有一条船与此船并列,皆在其丈许后争先恐后停着。
慕叶从船窗里瞧了一眼,心想这些权贵何时这般讲礼数了?
胡媚趴在窗口,懒懒望着对面,意兴阑珊,“怎还不开始?”
“嘭”
随着船身一晃,船舱里瓷器“哐当哐当”响个没完。
景云跑入船舱扶稳了壶盏,顺道将外面情况说了一遍。
“被后头的船撞了一下,并无大事。”
慕叶罢罢手,继续煮手里的茶,“不必为难人家,咱们往边上挪些。”
“是。”
景云应声退了下去。
未多久,便听见外头的水声中扬起了一丝琵琶音。
两双凤目皆闪过一丝亮光,齐齐向着窗外看去。
如意楼两层的花船上,一白衣女子独坐二层船头,手抱琵琶轻纱遮面,映着柔柔银辉粼粼水光,生出几分遗世独立之风姿。
慕叶凝神,竖耳细听那铮铮琵琶音。
却是被一道高亮男音扰了耳。
“在下唐突,撞了公子的船,特来向公子谢罪,还请公子赏面入船共饮一杯!”
其语之豪迈倒是少见。
慕叶眉头轻蹙,不愿搭理。
胡媚来了兴致,这人哪可比什么音律要好玩的多!
胡媚正欲起身,慕叶盯着自己的人皮面具把人一眼瞪了回去。
“今日盛典,洛江之上船只众多,撞一下又何妨?公子何必客气?”
“哎!既然撞了,也算缘分,在下请公子一杯酒又怎是客气?理当如此!”豪迈男子顿了顿,“若公子不愿移步,那么在下便登门了!”
船身轻微一晃,该是那男子跳上了船头。
景云拦在船头,不卑不吭,“公子,我家公子不便见客,还请公子回罢。”
月色里,男子生得格外高大,面相粗犷一如说话之豪迈。
男子目光略过拦在眼前的纤细手臂,露出一丝满不在意的笑意,“传闻大周乃礼仪之邦,我竟不知拒人门外也是礼数?”
船舱传来低低的笑声,男女莫辨,却是格外清润,混着粼粼水光,叫男子生出一股仿若身至仙境的错觉。
“公子,今日却有不便,若说礼数,我大周也不招待无破门而入的客人,请公子自重。”
“呵呵呵!”
男子低低笑开,似船底漾开的层层涟漪,回荡在洛江之上。
慕叶眉头一锁,这下好了,什么琵琶声都没听着!
“是在下唐突,若日后有幸再向公子赔罪!”
船身又是一晃,男子该是跳回了自己的船只。
正好,茶煮成,溢出丝丝清甜的茶香,慢慢在船舱散开,又从船窗溢出。
胡媚嗅过茶香,也不由赞一句,“比之上回,你的茶煮得要好出许多了。”
慕叶斟满两只影青瓷茶盏,递了胡媚一只,“怡湘园献舞了,快瞧。”
“嘭”
船身又是一晃,瓷杯又被晃得发出清脆响声。
慕叶怒。
任舱内瓷器东倒西歪的晃,一声低吼,“还没完没了了?!阿媚出去揍他!”
胡媚一听,嘴上问着,“当真?”人已飘至舱门口。
“当真!明日我便现真形去见他,告他害我痛失爱子!”
“吱——”
胡媚在门框上划出两道指甲印。
“我孩子招你惹你了?”
慕叶没答,胡媚也还没出门,景云掀起帘子已将人引入。
“夫人,公子与太子来了。”
景云话音方落,苏炜已然越过景云钻入船舱,冲着胡媚便道,“叶姐姐!你来玩也不……”
诚挚的目光落在“慕叶”微隆的小腹上,苏炜一愣。
又傻愣愣看向里头的“苏延”,随即了然笑开。
“阿媚姐姐呀!你与叶姐姐怎么还扮成这样啦?一时叫我认不出呢!”
苏炜素来聪慧,能看透二人面目也非大事。
胡媚轻轻弹了弹苏炜的脑袋,“小鬼,你再晚些进来,我可要出去揍你了!”
“阿炜不怕,”被这么一敲,苏炜反而扬起灿烂笑脸,“有延哥哥在呢,阿媚姐姐失手也伤不着我!”
景云身后却是站了一个人。
苏延站在船舱外,黑眸如夜色,正凝着相隔不远的某只船只。
苏炜匆匆去外拉苏延,“延哥哥,快进来,叶姐姐煮得茶好香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