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炜来后,慕叶很生气。
本来被那陌生男子一吵闹,已错过了如意楼的琵琶。
又被苏炜这么一撞,方才怡湘园的舞也没看着。
而后一进屋,苏炜与胡媚再一说笑,把寻芳阁的歌也闹没了。
本来洛阳中,最为有看头的便是这三家,今日慕叶算是白来了。
洛江山又陆陆续续传出些歌声,曲子,慕叶没心思去看,便挨着苏延喝茶。
苏炜机敏,瞧出慕叶的百无聊赖,便从椅上下来,移步慕叶身前,竟是半跪下来。
“叶姐姐,是不是阿炜打搅你看花魁大赛?’
圆圆的小脸稚嫩而诚挚,眼中含着无比认真的歉意。
饶是慕叶真觉着是他之错,也当即原谅他了。
“太子殿下,如此可折煞慕叶了!”
慕叶扶着苏炜,她本也想施礼,但是苏炜蹲在她膝下,没给她留一丝丝的空隙,倘若她站起,势必是要把人撞翻的。
慕叶只能扶着苏炜,盼望他快快起来。
苏炜仍是半蹲着,问道,“叶姐姐,我给你赔罪可好?再不然,我让她们再演奏一遍,好不好?你千万…千万不要生阿炜的气?”
稚嫩的圆脸低了下去,苏炜敛着双目,诚挚的流出一种超乎愧疚的卑微。
慕叶未见过此般苏炜,心里说不上的莫名慌乱,好似江西沉入湖底之时那股无力。
慕叶只能重复着说,“我没生气,太子殿下切勿如此,我没生气。”
“阿炜,阿璟没生气,她只是有些饿了。”
苏延在旁扶起苏炜,眉目温润的苏延与相貌普通的苏炜站在一块,此刻叫慕叶生出一股莫名的感觉——他们必然是不同的,可那两双眼睛皆是黑亮无比,能透入人心。
苏炜冲着苏延笑了笑,感激感怀感动得,微红了眼眶。
而后又看向慕叶,“叶姐姐饿了么?那阿炜给叶姐姐买好吃的可好?”
“啪~啪~啪”
倚在船舱的胡媚嘴角噙着一抹似讽非讽的笑意,望着三人摇头感叹,“若我往后也能有这般乖巧懂事的儿子便好了。”
“满口胡言!”
慕叶抬手便抓上茶盏往胡媚身上砸。
苏炜扑住慕叶的手,护好那茶盏,“别呀别呀!叶姐姐这是影青瓷呢,贵着呢!”
嘴忍不住咧开,露出个大大的笑意。
一家三口呢!
这花魁大赛没看成,慕叶还真上岸吃东西去了。
胡媚没去,胡媚怀着身孕,叹着郎君有令不得晚归,乘着苏炜的船先行归府了。
苏延的船则靠了岸。
苏炜最是兴奋,头个跳上岸,转身便来接慕叶,“叶姐姐小心些!天黑呢。”
慕叶,“……”
心说我又不是个瓷娃娃,便是在江心,她也能安然抵岸。
苏延先一步跨上了岸,握着苏炜的手腕将人带得远了些,“太子当心,洛江水深。”
而后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扶着慕叶走上岸。
慕叶还是想,我又不是个瓷娃娃,你们两兄弟能别这么小心么?
可好歹苏延是苏延,哪怕是被抱着上岸,她心里也过得去。
苏炜望着二人相携的双手有些痴,圆脸的笑意有些呆滞,不知为何喃喃道,“真好。”
那话太含糊,加之风声水声以及洛江上歌舞声,慕叶没听明白说了什么。
慕叶偏头望去,苏延眉头略蹙,松了苏炜的手腕,在其后背轻轻一推,“走罢。”
苏炜还未回神,便直愣愣转身朝前走,猛地便要撞上身后的大槐树。
“小心!”
“阿炜!”
慕叶与苏延同时低喊出,却是已晚了。
苏炜“咚”得一声撞了上去。
却是不疼。
苏炜抬头,望见一威武大汉。
其身形高大,面目粗狂,浑身散着一股豪迈之气。
“小公子还请小心,这树木厚实,莫要撞坏了小公子。”
男人一丝丝都不掩饰对苏炜身形消瘦的担忧。
说来也怪,明明是取笑的话,在这人的嘴里听来却是一股直爽,并无半点冒犯。
苏炜还未回神,苏延对着男子礼貌一笑,作了一揖,“多谢公子救下舍弟。”
“不必客气,出门在外本应相互扶持。”
男子大手一挥,粗鲁而爽气。
今夜月色甚好,洛江上有点了无数盏花灯,故而岸边灯火明亮,仿若白昼。
在这片亮堂中,可以看清男子五官较之常人要更为深邃,一双眼睛更如鹰眸般锐利。
这双锐利的鹰眸经由苏延,在慕叶身上一顿,最后留在慕叶与苏延十指相扣的手上。
慕叶虽取了面具,但仍是男子打扮,估摸这人是被吓着了。
但是无人解释。
男子只好望向苏炜,“不知小公子可伤着?”
“多谢公子关怀,我甚好。”苏炜已是回神,站在慕叶身侧很是乖巧,顿了顿,又道,“公子有所不知,我这脑袋硬,便是撞上槐树也不碍事,不知公子可曾伤着?”
男子哈哈大笑,笑毕,男子意犹未尽般对苏炜道,“都道大周无勇夫,我倒是觉着小公子乃是一名名副其实的勇士。”
苏炜眨了眨眼,甚是迷惑,“公子如此说是何意?是受人派遣入我大周的细作么?”
男子的笑意便止了。
男子敛了张狂,自报家门,“在下耶律明,我乃北漠商人,不久前双方交战,我生意受损,此次特来亲自带商队入大周,是来做生意的。”
“原来如此,那耶律公子真是来对地方了。”
苏延淡淡开了口,黑眸一抬,凝向热闹的洛江江面,“今日花魁大赛,洛阳权贵皆在江面,我有一船,可借公子一用,也算是报答公子搭救舍弟了。”
耶律明着实没有想到会得到此般答话。
他料想,三人该请他一顿酒。
可是,却是借他一条船,还是以为他谋利为出发点。
这叫他如何能拒绝?
耶律明不知道,他虽然将面色隐藏的极好,却仍是被人捕捉到了眸底闪烁的光芒。
他之心思,已被人一一看透。
苏炜笑得格外灿烂,“公子不必客气,我兄长本是乐于助人,何况公子又替槐树挨了一下,请公子尽管上船。”
耶律明还未应呢,便有人上前来请,“耶律公子请。”
耶律明瞧见来请之人,正是方才在船头拦他的人。
可眼前人却似乎初见他一般,并没有认出他来,恭敬得仿佛头次见他。
耶律明晓得自己这顿酒定然是喝不着了,抱拳爽朗一笑,“那么,多谢公子了!”
送了耶律明,苏炜便拉着慕叶往街上去,“叶姐姐想吃什么?还是先去金樽酒庄拿两坛酒?”
慕叶被苏炜扯得被迫加快脚步,她又不想快走,便拖沓着步子,不肯走,“仪态啊*啊,太子殿下太傅教没教你啊?”
苏炜便想起是有太傅这么个官位,这人也还在呢,他还牵着人家夫人的手呢。
苏炜讪讪放了手,仪态也*了几分,“那个,我还小嘛,太傅还是要多教教,多教教。”
黑亮的眼睛暗中偷偷望向苏延,害怕那张完美俊颜上会出现那么一丝丝的责备。
然而没有,苏延俊雅的容颜如旧,柔和的银辉打在脸上,照得玉容清雅高贵,如玉雕般完美无瑕。
苏炜心里是又惊又卑。
他的延哥哥呀,长得真是好看,只是,这声延哥哥不知还能叫到何时?
慕叶也发觉了苏延的异常,碍着苏炜在,慕叶没戳穿。
二人陪着苏炜吃闹了一通,把直嚷着要住在西园的苏炜送回了宫。
马车上,二人相对而坐。
“阿璟。”
“苏延。”
两人同时开口,四目相对,便是相视一笑。
苏延伸出手,慕叶覆了掌,轻轻一拉一带,慕叶便偎在了苏延的肩头。
“今日你怎会出宫?”
“阿炜寻我,便是要我带他出宫玩闹的。”
“我以为他在太和殿受了什么差事呢?”
苏延沉默。
最近苏延沉默的时刻越来越多了。
慕叶心里一叹,双臂环住苏延的腰身,并不再问。
“阿璟,皇上病情加重了。”
“嗯?阿炜玩得不是挺开心的么?”
苏延轻轻的笑了,“情分并非一句血浓于水可造就的,阿炜这些年受的冷落,心里早无父子情意了。”
那话说得甚是凄凉。
慕叶只是抱紧了苏延,“好了好了,没有便没有罢,上一辈的事情了,一代归一代。”
黑眸中流动一丝诡异的隐晦,许久许久之后,那隐晦方散去。
苏延闭上双眼低头吻了吻慕叶的发丝,双臂揽紧了怀里的温软。
“阿璟,你该问我的,很多事情你该问的。”
慕叶蹭着苏延的胸口,微微摇了摇头。
“我这人,素来喜欢心知肚明,讲破了便没意思了。”
“佳偶如此,夫复何求?”
那话音极浅,似是两枚玉佩擦过发出的轻吟声,落在慕叶耳中却又是格外的动听。
“你若无求,我有一求。”
“嗯?你说。”
“夏日过后便是金秋了,我想去苏州那宅子住上一住,”慕叶靠近了苏延的胸怀,低低喃道,“那宅子里的桂花我还未瞧过呢,也不知香气如何?”
苏延微微一笑,黑眸泛出一道温情,“好,我陪你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