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男欲言又止,因极了解锦芳的性子,终于还是退了回去,直到见婆子们上来将其与月香一并带走,也没再多说一个字。
解决问题不能靠嘴,唯有靠行。
瑾湘也被祁夫人带走,走时哭得头也抬不起,倒是祈男反过来笑着安慰她:“姐姐这是怎么了?我还没说话呢,姐姐就这样起来。其实又何必?我既然说得出口,必有办法,姐姐只管将心放开了些!“
瑾湘抽抽达达地道:“你不过哄我们罢了,其实哪有法子?一向琥珀这东西坏了,只有用金银镶嵌了边沿一个法子,如今这东西正在琉璃中间,你如何下得了手?这不是自绝死。。。”
瑾湘说到个死字,下意识地一惊,忙就收口,却已来不及了,那不详之字已脱口而出,再欲掩盖回口中,早已如覆水难收。
祈男却没放在心上,正好有丫鬟上来催了:“苏九小姐,上头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秀妈妈有话要问小姐呢!”
于是瑾湘只得丢下说了一半的话,垂泪而去。
祈男跟着丫鬟来到平春堂内,姨娘们早走了个干净,玉梭也在楼上帮着收拾房间,于是空落落的厅里,便只有她和秀妈妈二人了。
“小姐要些什么修补的材料?请开出单子来,也好吩咐下人们买去。”秀妈妈微笑着开口。
祈男偏头想了一想,缓缓地道:“金线银线是少不了的,虽然宋夫人刚才那样说,可这些基本材料还是要的,”说到这里,突然眼角瞥见秀妈妈在笑,于是也偷偷在心里笑了一下。
“我家夫人就是这么个心性,老太太常说,听得见时便听,听不得时懒得理她,这方是养生之道。”秀妈妈不止笑,还竟然开口说了一句,话里意思,颇让人玩味。
不过眼下祈男可没有心思,去考虑人家的家事,她边想边又道:“除此之外,还要些上好的纸张,极白的高丽纸,上好的颜料,要些什么颜色待我想好的,开出细单子来。还要些粗一些的金丝,如穿发簪那样的,再有就是笔墨和剪刀了。”
秀妈妈听着前头还有些眉目,后来来越听越糊涂了,还要纸?极白?颜料?这有剪刀?这是要做什么?
祈男看出对方的疑虑来,遂轻轻一笑:“妈妈猜得没错,就是要用来剪纸呢!”
秀妈妈半天没有回话,末了,却也笑了起来:“曾听我家大爷说过,这杭城里只有一位小姐,行事偏于别人不同,想得到的她不行,想不到的她偏来,我先只不信,大家小姐,不外闺誉女训锁住,哪有敢这样的?大爷只说我眼皮子浅,如今看了苏九小姐,才知道天下真有这样的奇女子呢!”
祈男不由自主地低了头,只作没听见这话,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涌了上来。
是喜欢这话里的赞许,还是讨厌他总对女子如此留心?又或是两者掺而有之?
“既然如此,老奴这就预备去。九小姐也不必客气,在这里虽有他事,也算是我家的客人,一应用物,只管吩咐,只是换洗衣服有些麻烦,因我家小姐,”秀妈妈又笑了一笑:“想必不适合小姐身量。”
这下,祈男终于也忍不住,微微抿了抿嘴。
“不过也不要紧,老奴这就吩咐人回了苏二太太,让她即刻送了小姐的衣服来就是。”
祈男点头谢过,她始终对这妈妈有些戒心,不明白对方为何又平白无故生出这样大一件事端来,再联系到偷听到的和亲一事,愈发心里忐忑,因此也不多话,借口去寻玉梭,这就上楼去了。
“小姐!”玉梭正跟着几个丫鬟,从一间屋子里出来,看见祈男上来,忙就向前来扶。
原来这平春堂楼下是厅,又各有耳房,楼上却是隔作四间,除中间空着以外,三面各有一间不大不上的屋子,玉梭便将祈男扶进了南边一间里,捞起洋红撒花的软帘来,便另有一番天地了。
里头迎面就在中间设着大罗汗榻一张,两旁俱是博古图书架,架上设着各样古董玩意。里间还有一碧纱橱,绕进去一看,原来窗户在里头,窗前一几,几上设着笔砚等物,靠墙则有小榻,宝蓝缎子的铺垫,一个紫衣蓝裙的丫鬟,正在向银钩上挂着豆绿色花鸟细沙帷幔。
“苏九小姐来了?”丫鬟业已整理好,听见有声响,抬头见是祈男,忙下来垂首行了个礼。
按说祈男是在这里陪罪的,可秀妈妈才私下里特意吩咐了她们,不可怠慢此位小姐,因此各丫鬟心领神会,倒也规矩得很。
祈男看这丫鬟面熟,突然想起,这不就是锦芳说得,楼下叫她们下来的那一位么?
“这位姐姐好!”祈男微笑点头:“姐姐如何称呼?”
“回小姐的话,奴婢名叫荷风。”丫鬟低低地回道。
祈男笑道:“看姐姐刚才身手伶俐得好,想是在家也颇受重用吧?”
荷风只是低头,笑了笑,没说话。
“苏九小姐觉得这里如何?”秀妈妈陡然从祈男身后出现,倒唬了她一跳,荷风趁机向外走去,秀妈妈又道:
“若缺了什么,只管叫下人们去用,若一个丫鬟不够使。。。”
她不过是一句客套话,可祈男去接过来就笑道:“正好,妈妈不提我本也不敢说,这地方这么大,只玉梭一个陪我,我心里只是害怕,才见这位荷风姐姐,行事伶俐话又少,我很喜欢,心里想着,若能得这位姐姐,不敢说劳动,只求相伴,心里也就安生多了。”
荷风此时已走到门口,听见这话不由自主就回过头来,看了秀妈妈一眼。
秀妈妈眼里失神,略怔了一怔,然后便很快反应过来,复又笑道:“这有什么,难得小姐喜欢她,让她留下伺候就是了。”
虽然她只是一瞬间犹豫,可祈男到底也不曾放过,看起来,这叫荷风的丫鬟不是个简单人物!
“荷风!”秀妈妈已恢复若无其事的态度:“你听见小姐的话了?好生伺候着吧,有事只管回来。”
落后一句是重重说出口的,因此荷风会意,垂首应了,祈男也听进了心里。
“回妈妈的话,夫人有话要说,请妈妈前头去呢!”楼下有丫鬟的声音传来,秀妈妈忙道:“这就来了!” 然后转身,向祈男行了个礼,方才退了出来。
“妈妈和姐姐真正有礼,我不过是在这里做活的匠人罢了,倒这样左一个礼右一个礼的,可不折杀我了么?”祈男见秀妈妈走了,有意便在荷风面前玩笑了一句。
荷风却不为所动,只笑了一笑,便又转身走到榻前,替祈男整理起床铺来。
“小姐,我才进来时,看见丫鬟们将那几件黄绢裹的东西都搬了下去,风起绢飘的,我看见其中一件露了些腿脚来,似乎是一件香几,梅花形状的,可看露出的部分,却已有些老旧斑驳了。”
玉梭悄悄走到祈男身后,凑近她耳边私语道。
祈男冷笑点头,亦不说什么。
玉梭叹了口气,又道:“要我说,这回小姐可闹大发了,且不说这事能不能了,就太太那边,回去只怕也不好交代。”
祈男瞥她一眼:“怕了?”
玉梭急起来:“我一个下人罢了,说什么怕不怕的?我自己又有什么要紧?只怕是小姐,要是有什么差池。。。”
荷风听见这里的话,一直不开口的,这会子反有话说了:“这位姐姐必不必如此忧心,只要九小姐真能如她自己所说,将那屏风修补完成,只怕我们夫人不只不罚,还大大有奖呢!”
祈男心里猛地抽了一下,抬头逼视荷风道:“姐姐说说看,有些什么奖励?”
不料荷风撞上祈男的目光,便一下将头转了回去,口中淡淡地道:“这是夫人的事了,我一个下人哪里知道?”
玉梭本来满怀希望的,这时也泄了气:“只求小姐宽了心,早日将那东西修好,那就万事大吉了!”
祈男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了下去。
此事明显是个套儿,想来秀妈妈信不过宋夫人眼光,便要自己出手挑选,因此生出一事来,看各位小姐的反应和本事。
自己本不该跳出来挑这个头,明知是陷阱,哪有争先的道理?
可是若不跳,锦芳就有危险,自己身为女儿,不能见死不救。
祈男由不得叹了口气,命运真是弄人,当真,自己就让开不皇妃的良机?先是做皇帝的女人,如今愈发好了,竟要去塞外,做什么单于的老婆了!
前有昭君出塞,今有我祈男赶鸭子上架,唉,这叫什么事啊!
荷风将房里的事做得差不多了,便对祈男道:“小姐还有何事吩咐?若没有,我替小姐看看外头去,若小姐的衣服包裹到了,我便顺手带将上来。”
祈男点头,又将书案上,自己刚刚写得的一张单子递了上去:“这上头是要修补屏风所需物品,请姐姐带给秀妈妈,劳她购些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