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郎中府里,好容易宴席散了,大夫人孙氏只觉得闹腾了一日,很是倦乏,扶着魏大娘的手回了房,半倚在熏笼边闭目小憩。顾玉琴跟着进了房,不得她吩咐也不敢就走了,只得在旁陪着坐着。
孙氏睁开眼时,见她低着头在跟前,登时一口怒气上来,张口道:“你还在这作甚,病的要死不活的,还不回去养着,难不成要我寻了人抬你回去?”她原本瞧着顾玉琴生了个哥儿,娘家也算是富足之家,堪堪做个填房也不至于太过,哪怕身子差些好歹能听吩咐,谁料诚哥儿过了满月才瞧出来有些不妥,好容易顾玉琴娘家舅舅入阁拜相,若能多看顾刘家倒也是极好地,更不想今儿宴席上郑氏对顾玉琴瞧也不瞧,倒是对一个姨娘更为关切,如此一来,顾玉琴早已毫无用处,看着她只会想着那个只会吃睡,连哭闹都不怎么会的诚哥儿,叫她心肝都疼,当初怎么就应了把她扶了正的。
顾玉琴低着头,欠身道:“媳妇告退。”攥着香莲出了房,脸色死白,一股气走出老远,才缓下脚步,微微喘着粗气,对香莲道:“哥儿可睡了?”郑氏知道诚哥儿不好时,便打发人连乳娘一块送了回来,如今养在云水居。
香莲低声道:“已经睡下了,明儿可要再请郎中来瞧?”
顾玉琴指甲死死扣进掌中:“请,不管要多少诊金,都请了来,只要能把哥儿瞧好。他们为了脸面,遮遮掩掩,不叫人请郎中给哥儿瞧病,我是顾不得了,若是哥儿不行了,我要脸面有何用。”
郎中老爷刘恒却是才自前院过来,酒意微醺,颇为自得地踱着方步进到正房,孙氏不想他居然会过来,忙起身笑吟吟地道:“老爷来了,快歇一歇。”上前替他解了外裳,脱去朝靴,吩咐小丫头沏了酽酽的醒酒茶来。
这才笑着道:“前边的大人们都走了?”
刘恒笑道:“散了,送到门外就回来了。”他笑望着孙氏,“你倒是有些见识,想着把顾氏扶了正,如今顾家大舅子郑希和眼看就要入阁了,倒是桩好事。”
孙氏满满是笑:“我哪里懂这些,只是想着玉堂身边不能没个人照应着,看她平日要强,想来不差。只是这身子骨不好,实在是……”
刘恒不在意地道:“身子不好养着就是了,只可惜是个庶女,若是云娘还在,如今也就不用费心思了。说来,锦程也该续一房亲事了。”
孙氏一时反应不过来,怎么说到刘锦程身上去了,只得道:“我瞧那姜家二姑娘玢如出落得极好,娴静温柔,想来……”
刘恒掉了脸,喝道:“胡闹,姜家那等人家能出什么好女子,泼皮破落户,说出来没得丢了脸面去,锦程何至于娶那等人家的女儿。”
孙氏讪讪道:“只是想着是填房,好人家的姑娘未必肯。”
刘恒冷哼道:“填房又如何,锦程如今连个房里人都没有,娶回来也是正室,是刘府正经少夫人,还能亏待了不曾。”他扫了孙氏一眼,“虽然不比玉堂日后要考功名的,但该给的一样不会少,休要拿些话来搪塞我。”
他顿了顿,见孙氏低着头无话:“我今日问过顾安亭,他府上还有个四姑娘,年岁也该说亲了,品貌上佳,明儿你就打发人过去要了庚帖来,合一合便成了。”
孙氏愣了,呐呐道:“也要娶顾家女儿?这……”
刘恒瞪了她一眼:“顾家女儿怎么了,若是郑希和有女儿,我自然就使了人去求娶了,他家只得一个公子,早已婚配,如今能跟顾家攀上亲已是极好了,若是再把这顾四姑娘娶过门来,还怕日后与郑希和没个来往?”
孙氏咕哝着道:“顾家老爷也不过是一介白身,就算郑希和再出息,还能带了他?”
刘恒啐道:“妇人之见,郑希和能入阁拜相,你焉知他不会为顾安亭谋个前程,如今顾家早就不稀罕纳捐了,只要郑希和一纸举荐书,还怕谋不到一官半职。”
孙氏却是极为不愿成就此事的,如今顾玉琴不得郑氏看重,身子也不好,再不能生育,唯一的哥儿还是不好的,她这个正房少夫人不能帮刘玉堂一星半点,若是刘锦程再娶了顾家女儿,说不好郑氏偏帮着二房,那可真就不妙了。
只是刘恒如此吩咐了,她少不得先应着:“明日就使了人去说。”心里却是忽而想起如意来,那丫头不是被认了亲,算是顾府五姑娘,又是刘锦程喜欢的,不如就让人去求娶五姑娘,身份不过是个丫头,终究不算顾家正经女儿,比顾玉琴差了一截,郑氏也未必肯真心帮着。
刘恒见她应着了,这才挑了挑眉,忽而想起,问道:“胡氏这几日如何?”
孙氏见他问这个,忙打起精神来道:“前几日说身子不好,请了大夫来给瞧过了,这两日倒是无事了,出来园子里散了散。”
刘恒皱着眉:“你多留些心,莫叫怠慢了,也别让她乱走,好生告诉玉堂,喜欢不喜欢都不能委屈了。她可不比寻常。”说着眉头拧在一起,起身抬步便走。
孙氏急忙起身道:“老爷不留下来?已经下了钥了。”
刘恒头也不回:“前头还有些公文要瞧,不留了。”
孙氏看着他走了,垮了脸,跌坐在罗汉床上,这叫什么日子,先前的打算全都不中用了,明儿还得打发人去与顾府要庚帖,府里还有个说不得碰不得的胡氏,一想着若是胡氏的身份揭穿了去会是何等下场,她就觉着心悸,这造的是什么孽!
正月初三一早,孙府打发了马车来接如意与芳惠,说是同知府上的茶梅开了,要请了两位姑娘去赏花呢。
绮梅与双蕙替如意换了衣裳,双蕙偏着头笑道:“孙家姑娘这般着急,想来那茶梅是极好看的,才会帖子也不下,便打发了来接人了。”如意不禁失笑,她们哪里知道,这孙家是怕顾俊甫与旁人定下亲了,这才巴巴儿打发了人来接。
待到辞了郑氏,带着丫头来到垂花门前,芳惠早就等在那里了,她今儿的打扮又不一样,一身茜红百样妆通花棉褙子,胭脂红芍药花长裙,云髻上还簪着一支小巧的垂珠凤钗,分明是着意打扮了一番的。她瞧了瞧如意,见她身上穿的是丁香色折枝梅棉缎褙子,湖兰滚边棉裙,腰间系着兰色如意绦,披了青莲羽缎鹤氅,素净得紧,芳惠只觉得得意,再不瞧她径直上了马车,如意也扶着绮梅的手上了车来,丫头们跟着在后一辆马车坐了,这便向同知府去了。
到了同知府,孙沁雪巧笑嫣然地立在垂花门前迎住二人:“你们可是来了,陆家妹妹和张家妹妹早就过来了。”
芳惠笑道:“想来是孙姐姐家的茶梅开得好,她们才这般急着过来了。”
孙沁雪笑着挽起二人的手:“好不好,也要两位妹妹看过了才算,不过今日我是吩咐备下了青梅酒,倒是可以煮酒论英雄了。”
如意笑着道:“英雄我倒不知,巾帼已经见了好几位了。不知夫人在哪一处,我们先去拜见吧。”
孙沁雪摆摆手:“今儿母亲知道我要请几位妹妹来赏花,便去了我姨母家,怕拘着我们。”如意不禁笑了,看来这孙夫人对孙沁雪颇为宠溺,由着她来。
孙府与郎中府景致不同,孙同知也是余杭人,府邸布局更为别致精巧,穿山绕水,颇有几分江南园林意境,孙沁雪邀了众人赏茶梅之处是孙府后园子的一处花亭里,小巧的花亭正位于茶梅林正中,花亭四面悬着暖帘,亭中四角放着烧的正旺的炭盆,姑娘们就坐在花亭里说笑,或是取了小炉自己煮了青梅酒,浅酌几杯,撩开帘子瞧那茶梅。
孙沁雪斟了青梅酒与众人,笑着道:“昨儿才说了下帖子与你们,谁料园子里的婆子就报说茶梅开了,我想着索性今儿就请了姐妹们来,也不会辜负了花期。”
张琦瑜看着那茶梅开得娇艳,红白交映,修剪地极为讲究,好奇地道:“不知孙姐姐府里这茶梅花儿是谁打点的,真是好看,我府里也有几株茶梅,却是开花不及这般多。”
孙沁雪颇为自得地道:“这是我兄长亲手栽种,平日都是他教了人打点修剪地。”
她一说,顾家姐妹二人倒也罢了,只陆映霜眼前一亮:“孙姐姐说的莫非是孙家二爷?”孙家二爷孙隽逸与孙沁雪是同胞嫡出。
孙沁雪微微颔首,很是得意:“正是我二哥,他今年秋闱也是桂榜高中。”
几位姑娘忙都道贺,孙沁雪笑道:“你们贺我作甚,我又不是孝廉公,若是一会子他出来遇上了,你们贺他便是了。”
旁人倒也罢了,那陆映霜却是目光闪闪,颇为期待一般,叫张琦瑜瞧见了,笑着道:“陆家姐姐,莫非你想瞧瞧孙家孝廉公?”
陆映霜红了脸,低着头,再不肯说话,惹得大家一片笑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