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低沉,但却非常清晰,就算我此刻带着头盔,也听得一清二楚。
我惊讶的回过头去,身后却只有一辆同样等待红灯的汽车。
什么也没有,连个鬼影都没有。
那……刚刚又是谁在对我说话呢?
幻听吗?不会的……
“嘀嘀嘀……”
响亮的汽车喇叭声,将我拖回到现实中来。
路口的绿灯亮起,我却依然愣在停车线上。
身后的汽车绕过我,里面的男人不知骂了一句什么,扬长而去。
我转过头,仍然看着地铁口上的字母“c”,现在它竟显得那样刺眼。
“右拐,c出口……右拐,c出口……”
脑子里一遍一遍的响起这句话,我到底该怎么做?
——摩托车停靠在路边,停靠在地铁c出口的路边。
我摘下头盔,抬起头去看地铁出口上那个醒目的“c”。
一阵眩晕……
——此刻,我发现自己竟已分不清楚,哪边是现实,哪边是虚幻。
看着周围的人流,他们是那样陌生,却又好像都是一个样子。
他们对我不感兴趣,我对他们也一样没有好感,也许某一天,他们中的某个人,就会出现在我的相机里。
——c出口向下,就是地铁的通道。
此刻人虽然不多,但是却也显得忙碌。
地铁通道内的人群,总是面无表情的,冷冷的穿梭在这里——他们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我不喜欢地铁,更不喜欢像此刻一样,站在地铁的站台上。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更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站台边上,熙熙攘攘的站着几个人。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在低头注视着冰冷的手机屏幕——这就是现代人的精神寄托。
有几个人,似乎和我一样,严重的缺少睡眠,也许比我还糟糕。
几个消瘦的年轻人,看上去精神衰弱,营养不良,他们像是已经丢了魂的躯壳,只是在世上喘气而已。
视线穿过他们,一个身着粉色连衣裙的女孩,立在站台的最边缘。
她垂着头,乌黑的头发和双臂自然下垂,整个人微微摇晃着,就像风雨中飘摇的树枝。
此刻她虽然站在那里,却好像已经睡着了一般。
——远处黑暗的隧道内,忽然亮起一盏灯。
列车来了,它总是呼啸着驶过黑暗,然后慢慢的停在光明之中。
它把人,从一个光明之处,带往下一个光明之处,自己却不停的穿梭于黑暗之中。
——人们都在侧头向隧道内看去,这是一种自然反应,因为所有人都在期盼它的到来。
但是站台上,却只有两个人没有去看……
一个是我,一个是她——那个身着粉色连衣裙的女孩。
“难道她真的睡着了?”
突然,我的心底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难道她想……”
——这一刻,没有人注意到我在站台上狂奔。
所有人都只是关注着即将到站的列车。
我奔跑着,向着她而去……
——我知道这一刻,也许我并不只是在与列车赛跑,我还在同生命赛跑,在与死神赛跑……
刹那间,眼前的女孩,她的身体已经倾倒,半个身躯也已经探出站台的边缘。
再过两秒钟,她美丽的一切,就会被碾碎在冰冷的铁轨上……
但是我,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只在这刹那间,我已经来到她的身边,伸出手臂,抱紧了她的腰……
当我将她拉回到站台里的时候,地铁的车头擦着她的发丝,呼啸而过。
下一刻,地铁缓慢的靠站,开门,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关门,地铁再次启动,迫不及待的驶入黑暗之中。
——没有人注意到我和她。
站台上就只剩下我和她。
她已经瘫软的身体,就靠在我的怀里。
她很虚弱,脸色和我一样的苍白。
她紧紧闭着眼睛,似乎仍然在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此刻,站台上如此的安静,但是却如此的可怕。
我忽然觉得,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黑暗的隧道内,死死的盯着我。
一阵冷冷的风,掠过站台,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突然一个问题出现在我的脑袋里——为什么是我?
“是啊,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那个声音让我来到这里?又为什么我会救下她?”
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叫关颖,是个只有22岁的女孩。
当我和她坐在咖啡馆里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告诉我的。
爽朗的笑声,清澈的眸子,乌黑的秀发,粉红的连衣裙,却是一张苍白的脸。
很难想象得到,刚刚半个小时前,她还想着要去死。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除了我,不会有人这样问她。
她看着我,脸上依然带着笑容说道:“因为我不配再活下去……”
她的话那样随意,就像和我在谈论着别人的事情。
“不配再活下去?为什么?”
这句话只出现在我的心里,我却并没有接着问下去。
这个年纪的女孩,不配再活下去的原因,太多了,我却一点也不想知道。
点燃一支烟,深深吸入肺里,清爽的感觉。
“那……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我想应该换个话题的。
她看着窗外的城市,喃喃说道:“去哪里……去哪里都是一个样子。”
是啊,我同意她所说的。
去哪里,都是一样的,只要我们的灵魂还未找到归宿,我们的躯壳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摩托车飞快的掠过每一条街道,我的后座上,却多了一个女孩。
她没有戴着头盔,因为我只有一个头盔,所以当她乌黑的秀发,在风中飘扬起来的时候,显得很美。
就在刚才,我请假了,3个月以来的头一次请假,张主任顺利的同意了。
为什么要请假?
因为她,关颖。
今天,我不想让她独自一个人。
她告诉我,她已经无处可去了,她没有住处,没有行李,甚至没有一件衣服。
我告诉她,我的家里还有一个房间,如果她愿意的话……
她爽快的点点头,露出两个酒窝——我这才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苍白的脸上,竟有两个酒窝。
“你是不是经常叫女孩子去你家里住啊?”
她在摩托车的后座上,大声的对我喊道。
我听到了,却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呼呼”的风声掠过,我又加速向前驶去。
虽然她会这样问我,但是我知道,因为地铁中的事情,她和我之间已经有了一种信任。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正前方的墙壁上写着“18楼”。
我们到家了。
开门,关门,我和她站在空荡的房间里。
——我自己一个人,住128平米的寓所。
这房子是我朋友的,他也是摄影师,在英国;如果不是因为他,我还没有这份工作。
关颖脱掉鞋,赤着脚,在整个房子里乱窜,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活像只可爱的水鸟……
她显得有些兴奋,有些开心,她肯定想不到,我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她眨着大眼睛说道:“这房子真大,真干净!”
我笑着点点头,的确,我讨厌脏,所以我的房子很干净。
“这就是我的房间吗?”
她兴奋俏皮的指着我的床说道。
我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是,那个是我,对面的才是你的……”
我指着走廊另一边的房间。
她显得有点扫兴,也有点不好意思,然后她转身向另一个房间走去。
两个房间的门是正对的,一个阳面,一个阴面,一个是我的,一个是她的。
她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个空柜子,甚至连被褥也没有。
不过她还是很开心的说道:“我真的可以住在这里吗?免费的……”
我笑着点点头,其实这对我来说,也是好的。
——一直以来,当我凑巧路过街口的酒吧时,我都会进去坐坐。
不管多晚,我都会要一杯啤酒,然后慢慢的喝掉它。
我喜欢独自坐在角落里,因为角落里更方便些,更方便看着所有的人,更方便偷窥他们。
偷窥总是不好的字眼,但是每一个摄影师,都有点偷窥的**。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摄影艺术就是人类满足偷窥**的延伸。
深夜,酒吧里最不缺少的,就是女人……
总会有女人来到我的身旁,坐下,她们和我一样,在这座孤独的城市里,寻找着……
她们最终会来到我的房间里,摩擦,喘息,眩晕,然后离开,留下潮湿的褥单和丝丝的香水味,还有深深的空虚。
——关颖什么都没有,她就像是空气中的精灵,她现在需要依靠的,只有我。
我知道她和她们的不同,我希望这只可爱的水鸟,可以在我这里修养好折断的翅膀,然后重新飞回到那片既美丽又危险的大海上去。
现在,我情愿让她来依靠我——因为她很特别,因为我也很特别。
——这一整天,我们一起逛超市,一起散步,然后一起为她收拾房间。
她笑话我,冰箱里只有啤酒。
我也笑话她,她什么都没有。
我们聊天到很晚,她却一直在聊我的事情。
我并没有再问她任何问题,因为我知道,现在她需要忘记,而不是回忆。
——她回房间睡觉了,轻轻的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手里的香烟忽明忽暗的燃烧着。
烟,总是最好的朋友,它会在你失落和无助的时候,燃烧自己,为你带去短暂的精彩。
所以,我离不开烟。
酒呢?
酒更像女人,当你清醒的时候,她会让你产生幻觉,然后情不自禁的沉浸于此,不能自拔。
但是当你喝得太多的时候,你不得不把她们再吐出来,头疼,恶心,无休止的折磨着你。
然后,你又清醒过来,再次,迫不及待的喝下她。
所以,我也离不开酒。
现在,这两位最好的朋友,都在我的身边。
夜,包围着我,让我想起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带着笑容的女尸照片,可疑的《尸体解剖报告》,幻听一般的低沉人声,还有地铁里轻生的女孩……
所有事情之间,好像有一种联系,但是我又觉得非常模糊,难以触摸得到。
也许现在并不是时候,并不是一个可以好好思考问题的时候。
我现在需要的,只是休息——我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
昏昏沉沉的状态,又有什么能想得明白呢?
我将自己拖进了房间里,关上门,倒在床垫上,瞬间,昏死过去……
——“啊!”
一声尖叫,撕破了我的噩梦。
当我从床垫上突然坐起来的时候,我的脑子浑浑噩噩,我甚至不知道此刻,我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但是下一刻,尖叫声再次响起,它就像一把利刃,一下刺穿了我的心,让我不寒而栗。
“不好,是关颖!”
一个念头闪过,我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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