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关键时刻,小丫头片子挑出来搅得什么局?她以为自己有天大的本事了?多少夫人太太奶奶们尚站在这里不出声,她一个未出闺阁的小姐,能有几斤的份量?
最要不得的是,还跟着锦芳一起,丢尽了苏家二房的脸面。
“九丫头你给我滚回去!这里长辈们说话呢!你少没规矩!”苏二太太阴气飕飕地厉声喝道:“别跟着没有人样的东西学!”
宋夫人冷笑连连,一个没规矩也罢了,算是姨娘,不成器也有理由,现在连小姐也这样起来,难怪宛贵人落到如斯田地,家里根底子就是烂的!
祈男却不肯退缩,甚至脚步也没有向后移上一寸,依旧倔强地站在前面,与地上锦芳月香并排而立。
“这事经纬尚未理清,如何就要断定行判了?!”祈男的声音冷静得如绝壁上挂出的冰锥,迫人的气势竟是令周围人皆是浑身一震,因没想到,苏家这位小姐如此硬气,回嘴自己太太也就罢了,宋夫人明显的不悦竟也不放在眼里,反强出辩词。
“依你这么说,”宋夫人的冷笑变成了好笑:“倒是我们本来东西坏了,偏要诬赖你家姨娘了?她刚才寻死竟也不是畏罪,竟是个冤屈了?”
哈哈哈哈!宋夫人身后,除了苏二太太和祁夫人,余者各位皆配合着宋夫人口吻,放声大笑起来。
“表小姐,”赵夫人再度开口,装作温婉可人:“我劝你算了。知道你心疼自家姨娘,可到底是她办坏了事,一时手贱,怎么怨得人呢?人生在世,最重要一点道理就是,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多少王公大臣们尚且如此,况你一介小小的姨娘?听你姑妈一句劝,在这里强出头硬辨理没有好处,反落了人家笑眼,你是有远大前程的小姐,又何必为此事坏了自己闺誉?”
旦听得远大前程四个字,秀妈妈由不得跟前一亮,跟着便上上下下,愈发仔细地打量起祈男来,甚至站在后头看得不过瘾,还特为推开几个小丫头,站到祈男身后来。
“宋夫人,”祈男不理会陡然冒出来的赵夫人,和许多正在无声耻笑自己的夫人小姐,水光盈盈的明澈双眸,冷静地直面那位高傲的贵妇:“我并不敢说夫人诬陷,相信夫人对此事也是全然不知。我只是觉得,如今不该细究如何惩治罪人,毕竟还是如刚才所说,是谁犯下此过还并不一定,没有人亲眼看见姨娘碰坏了屏风,且就算真治死了姨娘,也换不回太后的贡品不是么?”
宋夫人眯起眼睛来,烦躁与愤怒淹没了她的心智,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当面挑战她的权威,从来没有!
这丫头敢是活得不耐烦了?要不要索性连她一起押解去京里?!
“夫人,”正当宋夫人心中暗下杀机时,一直没说话的秀妈妈,却出人意料地开口了:“苏家九小姐说得也不无道理,此事症结还在那屏风上。若苏九小姐能有法子,另弄个屏风来,且得一模一样地,替换了这件,左右太后面前说得过去,也交得了差,夫人也并不一定非要人性命的,是不是?”
宋夫人心里恨得牙痒痒,可对方是秀妈妈,她的话,就连宋夫人也不必不听。
“自当如此,我又不是那地狱里的罗刹阎王,只管要人性命做甚?若能弥补太后贡品,饶过这两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宋夫人此言一出口,祈男立刻接过话头来:“夫人一言,驷马难追!既然如此, 我有办法让夫人消此一难!”
宋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这小丫头片子好大的口气!此屏风乃候王出海于异地小岛上所得,一般再难寻见,因此才献于太后,做了贡品。听这丫头口出狂言,倒好似随处可见一般,简直可笑可鄙!看来不出几句重话,是压不住苏家这丫头狂妄的气势了!
可秀妈妈却又一次抢在了宋夫人前头。
“既然苏小姐如此说,想必已有备选?”秀妈妈说得风轻云淡,一点儿也没被祈男的话震惊似的。
祈男早看出来,比起焦躁跋扈的宋夫人,这位秀妈妈才是不好糊弄的主儿,因此转身看向对方,因对方身量不高,便微微垂了头,浓密纤长的睫羽轻轻覆盖眼帘,掩去了眸中那抹犀利:
“回妈妈的话,备选倒是没有,不过修补之法,小女子不才,倒有一个。”
什么?!
今天随宋夫人过来的小姐太太们,只顾得上吃雷了。一个又一个的惊异接连击打在她们身上,令她们先是受惊受慌,过后便是幸灾乐祸,现在?则有些心摇目眩了。
苏家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哦,生出这么个不知好歹,没有眼力劲儿的丫头片子来!姨娘做死也就罢了,连小姐也是个没有狂妄自大,不知山高水厚的!‘
宋夫人怒到极处,反笑了起来:“好好好!”她连着说了三个好字,其中包含的怒气,直可以将平春堂都击穿:“既然苏九小姐这样好本事,连天然完美的琥珀屏风也可以修补得好,那我们可真要开开眼界了,我活了三十几年,也算见过些风光世面的,上至内务府,下至民间精工匠人,就没听说过,琥珀也可以修补,若打磨也罢了,修补?呵呵呵!”
以一声完美的冷笑,宋夫人结束了她的话。
祈男沉默下来,她不屑于宋夫人对嘴,反将目光投到秀妈妈身上。
“妈妈觉得如何?”
秀妈妈回视祈男,祈男这才发觉,对方的眸子有别于一般长者,竟明澈若清泉,幽黑如子夜,让人细看之下, 竟有陷进去的感觉。
这人怕是身怀绝技!
“既然苏九小姐这样说,”秀妈妈慢条斯理地回答:“夫人也那样说,不如一试,倒也好。”
宋夫人一口气险得没上来。
自己刚才的话明明是反话好不好?傻子也能听得出来吧?反话,反话懂不懂!
这也罢了,只怕老婆子是有意给自己难堪!那小丫头片子托词罢了,老婆子一向精得鬼似的,竟会听不出来?世上还有人能修补琥珀?
“妈妈的话,也罢了,”宋夫人突然心生一念:“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若用些什么金线银线的,添减着缝补上去,破获了屏风天然的喜庆,我这里是过不得关的,我既然看不入眼,那太后就看不会要了。到时候,敢问苏九小姐,姨娘们不必说了,你又怎样呢?”
“若经我手修补后,不能令夫人满意,则当以戏弄夫人罪处,凭夫人处置,小女子我绝再无二话!”祈男铮铮有声,貌似恭敬,眼神却冷酷如冰锥,周身更迸发出森寒气息,以证明她没有在开玩笑,是真心自己性命投进去一搏的。
苏二太太连气也出不均了,不知该骂这个女儿愚蠢呢,还是勇敢呢?!
苏大太太凑近她耳边,细声细语地道:“你家女儿不是我说,当真与别人家的不同!好也不同,坏也不同,呵呵!”
苏二太太几不将一口银牙咬了个粉碎。
“好了,你们听见苏九小姐的话了?”秀妈妈看了丫鬟们一眼:“还不赶紧将楼上最好的那间房收拾出来?就请苏九小姐将就住进去,从此时开始,苏九小姐就留在咱们府里,凡衣食起居,一应咱们供给,修补用料,也一并咱家所出,夫人您看,可好?”
最后六个字不过是形式主义,这里众人都听得出来,这件事从头到尾,其实都是秀妈妈在做主。
“妈妈这样说,”宋夫人话里的勉强,听聋子也听得出来的:“想必就是咱家老太太的意思了,她老人家虽身不在时在,眼耳口心却是一刻不赶放松了,要不然,妈妈也不必跟我过来了!老太太要这样行,我这做晚辈的,少不得只有依了。不过事已至此,我丑话只有说在头里,若到日子不能修补完成,姨娘九小姐不必说了,妈妈也少不了是要掺一股子罪在其中的!”
连唬带吓,一个也不放过,这就是宋夫人嚣张外表下的,阴毒本性。
“这是自然,不劳夫人费心,老奴我伺候了老太太半辈子,这点子道理还是知道的。”秀妈妈回得极快,半点犹豫也无。
于是事就这么定了,丫鬟们即刻忙了起来,玉梭被祈男点名留下,苏二太太羞愧难当,跟在宋夫人身后,又是陪不是,又是说好话,前者却毫不理会,径直就甩手走了。
苏大太太和赵夫人也并肩回去,看也不看祈男一眼,倒都对秀妈妈十分好在,临走还多看了她一眼,又窃窃私语不止。
祁夫人含着泪走到月香身边,因姨娘们都要被宋家扣下,少不得嘱咐几句,月香磕头受了,亦垂泪不止。
祈男也要来看锦芳,却被后者推开去了一边,锦芳如今头也抬不起来,脸更偏去了一旁:“如今被我连累,愈发没脸见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