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首页

大文学移动版

m.dwxdwx.com

第二十一章 盛宴 1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这夜含章楼热闹非凡。殿外俨然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八根天然水晶玉柱,高耸奇峻,闪烁着炫目的光彩。地上铺着巨大的兽皮,长宽皆逾十丈,看皮面其色彩斑斓,如同绘着生动的画,就知出自非凡品的异兽。兽皮上摆着两列案几,两端角落里的六爪香炉吐着粉色的玉髓芝香气,云烟缭绕,依依袅袅。

貌美妖娆的男女仆役肃立在每一个案几旁,衣裙又短又小,外面只罩着薄纱,身体若隐若现,十分诱人。

宴会将离恨天内大小各族都邀请前来。有从荒僻远地来的妖精,往日清苦,此刻见到这样的胜景,眼睛都直了,双腿发软。

这时漆黑的天际飘来一朵云彩,盈盈带着光彩,像一个流动的光团,胜过了广场上通明的灯火。

众人抬头仰望。

云头上站着一个玉树临风的青年,身材挺拔,骨骼清奇,容貌如雪雕成,一双碧色凤目似深潭一般,眉如墨画,斜飞入鬂。他目光往下一扫,气度超然,整个人恍若神仙中人。

苏梦怀率先从席上站起,一跃到半空,热情地喊道:“风老弟。”

看他的样子,活像多年相交的好友,完全忘记了伏击时自己一人逃跑的劣迹。

风淮看着他并没有应声。

苏梦怀站到他身边,低声道:“老弟,以前的事是我做的不对。公子襄不是什么好东西,还不知他抱着什么打算,你既然已经来了,前事就一笔勾销,你我再次合作,省的被公子襄钻了空子。”

风淮蹙了一下眉头,站着的云层后方突然往前走来一个人,全身都拢在长袍之中,看不清面目,他站在风淮的左边。风淮侧过头,像是倾听的样子,片刻后淡淡一笑,眉宇间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立刻淡了不少。

他朗朗道:“好,一笔勾销。”

苏梦怀见他如此爽快,顿时笑得开怀,上前勾肩搭背,样子又熟稔了几分。

公子襄在主座上站起身,对着空中扬杯示意:“两位何不下来叙话。”

风淮从云上跃下,轻飘飘地落在地上,衣角飘荡,惹来不少女妖的注目。苏梦怀飞落时样子化成了飞鸟,巨大的气旋在筵席上吹过,不少妖精都眯起了眼。

两人才落下,衣着轻薄的女妖争先上前献酒,尤其是风淮,几乎被围了起来。他皱起眉头,灵气罩一闪,粗鲁地将周围的人都推开了。

苏梦怀哈哈笑道:“风老弟真是不识风情,这许多秋波,老哥我可没有享受过。”

青元横他一眼:“你当人人似你。”

苏梦怀也不恼,拉起身边一个女妖的手高高抬起,张嘴喝着长流的酒水,喝完一抹嘴道:“像我有什么不好。”

公子襄目光微睐,对下方往来的女妖道:“不可厚此薄彼,都满上。”

“看来还是公子襄懂我。”苏梦怀大声道。

众人头一次见到离恨天内四大妖王齐聚,看情形还相处融洽,顿时有大开眼界之感,纷纷举杯庆贺。

天上的云层散去,公子襄抬眼一扫,注意到,和苏梦怀来时惊人的阵仗不同,风淮的随从只有四人,全都身穿宽大的衣袍,包得严严实实的,看不清模样。四人行走动作完全一样,连灵气运转的波动都丝毫无差。

修士各自造化不同,即使是双生兄弟,灵根相同,也不能保持修行一致。这四人的灵力却像是融为一体,别无二致。

公子襄不动声色,对青元一瞥。

青元立刻招来几个侍女,悄悄示意。侍女朝四人献酒而去,也不知四人如何施法,靠近的人都被无形的墙推开了,半点不能靠近。

公子襄看了四人一阵,微微一笑道:“络寒城上下都是一个样子,不知多少女子的心要被伤了。”

青元配合道:“天下就只有您最会体恤女子心情。”

苏梦怀闻言大乐:“这话味好酸。我看风老弟不错,络寒城狼之一族几百年都是这种脾气,有什么好奇怪的。”

风淮面不改色,摆了摆手,让随从四人都退下。

四大妖王互视一眼,寒暄两句后开始落座。除了公子襄在主位,风淮下首居北,苏梦怀居右。青元已是公子襄属部,反而坐在了风淮之下。

公子襄坐姿慵懒,手往上一扬,说了一声:“永乐迎宾。”

空中霎那又亮起了无数个彩色光点,星罗棋布,光华璀璨。居中有一颗鹅蛋大小的光源,从空中坠落,掉在席间的空地上,忽然化成了枝叶,发芽抽长,片刻就变成了一株繁茂的紫色大树。每一根枝丫上都有精美繁复的花纹。每一片叶子的颜色都深紫而宽大,无风自动,卷起形成一根管子,长长的伸到每一个席位前,从中流淌出石榴红的美酒,香味随风飘动。

这是两界天内屈指可数的紫霞树,种子可贵,要使之瞬间长大流出美酒,元婴期圆满才能勉强做到。

众人皆心叹不止。

树枝摇曳,酒香四溢,两旁又传来雄壮的钟鼓声,隆隆如雷,让人身临其境,眼前骤然有吹角连营,沙场点兵之感。蜘蛛精所化的乐姬齐齐奏琴,霹雳一声惊弦,叮咚作响,又化为流水一般,婉转化解了铿锵鼓声,两者融合,刚柔相济,激越中又带了三分优雅,曲乐悠长。

在场的都是修士,平日与天地沟通,只听这乐声,神思随之飘荡,身体里的灵力飞快运转起来,立刻知道这乐声有催发灵气之效,心中欢乐更甚。

离恨天内大大小小的妖族不下百支,一下子所有席位都坐满了,许多小族不得不凑在一席。

两列席座人满,当中的通道上光华流转,如汹涌的波涛,只听“叮”的一声,丝竹声又一变,柔动如秋水,清亮缥缈。

一众女妖飘然飞入席间,长袖挥动,飘然起舞。纱衣起伏飘扬,窈窕的身躯在起舞时忽上忽下,若隐若现,说不尽的妖娆诱惑。不少妖族的眼睛看的发呆,只差把眼珠粘上去了。

一曲奏罢,余音袅袅不绝,众女妖在流连不绝的目光中退走。

公子襄举起酒樽:“喝。”

众妖都附从。

风淮和苏梦怀相继也举杯饮酒。

席间只有一位靠近上首位置的男修滴酒未沾,只是低着头,听到公子襄说话,抬头向主位看了一眼,眉头皱的死紧。

公子襄一瞥,笑了一声道:“是酒水不合口味,戈坦族族长怎么不饮酒?”

众人看向中间,戈坦族族长看起来已过中年,穿着宝蓝的火蚕丝袍,脚踩木屐,广袖如云,气度古朴。他的额头居中有一条深黑的宽线,形状类似眼睛。

“公子所赐的酒,自然是好酒。”他这样回答。

苏梦怀和青元听到这句话,立刻就朝他看去。

自“公子襄”摘取苌帝花后,大多数的人都以“魔主”称呼,少数人已经直接喊起了“陛下”。当面仍称“公子”的少之又少——宴会之中,含义尤其不同。

公子襄不动声色,笑得依旧惬意:“好酒也不饮,难道是下人怠慢了族长?”

随伺在旁的女妖闻言身体一抖,各自朝戈坦族族长殷殷盼看。

戈坦族族长摇头道:“并无下人怠慢。”

公子襄瞅他一眼:“那就是我招呼不周?”

两人一问一答,到了这一步,就是傻子也知道不妥,广场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除了紫霞树上酒水潺潺,一时寂静无声。

戈坦族族长低头不语,过了半晌,才又朝主位上一拱手道:“请问阁下是谁?”

“哄”的一声,四周如炸开了锅般,众人震惊、鄙视、嘲笑皆有,一下子吵闹开。

“疯了吧他?”

“连魔主也不认识,怎么就坐上席了?”

“我刚才喝的猛了,他说的是什么?”

公子襄但笑不语,幽黑莫测的双眸中隐隐有暗潮涌动:“你说什么?”

戈坦族族长平坦道:“阁下不是魔主,到底是谁?”

孟晓曦带着四个侍女走入桃花林,就看见韩姣坐在大石上,抓了把粉色的花瓣,在手掌上飘飘荡荡,不知是玩耍还是修炼法术。

“韩师妹。”她招呼。

韩姣转过脸来看她,讶异了一下,打量地看着她。

“下面宴会已经开始了,”孟晓曦红唇微扬,笑笑看着她,“师妹还不换衣服?”

韩姣看到她身后四个侍女,略扬了扬眉道:“师姐真是把自己当成离恨天的忠仆了?”

这话半点客气也没有,孟晓曦的笑容险些没有撑下去,忍了半晌才又道:“师妹以为这里还是碧云天,让你为所欲为?”

四个侍女往前走了几步,手里托着的木盘上摆着一套蚕丝的衣服。

韩姣看到四人的修为和自己相差无几,知道躲不过去,拿起衣服又微微吃了一惊,竟是凡人所穿的丝裙,这种材质在修仙界中几乎无人穿着。

“这是什么意思?”她问。

孟晓曦走上前,拿起衣服往她身上比画,奚落道:“师妹和魔主这样亲密,他没有告诉你?”

韩姣半点不示弱,反诘道:“怎么比得上孟师姐随侍在妖王青元身边,消息灵通。”

孟晓曦脸色一沉,伸手扣住她的肩膀:“别多说废话了,快换吧。”

四个侍女目光炯炯,片刻不肯稍离。韩姣只好无奈地换上了衣裙。式样是上身短襦,下身长裙,在胸口的地方用浅红的丝带扎系,裙摆宽大多褶,不知用什么颜料染了石青的藤蔓,一朵碗口大的大红舞青猊在裙摆上娇艳盛开,尤其花瓣层层叠叠,色泽渐进多彩。虽只是凡俗材质,华美灵动之处丝毫不让仙家。

孟晓曦见了不禁一怔,目光隐晦地动了动,冷哼了一声道:“走吧。”

韩姣想问去哪里,旁边两个侍女已经从两侧走了过来,脸色木愣愣的,把她夹在了中间。看到这个样子,韩姣索性什么都不问了,直接跟着孟晓曦往外走。

黑夜无星,山峰上细碎的灯火如同星汉,尤其含章楼外,亮光辉煌足以胜过白昼。丝竹声、喧闹声从远处飘来,飘飘荡荡。

韩姣等人走到一半,四周忽而静了下来,冷风吹过,呼呼作响。

几人都觉得诧异,互相看了一眼。

此时,含章楼外静的落针可闻。

席间众人都放下酒杯,外围那些没有资格入座的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青元倏地站起身,喝骂道:“没喝酒你还醉得不清,满嘴的胡言乱语。”

戈坦族族长摇了摇头:“青元殿下跟随魔主多年,难道看不出此人已不是魔主?”

他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把众人都惊住了,只凭呼吸声,就知道席间众人的精神何等紧绷,机灵的奴仆悄悄退走,没片刻广场中间就空出一大片。

风淮往主位看了一眼,眉毛微抬,默不作声。苏梦怀却接连灌了两杯酒,样子笑眯眯的。

戈坦族是六部之一,席位靠前,附近有好几桌的人端坐席间,面色沉稳,与周围那些惊疑无措的人截然不同,显然事先已和戈坦族族长通过气。

公子襄往那几席一瞥,声音已转冷:“看来你今日早有打算,是不准备善了了?”

戈坦族族长皱眉。

旁边有人干咳一声,接过话道:“幸好魔主宽宏大量,不计较你的疯言疯语,”他转过脸对着戈坦族族长,声音雄浑,广场内外都听得清清楚楚,“听说戈坦族时代修炼天眼,你不会是入了瓶颈,心魔生幻,看错了什么天机吧。”

天眼——众人哗然。

说话的人是密乡族的族长,青元对他怒目而视。此人看似指责戈坦族族长,实则是提醒众人,戈坦族有天眼之能,能看破天机,用心歹毒非同一般。刚才席间大半认为戈坦族族长无事发疯的人,现在却已经满脸疑惑了。

苏梦怀哈哈一笑道:“天眼?莫非就是你额头上那个?”

戈坦族族长额头正中有一条黝黑的粗线。他点头:“是的。”

“有意思,有意思。”苏梦怀摇头晃脑道。

不知道他说的是天眼有意思,还是眼前的事有意思。

青元不耐烦他打岔,柳眉横竖:“天眼又如何,自远古以来,魔主现世时有苌帝花盛开。由苌帝花可辨别魔主,可从没有用天眼来辨别魔主的。再说七年前魔主亲手摘取苌帝,那是众人所见,不是你一言两语就可以抹灭的。”

立刻有人应和:“是呀,苌帝花那可不会作假。”有人劝戈坦族族长道:“好了,高兴日子,你就别犯糊涂了。”

戈坦族族长固执道:“摘取苌帝花的确不假,但是七年前的公子襄,与现在的公子襄,却有所不同。”

众人面面相觑,愕然不已。位于中间位子的几人面色坦然,有人相问:“越说越不像话了,公子襄就是公子襄,能有什么不同?”

这些问答都十分巧妙,看似呵斥,更像是要把问题一点点深挖出来。

公子襄擎酒而坐,脸上始终带着笑意,仿佛席间说的那人不是他一般,唯有目光扫过靠近戈坦族附近的几席,若有所思。

戈坦族族长知道事态如此,已没有退路可走,用手抚过额头,一道金光从中迸射开来,众人只觉得耀眼之极,再看去,他额头上的黑线已经裂开,露出一只金色的眼珠,上面描绘着复杂的图纹,从中透着广博渊古的气息。

相传两界自远古以来,有三种真实存于天地之间,分别是九音、天眼和上古神树。除了上古神树在碧云天,其余两种都在离恨天。九音是天赋所赐,代代血脉相传。只有天眼,是可以经过秘法修炼,后天形成的。

戈坦族历史悠久,上古时也出过天眼修士,但是之后几代天赋平平,每一代族长虽然也是实力高超,但是始终没有开过天眼。

时隔几百年,天眼再现。众人都觉得骇然。

苏梦怀惊叹:“果真是天眼。”

经他这么一说,他人再无怀疑。

戈坦族族长对他躬身一礼,苏梦怀不在意地摆了一下手。心中却笑得开怀,想不到这一行还能有这般惊喜的收获。

几百年来离恨天都是妖王割据的形势,自从七年前苌帝花开之后,公子襄顺应天命,一跃而上,其实已经打破了妖王平衡的格局。随后泉源妖王胡都被杀,青元做降,他和风淮不得不联手伏击公子襄——这一切不过是对魔主命运的一种反抗。

到了他这个境界,又身居妖王之位多年,对天命、天时感应颇深,但敬畏之心也不再那么深刻。如果只是一味地顺应天命,又怎么能大道修行圆满。

只要公子襄身上的魔主之说今日被推翻,那日后天命应在谁身上还真不好说。

场内众人皆是形容拘束,只有苏梦怀无所顾忌,大口饮酒,还举杯对风淮示意。

青元此刻又惊、又气、又急,对苏梦怀怒目以对,回头又瞥了一眼公子襄,怨怼他当时没有听从她的劝告,事先不做防备。

公子襄斜倚着坐塌,满不在乎地看了座下一眼,目光中满是深意:“你用天眼看到了什么?”

“四年前戈坦族归附魔主,正好我的天眼初开不久,曾看过魔主的真身,”戈坦族族长叹了一口气道,“魔主身后的气象,如浩瀚沉渊,深不可测。”

说到这里,他抬头直视主位上的人道:“现在却变得不同。”

公子襄笑道:“你既然已经见过我的真身,不妨现在再看一下。”

戈坦族族长心中打了个突兀。

众人觉得眼前局势不明,但是见识一下失传几百年的天眼也是不错,于是起哄着要他施展。

戈坦族族长道:“阁下的气象也是天地间少见,何必一定要冒认魔主……可惜。”

公子襄蓦然发出一阵清亮悦耳的笑声:“等你看过再作评论。”

戈坦族族长精神一振,收摄心神,双手折放胸前,口中念诀。

场内骤然灵气凝滞,如果抬头望,还可以发现黑夜中层云叠叠,都往这里涌动而来。随着戈坦族族长一句句越来越嘹亮的口诀,一股*而肃穆的气氛油然而生,带着天地间最纯正而自然的威能,令人生畏。

这种气氛非单纯人力所致,在场的妖修最是敏感,立刻神智一凛。

他爆喝一声,声势如雷,额头上的眼睛忽然转动了一下,上面的图纹也跟着跳动起来,如高照的艳阳一般射出灿黄的光芒,盖过了周围一切的光亮。

公子襄顿时被天空的光芒笼罩在了其中。

戈坦族族长咤道:“现。”

灿灿的光亮如水波一样上下把公子襄一扫,淡淡的,如同给人涂上了一层金粉。他本就是俊朗魅惑的美男子,加上金光一镀,双目潋滟生辉,唇畔的弧度勾人魂魄。

把一众女妖看得心神迷醉,纷纷感觉那若有若无、情意流动的目光是扫向自己的,竟一时忘了此时此刻的处境。

就连苏梦怀也有了几分敬佩之意:天眼是能看透真实的能量,已非一般的灵光。戈坦族族长的天眼覆盖范围很大,被那种带有上古气息的光芒一扫,他的骨节格格作响,那是长期修炼,魔炼体术被克制的反应。

但是公子襄居中而坐,举止如常,轻描淡写,光是这份气度,离恨天内屈指可数。

天眼扫了短短片刻,却漫长地让人难耐。

戈坦族族长脸上的表情从坚定变得惊讶,随即又凝重起来。顺着额头滑下两颗豆大的汗珠,他不得不用尽心神,才能控制住自己的牙关,不至于发抖起来。

天眼上的光芒渐渐变得稀淡,他咬破自己的舌头,唇角溢出一缕血丝,不知使用了什么密法,那种*的金光又一次大盛。

公子襄见状轻蔑地笑了一声。

听到这一声笑,戈坦族族长如遭雷击,身体剧颤,脸色骤然变得灰白。

密乡族族长不禁焦急问道:“到底如何?看到了什么?”

在场的人心中问的也是同一句。

金光顷刻间消散,戈坦族族长脚下不稳,倒退了两步,面色说不出的难看,又是震惊又是惊惶,往四周看了一眼,发现眼前模模糊糊,连最近的几人都看不清楚了,他张嘴粗喘了几口气,喃喃道:“真身没错,怎么会这样?”

几个相近的族长听了这句话,面面相觑,一时都有些尴尬。

“你可看清了?”有人追问。

戈坦族族长神色悲愤道:“天眼如何会错。”

场内顿时一片无言的寂静。

“你,”一个长须族长险些跳起,急迫道,“你之前不是说,十拿九稳……”说到这里忽觉不对,抬头往公子襄看了一眼,不敢多言。

公子襄视若无睹,神色慵懒地看着眼前的好戏。

戈坦族族长忽然抬头仰望主位,眼睛空洞,重又变得镇定,嘶哑问道:“阁下是如何做到的?”

公子襄冷声一哼道:“我就坐在这里,天眼你尽可以用。”

戈坦族族长闻言脸色一变,天眼不仅与灵力有关,还耗费生命本源,短时间内他再没有能力使用。

他僵硬地站在席位之中,几位约好的族长都往旁边退去。

公子襄站起身,湖青紫草的长衣下,身躯高挺,笔直匀称,抬手一扬道:“既然已用到天眼,不如让我来教你,什么是真实。”

随着他的动作,在场的人眼前一花。

飘浮在半空中的宫灯全部消失不见,居中的紫霞树也化作了烟雾,连两列席后的乐姬也消失了一半,片刻前还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宴席,一眨眼就失色了大半。

众人大惊,齐齐低头看自己的酒杯,里面盛的全是清水。

大半的人都变了脸色,惊慌起来。有人惊呼:“意乱秘道术?”

席间大小族长的震惊无以复加。

苏梦怀又啜了一小口,脸上的笑容已消失无迹。

就连青元都往自己的杯子里看了好几眼。

大多妖修对幻术都不陌生,一般而言,精于幻术的人,必定要心思缜密,足智多谋。强大的幻术,能从细节处迷惑他人。但是要同时蒙骗上百人,其中不乏元婴的高阶修士,这种道法几乎闻所未闻。

道法能迷惑单一的感觉已算上乘,今日公子襄的所为,蒙蔽了在场所有人的五感,甚至还包括神识——幻术竟达到如斯威力。

这比之前的天眼更让人感到震撼。

戈坦族族长的眼睛慢慢恢复过来,见了这个情形,张口结舌、面红耳赤,难以言语。

“天眼竟连区区幻法都看不穿,还敢夸口是真实之眼。”公子襄讽道。

戈坦不自禁地又退了一步,面色已如死人一般。

此时一直沉吟不语的风淮开口道,清冷的声音像是流淌过的泉水,让众人感到清醒了一下:“原来你已是天人境界。”

苏梦怀猛地抬头,上下看了公子襄几眼后,眉头紧皱,低声嘀咕:“难怪难怪。”

天人——旁观的人越加敬畏。

除了当年能达到化神的成钧,天人境界,已是两界内修士的最高造化了。

公子襄向两人各扫一眼,此时苏梦怀不再出言挑衅,只静静坐在位子上,拿着清水的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元随后站起,朝左右各打了个颜色。女仆们再次身姿飘动,在空中重新点上灯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仿佛又恢复了刚才盛宴的情形。这次不少人不敢再直接喝下酒水,而是闻了又闻,舔了又舔,确定是真的酒,才又重新饮起来。

居中孤零零站着的戈坦族族长,似乎已经被人所遗忘,就连之前暗地里支援他的其余族长,此刻也都避了开去,各自面色诺诺,偷偷观察着公子襄的脸色。

此时再无人敢轻视公子襄的笑容。

公子襄目光一瞥,一片人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他脸上笑意慢慢敛去,长眸中犀芒一闪而过,不怒而威,自有一派威仪。

亲近如青元,也罕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得生畏。

“既然无用,留着这一只天眼做什么?”公子襄冷声道。

戈坦族族长自知大势已去,身体僵硬如石头般,没有一点反应,额头上骤然一抽,如针刺入骨般,一阵阵的疼痛。他抬起手,捂着额头冒汗。疼痛越来越甚,头颅上如炸开一般,他熬不住,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恍惚中,只觉得似乎有虫子钻进了他的额头,他闷哼了一声,嘴角再次渗出血,两只手指往最疼的地方一插,蓦然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

两只手都是滚烫的血液,他却恍然不觉,指头一夹,生生把金色的眼珠抠了出来。

风淮蹙眉,俊秀的脸上满是不赞同。

眼珠上还连着经脉,被抠出体外时,鲜血带着血管、经脉齐齐断裂,戈坦族族长满脸鲜血,叫人认不出样子,凄厉地难以描述。

就是妖类,也觉得有些不忍。

挖出眼珠后,戈坦族族长如梦初醒,尖厉地叫了一声,身体膨胀起来,四肢化出利爪,身体上慢慢被皮毛覆盖,露出人面豺身,背上长出宽翼,只有额头上露出血肉大洞,兀自劈头盖脸地流淌着鲜血。

苏梦怀惋惜地叹息着。

天眼已绝,化身被破,戈坦族族长生机全断。朝天唳鸣一声,他砰的一下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双手曲张,那颗带着肃正*气息的金色眼珠掉了下来,顺着光滑的青砖,咕噜噜滚出老远,直到在一袭红舞青猊的裙裾下,才停了下来。

公子襄一瞟,看着站在角落的韩姣不由得微微一怔,眸中一黯,目光一瞬几乎凝滞。

韩姣站在人群中,身姿纤秾合度,一身襦裙衬得她雪肤乌鬂,容光夺人。

众人跟随公子襄看去,有眼光毒辣的,已看出她气度与妖精迥异,有种名门子弟才有的清贵,应是来自碧云七宗,顿时议论纷纷,几个天生凶残的妖族,甚至已目露凶光对准了她。

韩姣不禁后退了一步,身后是孟晓曦和四婢,用身体挡住,退无可退。脚前那颗眼珠犹自散发着幽淡的金色的光晕,地上人面豺身的尸体死状惨烈,浓重的血腥味为宴会添上一派肃杀的景象。

韩姣看得头皮发麻,这样自己抠出眼珠致死的事情,还是初次得见。四婢面无表情,孟晓曦也感到有些不适,目光挪开。

“姣姣,”公子襄朝她点了点头,凝视她的目光中闪过光彩,“坐到我身边来。”

众人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越发侧目不止。

韩姣往主位上看去,一眼瞟到左侧坐着的风淮,目光交错的一瞬间,风淮眼底滑过一抹异色,神色隐约有疑、有惊、有喜,可转瞬又消失无迹。

苏梦怀朝她嘿嘿怪笑了一下,眼中颇多兴味。

韩姣立刻转过脸去,装作不见,只站着不动。

公子襄挑眉,微有些不耐:“快过来。”

韩姣神色复杂地看向他,抿紧了唇。这时孟晓曦伸手,在她的腰上一掐,又低声说:“师妹发什么愣,魔主唤你呢。”手上狠狠用力,将她推出人群。

韩姣踉跄着往前,被场中意味各异的目光所包围,心中顿时一凛。

她孤零零地站在未席之中,心跳如擂鼓,十分紧张。这一刻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前一世,她被老师点中了名,站在黑板边上却一个字也写不出,她不敢回头,怕面对座位上满是嘲弄的眼神,就这样站着,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一种煎熬。眼下的这一刻,比前世那种感觉深刻了不知多少倍,她深刻地感受到,她是席间唯一的异类,那些目光的背后,像是藏着刀剑,只要稍有机会,就会将她撕碎。

风淮从方才起,眼角余光就一直留意,此刻见她寂落而立,神情淡淡间有惶然之色。他咳了一声,众人往他看去,骤然打破了紧绷怪异的气氛。

“姣姣。”公子襄放柔了声音,招手道,“来。”

韩姣别无选择,往主位走去。走过中间一席,忽然见到坐着的是方脸修士和时于戎。他们的席位位置并不差,却异常冷清,除了奴仆,也没有其他人围绕在旁。方脸修士一脸的惊疑与不屑,而时于戎则是面露担忧地看着她。

韩姣心里如有暖流转过,心下道:至少还有师兄在,也不算一个人。

当下挺直了脊背,脚下加快了速度。

公子襄的坐榻很大,一角放着兽皮做的茵褥,本是给侍酒的女妖所设,刚才因为戈坦族族长开天眼,靠近的仆役全躲开了,此刻并没有人。韩姣一下坐了上去,面无表情地迎着所有人的目光。

公子襄去握她的手,韩姣一缩躲了开去。公子襄也不恼,在桌上拿了几个灵果放到她的手里,模样看起来像是哄孩子似的。

青元见状面色铁青,柳眉竖起,顾忌着场合没有立即发作。

众人看得啧啧称奇。幸而公子襄在离恨天素来有风流蕴藉的名头,眼前所见的,不过是为他风流的名头再添一笔。众人看了一会儿,发现韩姣若无其事地吃起了果子,再没有看头,又注意其他的去了。

公子襄挥手,几个身强体壮的奴役上前,拖着戈坦族族长的尸体离开,又施展了去尘术,一眨眼,地上已没了痕迹。

青元拿出真正的紫霞树种子,就地栽下,美酒的醇香重新又飘荡起来。

丝竹钟鼓重新响起,一切就像是初开宴之时。

美人在席间起舞蹁跹,轻纱挥舞,酒香馥郁,脂粉芬芳,引人心魂迷醉。酒过一旬,众人已忘记了拘谨,反倒开始议论前事,有的说“戈坦族族长人老眼花”,有的说“天眼修行走入歧路”。

席间的议论声一阵阵随风飘来,韩姣听得分明,眼珠一转,往戈坦族的席位看去,族长的空位已有人填上,后面几位族老也都面色平静,看起来早有准备。几人看起来并不面生,她想了想,之前在桃花林外就见过。

戈坦族族长死的不冤,韩姣暗自叹息,公子襄今日瓮中捉鳖,分明是早有防备。

杯盏往来,斛筹交错,饮的又是灵酒,没一会儿工夫就醉倒了一片人。纵然是进入化态有了人形,大多的妖族仍是野性难驯,见公子襄和几位妖王都和颜悦色,越发没有顾忌。对着身边妖娆的女妖上下其手,大占便宜,女妖也不拒绝,遇到合心意的,当场就卿卿我我,一时间场间放浪形骸,靡靡艳色,令人瞠目。

韩姣连啃了两个灵果,心头才平静下来,过了许久才发现席间异常。这时瞟到两个女妖主动偎身到时于戎怀里,她瞪大了眼,等见到时于戎眉头紧皱,却没有明确拒绝,只是让两女妖坐在身旁斟酒时,心里越发吃惊,嘴里含了一块果肉,咽不下去。

公子襄注意到她的样子,呵呵笑出了声,故意道:“看什么,眼珠快瞪出来了?”

韩姣还在气闷,嘴里嚼了几下没有说话。

公子襄伸手抚上她的头顶,说道:“怎么,发现你师兄和妖族其实没有什么两样,很失望?”

韩姣拍开他的手,微嘲道:“凡俗有句话叫,淮南为橘,淮北为枳。怪不了师兄。”

“你对自己人倒是宽厚得很。”公子襄微微一笑。

灯火渐渐淡了下来,衬在浑浑噩噩的夜色里,如珠点点。在灯火不及的幽暗角落里,调笑亲昵的暧昧声音遥遥传来。

不少妖族到座前敬酒,公子襄来者不拒,饮了许久,依旧神采奕奕,不露半分醉态。

靠前的几个族长拱手恭维道:“魔主修为高深,连饮酒都是海量,我等远远不及。”

公子襄摆摆手,一笑置之。

族长们左右相顾,低声讨论了几句。公子襄但笑不语地看着。最后由密乡族的族长站起身,敬酒致礼:“方才听信了戈坦族族长的妄言,险些铸成大错,幸得魔主海涵不予计较,我族上下都心怀感激。”

“饮了这一杯,旧事不用再提。”公子襄爽快道。

刚才相帮过戈坦族族长的几人登时松了口气,连连敬酒。

杯酒下肚,几人心理负担一去,心思又活泛起来。有一族老率先开口道:“来的路上听闻魔主有吉祥天的消息要公布,不知是不是真的?”

青元哼了一声道:“难道会骗你不成,自然是真的。”

族老脸上尴尬了一下,又厚着脸皮问道:“不知魔主何时公布?”

公子襄笑道:“心急了?”

老脸一红,族老直言道:“老朽元婴期徘徊已有几百年了,若真有吉祥天的消息,说什么也要搏一搏运气。”

他说的是在场大多数高阶修士的心情。

吉祥天消失有五六百年的时间了,这期间没有一人飞升,不仅如此,修仙界整体修为也远远逊于千年前。后有修士研究,得出结论是,两界相拼伤了天和,灵气浓度大减,与远古时期相比更是相差十倍,导致修士修� ��不易,晋阶缓慢。

以境界举例,六百多年前七宗派出天人境界二十余人围剿成钧。到如今,天人境界在两界内一个手都数不满。元婴中期的修士,就可以做门派的长老。

元婴圆满,足以叱咤一方,逍遥度日。

可就算是天人元婴,寿元再长也有一死。

飞升到吉祥天就可以得到永生,有哪个修士会不心动。

目标若是高了,对自身修行大有益处,何况传闻吉祥天内有仙家灵宝,还有各种珍稀灵草,一株能抵千年功力。

论贪念,修士与凡人没有不同。一提起吉祥天,修士无不流露出垂涎之意。

公子襄看着座下各色的探究眼神,露出微笑道:“召各位前来,本来就是为了宣布这件事,先别心急。”说完对青元做了个手势。

青元应声而立,扬手指挥押韩姣而来的四婢。

韩姣心头一沉,猛然抬起头,紧紧看着公子襄。

四婢走到两列席位之间,就在紫霞树旁,打开一个满是符箓的箱子,从中取出一张暗沉无光的兽皮。四婢拿兽皮的动作小心翼翼,一丝不苟,看表情就知深重。

兽皮平铺在紫霞树下,吸收了一点灵光,很快就变得色泽饱满,从中泻出一道光幕。

紫霞树的枝丫一碰到光幕,瞬间就被斩落,落下的枝叶化为齑粉,消失无迹。

众人想不到这普通的灵光居然能斩断上古奇树,齐齐吃惊。

苏梦怀目不转睛地看着,脸色一正,脸上少有的正经。

风淮微微蹙眉,并不在意,仔细看了看,俊逸的脸色忽然变得铁青,凤目中有复杂的情绪翻滚。他抿紧了唇,往韩姣看来。

韩姣打了个寒战,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树下那道光幕,给她一种既陌生又熟悉,还夹着一种奇异的压迫感。

有族老不解,四处问:“那是什么法宝,居然连紫霞树都能斩断?”

苏梦怀索性离席走到树下,绕着走了一圈,重又回来,别有意味地说道:“好东西,是保存完整的年兽皮。”

年兽经除夕新年,有跨越虚空之能,本身并没有灵力威能,但是身上带有自然时光的功效——时光,实在是万物衰败的克星。

再厉害的灵物,在时光面前也只是死物。

上古的奇树,威力再大,终究抵不过时光的侵袭。

有族老不信的,掏出个把法宝扔了过去,一触及光幕,不起丝毫波澜的,纷纷湮灭。

连坚不可摧的高阶法宝也是如此。族老试了几次,对年兽皮确信不误。一想到刚才扔去的法宝,又开始心疼。转头对公子襄道:“不知这年兽与吉祥天有什么关系,莫非魔主想要借年兽皮直接撕开虚空进入吉祥天?”

苏梦怀嗤笑了一声:“靠这么一小块年兽皮就想撕开虚空。”

公子襄道:“迦夜妖王说的不错,年兽已绝种灭迹,搜集两界,遗留的兽血皮毛也寥寥无几,用作破开时空差得太多。”他略一顿,不等众人提问,又缓缓道,“几百年前,有关吉祥天的预言留下,但是一直被碧云七宗所隐藏。不久前才透露了出来。有四样是关键,四季石、半魂躯、天外人和倾城色。”

韩姣终于明白了这张年兽皮的用途,心头怦怦直跳,眸光渐渐冷却,看着公子襄的侧脸,一时间,身体如浸寒窟,四肢凉彻,僵直地坐着无法动弹。

场中轰然一声,恍如炸开了锅。众人口中念着四个关键,少数修士甚至连声音都开始颤抖。有不明所以的修士也没了顾忌,左右询问。(未完待续)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盖世双谐终末忍界绝对一番你老婆掉了玄尘道途我只有两千五百岁五胡之血时代信息全知者反叛的大魔王奸夫是皇帝
相邻小说
桃花不见:只慕流景不慕仙穷途末路爱着活少将的盛世宠妻七只妖夫逼上门:公主,请负责!太子,束手就擒!极品Boss赖上我拐个美男闯江湖猥琐上神女总裁的贴身管家吃定小白兔:狐狸总裁别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