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怀转头看看公子襄,又看看手里脸色发青的韩姣,嘿嘿地怪笑了两声,松开了手。
韩姣落下,脚才触地就赶紧退开几步,警惕地看着两人。
公子襄招手道:“过来。”
苏梦怀揶揄:“听说魔主一向风流多情,这些年却改了性子,现在看来都不可信。”
公子襄笑意雍然,浑不在意,见韩姣愣在那里不动,低柔地又唤了一声:“姣姣?”
韩姣磨磨蹭蹭地过去。公子襄牵住她的手,语气和煦地责怪道:“总是胡乱走,吃到苦头了?”
苏梦怀见状瞪大了眼,啧啧称奇,含糊地嘀咕了“奇怪”“黄毛丫头”等词句,脚下一踩,腾空飞行离去。
公子襄拉着韩姣从山路离开,一路上有不少修士,加上刚才韩姣那一嗓子吼叫,关注过来的视线不少,有明目张胆的,也有偷偷尾随的。
韩姣把头垂得低低的。公子襄对周边视若无睹,手里使劲,狠狠捏了一下她的手,脸上一本正经地问道:“你和他很熟?”
韩姣想也不想地摇了摇头:“不熟。”
“离他远些。”公子襄眸中精芒一闪而逝,“以他的城府,你那点小心思都不够看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骗了。”
韩姣想起在苏梦怀手里吃过的苦,小声嘀咕道:“他是疯子。”
公子襄拍了一下她洁白的额头,手上却没有用半分力,微笑道:“看着他疯疯癫癫的,不知多少人吃过亏。他道基深厚、法术精通,性格外粗内细,天分根骨也很不凡。更难得的是,天性就是冷酷薄情的人。别看现在一派和气,真要相信了他,日后绝没有好果子吃。”
韩姣侧过脸看他,奇道:“你对他诸多顾忌,何必还要和他合作?”
公子襄但笑不语。
山巅之上雪粉如盐,飒飒随风,洋洋洒洒。
已有不少人等候在桃花林外。
当先站着妖王青元,红裙烈烈,比桃花更艳三分。
孟晓曦站在青元的身后,娇小苗条,身姿动人,在一群修士中极为显眼。看着公子襄携韩姣走近,她的眼睛越瞪越大,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直到身边的修士都对魔主躬身行礼,她也低下头去。
疑心自己看错了,当她再次抬起头,又把眼光投注过去。
风流倜傥的公子襄身侧,站的真是韩姣,看公子襄的一举一动,似亲密非常。
孟晓曦一口气提不上来,生生堵在了胸口,憋得她脸色通红,眼睛也像被灼伤了,血丝涌动,一双眼变得血红,在温婉柔美的脸上十分突兀。
公子襄感应到,目光瞧来,一双狭长的桃花眼,不笑时也似笑,眼波中仿佛有情谊流动。
孟晓曦在这样的视线下,却感到从脊椎处窜起一丝寒气。她慌慌忙忙地躲开目光,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翻滚不休。
是他——在碧云天赤山洞曾被韩姣带来的高阶修士。
她在袖子里猛地一下攥紧拳头。妖气修炼久了,她的皮肉早已修炼的比一般修士强硬,丝毫没有感觉到痛楚,只是心底有一块地方,狠狠地疼,火燎一般。她要紧紧咬住牙关,只怕稍有松懈,就要忍不住尖叫出声。
公子襄在孟晓曦身上一扫而过,又看向青元身后,有几个修士表情战战兢兢,像有难言之隐。
青元上前一步,介绍道:“这几位都是戈坦族的族老。”
一位长须如雪的老者站在众人之首,领着几人上前行礼。
公子襄虚空一扶道:“原来是客,无须多礼。”
几个修士赔笑了几声,笑容多少有些勉强。公子襄当然注意到了,仍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样。青元穿针引线为两方介绍熟悉,寒暄了几句,眉头蹙起,瞟了韩姣好几眼。
韩姣听几人说话,正是百无聊赖,接到青元的眼神,无辜地看回去。
青元目光更冷。
公子襄见状闷闷笑了两声,拍拍韩姣的脑袋:“那个不是你的同门师姐,去吧。”
几个修士见他和颜悦色不同一般,纷纷朝韩姣打量。
韩姣正愁不能脱身,闻言立刻跑开了。没离开一段距离,听到身后依稀谈论“叛乱”“作反”等话语,赶紧加快了步伐。她之前已看到孟晓曦,却没有打算去叙旧,而是直奔自己的静室。
在门口还是被孟晓曦拦住了。
看着她又焦躁又愤怒,还有些怨毒的复杂神色。
韩姣不由得就想起了她当初一下斩断穆真真手臂时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凛,离了几步远,心怀警惕地看着她。
孟晓曦死死盯着韩姣,越发愤然,翻滚的情绪几乎要将她没顶:明明是一起来到离恨天,命运之间居然会相差如此之大,简直如同云泥之别。
“我还以为你得罪了妖王青元,”她深深喘息了两下,才能逼迫自己冷静地开口,“还为你说了不少好话。”
韩姣淡然道:“那就多谢孟师姐的好意了。”
孟晓曦摇头失笑:“哪里呀,是我小看韩师妹了。早知如此,当日对韩师妹应该如同上宾才对。”
听她说话极尽嘲讽,韩姣眉毛也没动一下。
孟晓曦翘起唇角:“可谁能想到,飞羽峰上最乖巧的师妹,居然和魔主早就有了勾搭。”
韩姣斜她一眼:“孟师姐也别光说我,现在这光景,你我又差多少?”
听到这一句,孟晓曦再也忍不住,那些阴沉的、见不得光的,还有那些说也说不出口的自怨自艾的心思,都一股脑地涌动出来,让她的双眼暗沉沉的,无底深渊似的。
韩姣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路都是自己走的,孟师姐,走自己的路吧,别老看别人的。”
孟晓曦顿时变得激动,双目通红,使劲揪住了裙摆,连说两声重重的“好”,哑着声道:“我看韩师妹能一直好运到什么时候。”
韩姣往静室内走去。
孟晓曦在她身后喊:“你都和魔主住一起了,要是让齐师伯、舒师兄知道了该怎么说?韩师妹,无师长之媒,无宗门之聘,才离开碧云宗半年多,你连礼义廉耻都忘了。”
韩姣身体一僵,回过头,表情闲闲地说道:“能从孟师姐口中说出礼义廉耻来,真叫我意外。至于师父、师兄那里,孟师姐就别太担心了,反正你日后也不会再与他们相见了。”
这话正刺中孟晓曦的心事,她脸色又白又青,变了几变,寒气森森地瞥了韩姣一眼,转身往前一滑,瞬间飘远。
韩姣心里也很不好受,接连好几日都待在静室中闭关修炼。
这日夜间,月光从殿檐的一角投射进来,斜映青砖,化成荡漾如波的光影,晃晃层层。韩姣从入定中醒来,心中正是宁静如初的状态,眼中看到的事物,格外的明亮透彻,那种守元于一的境界,与之前截然不同,别有天地。
那月光慢慢移转,冰凉地泻了她一身。丹府内突然毫无征兆地震动了起来,她长吐了一口气,又冥修了几息,眼前的景色如同注入了生命,恍然间充盈了动人的色彩,令人沉溺其中。
丹府内的妖气一丝丝地抽离出来,在外围团团合拢,凝成了一颗拇指大小的彩珠。
韩姣灵气运转,在体内再也没有凝涩的感觉,流畅自如。而妖气虽然还在体内,却和她的灵气彻底泾渭分明了。
她心中大喜,知道这已经达到了韩洙所说的精炼的成果,心中那种喜悦自豪蜂拥而出,难以抑制。可她又是如此寂寞,唯一能够想到倾诉的人,不知现在是否安好。
韩姣感觉心中一阵阵地酸涩,可眼眶是干的,不由得想起成为修士已经这么多年,习惯了对着空无的房间吐纳修行,习惯了枯寂和单一,可总有那么一点暇余,让她想起了不同的生活,那种已经睽违已久,几乎快要遗忘的俗世。
这一刻,支离破碎的记忆、模糊不清的心绪,混乱不堪地渐渐纠缠在了一起。
她感觉自己飘荡了起来,飘浮到了半空,和月光一处,和影子相伴,浮浮沉沉,浑浑噩噩。形形*的人影从她的面前走过——几张模糊的脸,明明是至亲,她张开嘴,却怎么也喊不出。
想要留住的,想要抓住的,像这世间的一切美好,只稍作停留,终究是一样也没有留住。
韩姣迷茫极了,胸口闷闷的、涩涩的、苦苦的,百般滋味一起涌上心头,仿佛是要冲破桎梏,却又被无形的锁链困住了,挣扎在一隅,欲解脱而不得,欲自由而不能。
她在空中挥舞着双手,除了微尘,没有惊起任何。
无数的画面从她的眼前滑过,她却再也看不清了,天旋地转,目眩神迷,记忆化成了一摊水,浑浊而深沉。
最后只留下了一个身影,伟岸高大,身姿颀秀,面孔俊美难言,眉目中深邃而蕴含光华。
韩姣拼命求救:“哥——”
手臂忽然被人拉住,她元神归窍,恍然醒来,身上湿腻腻的一身大汗,被人搂住。
“姣姣。”公子襄眉头拢紧,把她抱在怀中,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灵光从他的手中流淌出,抚在韩姣的身上,“你刚才差点被心魔入侵。”
韩姣惊魂未定,那种连灵魂都要被混沌吸去的感觉还残留在身上。她能感觉到,只有一线之差,心志几乎就要被魔所毁。
混沌无际的天地里,除了自己,只剩下枯寂,她慢慢游荡着,最后连自己都消失了,化作了天地间的微尘。韩姣一想到那种自我不存的感觉,身体微微哆嗦,喃喃地问道:“我看到的就是大道?”
“你看到的是什么?”公子襄清亮好听的声音在她的耳旁响起,吐息温暖而诱惑。
韩姣脑中还有些浑噩,摇了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很空、很虚无。”
“那只是大道的一面,”公子襄将她像孩子那样半搂半抱,“我的傻丫头,能懂得无情,识得寂寞,才能在大道上继续。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刚才的体会是境界的临点,你现在才算是真正进入了小成。”
半晌,韩姣忽然抬起头,瞪着他道:“你的大道也是这样虚无的?”
公子襄笑了笑,缓缓道:“虚无是炼神还虚状态的一角。你们宗门师长也曾说过,修士炼气,将身体内蕴藏的巨大的潜力完全挖掘出来,与天地间的道相结合。一旦接触到这个境界,肉体完全超脱,元神合道,会忘乎所在。如果道心不够稳固,心魔随之而生,趁虚而入。姣姣,你看到的是天地的一隅,不是所有,之所以只感受到虚无,那是因为你还没有那种可以看透世界的道心。”
“道心?”
“你对大道心中存疑,又对俗世有割舍不了的眷恋。”公子襄凤目微睁,凝视着她道,“你的心魔产生时异常强大,想要吞噬你的元神,产生的痛苦就由此而来。”
韩姣默默颔首。
公子襄问道:“你在心魔里看到了什么,差点被迷惑住?”
韩姣低下头去,细密微卷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受惊的蝶翼,脸色微微泛红,似乎又有些羞愧,半晌后才细声道:“感觉太害怕了,没看清楚。”
公子襄道:“第一次经历心魔,惊惶失措也是难免。”
“每一次晋阶,都会有心魔?”韩姣皱眉问,“已经堪破了心魔,为什么还会产生?”
公子襄哑然失笑:“只要欲望是无穷尽的,心魔自然也与天地一样,流转不息,永不覆灭。旧的心魔堪破了,就有新的会诞生。要是真能做到无欲无求,心魔不攻也会自破。”
韩姣愕然地看着他,忽然狡黠地一笑:“你的心魔一定不少。”
话音未落,公子襄朝她瞟了瞟,笑的慢条斯理,扶正她的身体后,倏地站了起来:“看你精神不错,继续修炼也不成问题。”
他安抚的灵力一离开,韩姣立刻感觉身体变沉了,疲惫至极。她就地躺下,身体蜷缩,把头蒙了起来,合起眼打瞌睡。
公子襄久久未曾离去,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韩姣迷迷糊糊地听见了,嘴里含糊道:“心魔之所以可怕,那是因为面对的是另一个真实的、难以逃避的自己……我看到的,很美……可是……”
公子襄留心听着,等到最后几个字,却被她咽了下去。他一时好气又好笑,有心把她叫起来问个清楚,低头看看她缩成一团的睡姿、粉扑扑的脸蛋,这一下竟没能狠下心去。
手指凝诀,设下一个免干扰的结界,转身离去。
青元在殿内等的已有些不耐烦,见他从小静室中出来,努了努嘴道:“这么久?小成境界的心魔,这小丫头片子也能耽误这么长时间。”
公子襄微微一笑道:“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和你一样有好的根基道骨。”
青元见他虽然笑着,话音里却听不出喜怒,便又娇笑道:“可惜我渡劫的时候,身旁没有半个人帮衬,要是有你护法,我倒宁愿像这丫头片子一样了。”
“你还缺人帮,”公子襄不以为然,“这话只怕含章楼里的没一个答应。”
“他们算什么。”青元微微一跺脚,露出小女儿娇态来。她今日穿的红袍本就齐肩,略一动,锁骨露出来,骨骼均匀,胸口又微微伏起,线条丰腴而有美感。她看着公子襄,眼波如水,语调、动作都充满了朦胧的暗示。
公子襄眉毛微微一扬:“刚才你说有事禀报?”
青元一怔,随即媚态一收,怨道:“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铁石心肠了?”
公子襄道:“是什么事?关于碧云七宗,还是戈坦族?”
青元恨恨地看了他好几眼,不见回应,无奈道:“听说一清那老头要出关了。”
这个消息足以让两界动容——公子襄也不能例外。
他闻言一愣,罕见地露出严肃的面色,沉吟了片刻道:“消息属实?”
“属实。”青元也知事情的严重性,不敢隐瞒。
公子襄微微皱了皱眉:“挑的时机倒好。”
“这老头一闭关就是两百多年,我还当他死了呢,”青元埋怨道,“好死不死的现在要出关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存心的。”
“让他去吧。”
青元道:“你一向善谋好断。怎么对付一清,总要事先有个打算。”
公子襄揉了一下额角,漫不经心道:“何必要自找麻烦。”
“一清若出关,七派就不是往日的七派。到时要找吉祥天可就不容易了。”
“要找到吉祥天从来就不是易事,”公子襄不以为许,“五百多年没有飞升的途径,吉祥天已是大势所趋。一清出关又能如何,阻止吉祥天重现?以一人之能犯天下大险,这种事成钧尚且做不到,何况是一清。”
青元担忧道:“两百年前他已是天人圆满,这次能够出关,只怕已经到化神期了,赶得上当年的成钧。”
公子襄蹙眉摆手道:“无论天赋法术,还是魄力手腕,他都比成钧差远了。”
青元见劝不动他,只好退一步道:“七派什么德行,你心里该清楚。总之你放在心上就行。”她挪了挪身体,裙裾如水荡漾,他却没有注意到。青元心里微微生气,语调一转道:“还有戈坦族的事,我看你一点儿都不上心。几个相近的族里都开始闹了,真要闹大就麻烦了。”
公子襄看着她,微微含笑道:“小事而已。”目光中隐约也有不耐。
“小事小事,”青元跺足气道,“什么事都是小事。戈坦族里关于你的流言已经传开了,说你不是真的魔主。戈坦族族长这几天四处拉拢人,你别不当回事。”
公子襄朗朗笑出声道:“听说戈坦族的族长天生一双天眼?”
青元深吸一口气,一双娇媚艳丽的水杏眸瞪的老大,饱含怨气地扔下一句:“随你。”便闪身离去了。
韩姣睡了整整两日,才从渡劫中恢复过来。醒来一看,静室前飘落了一片传讯叶,她拾起一读,原来是时于戎通知法宝已拿到,可以随时离开。
窗外风回雪停,阳光融融,是日上三竿的时辰,她按捺住兴奋,一直到了傍晚,像往日那样,装作四处走动的懒散样子,一溜烟跑到山道的结界前,再施法传讯。
时于戎很快就赶来了,看到韩姣的第一眼就赞道:“几日不见,小师妹的法术精进了。”
韩姣一乐:“师兄你看出来了?我进步有这么快?”
时于戎一笑,身为师兄的老毛病犯了,泼冷水道:“也就我有观人之术可以看出来。法术修炼你还差得远呢。”
韩姣语塞,只好告饶道:“师兄,法宝呢?”
时于戎从袖子里取出一支梭子,木质纹理,暗淡无光,看起来使用了许久。梭子的两端飘浮着淡黄的灵光。
“就是这个?”韩姣的表情有些质疑,“有隐匿藏行的效果?”
“传说是上古织女以云雾为材料,能织出五彩天衣,所用的工具就是这把梭子。别看样子普通,织女用了几万年,老旧些是正常的。”时于戎解释道。
韩姣一听两眼放光:“好宝贝,能用就行。”
时于戎把梭子递到她手里,又教了一段使用的口诀,等她记住了,又问道:“离开这里后,你是直接回碧云宗?”
韩姣打算先找到韩洙,不能对师兄说实话,心里愧疚,只好敷衍两句。时于戎不放心,仍叮嘱:“之前告诉你别回碧云宗,现在回去却是无妨,一清祖师就要出关了。”
一清对韩姣来说太遥远了,稀里糊涂地听了,点点头。口中默念口诀,梭子很快就变得透明,黄色的光晕缠绕在上面,十分夺目好看。
韩姣感觉自己的神识变得更加延薄,极为高兴,对时于戎摆手道:“师兄,我们一起走吧。”
时于戎摇头道:“这织云梭一个人用正好,若是两人用了效果就不大了。”
韩姣有些难过,再想说什么。
时于戎道:“别啰唆了,快走吧。”
韩姣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向结界走去,穿过结界时,四周没有一丝反应。她展颜一笑,不及欣喜,四周的空气忽然扭曲了起来,朝她挤压过来。她吃了一惊,赶紧往后退,一直退到结界里面,这股压迫力才消失。
“二师兄,这梭子是不是织女用坏了?”韩姣着急回头道。
时于戎伫立在山道口没有动,回头对她苦笑了一下。
“哪里来的小妖精,敢诓骗我时家的法宝。”
一声爆喝中含着滚滚的灵力,震的韩姣耳朵发麻。
山道上有两人联袂而来,其中一人方脸短须,脸上怒气腾腾。而让韩姣更觉得心惊的是,随后走来的公子襄,脸上似笑非笑,漆黑的眸中却殊无笑意。
韩姣心里忐忑,怔了片刻。那方脸修士已经冲到了面前,扑扇大的手猛一下抓来。韩姣反射地一躲,手上被扇了一下,梭子被夺走,手背上被灵气刮到,火辣辣地疼。
“三叔,”时于戎板起脸,闪身挡在韩姣面前,冷脸对着方脸修士,“你做什么?”
“做什么?”方脸修士双目圆睁,怒道,“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把家族的法宝给这么一个小妖精,要不是我早有预防,这法宝就给骗走了。大侄子,不是我要教训你,这一次出来历练,你的作为让人大失所望。织女梭是上古法宝,时家珍藏之一,要不是我们身负重任,家族岂能把这么重要的宝物留给我们,你却这么轻易就交给别人。”
“三叔言重了,”时于戎冷声道,“织女梭是出门前老祖宗让我携带的。三叔上次任务借走,今次理应归还了。”
方脸修士噎了一下,脸色更是羞恼,高声道:“我是你长辈,怎能眼睁睁见你犯错。今天开始,法宝由我收藏。”
时于戎唇角一挑,露出讥诮。
方脸修士一眼瞥到韩姣,立刻调转矛头,喝骂道:“好个狂妄的小妖,敢算计到我时家头上来,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大掌一挥,四周一阵震荡气流,直往韩姣的天灵盖打来。
时于戎见状大惊,雷闪滑到手中,格手去挡。
谁知方脸修士早有准备,另一只手张开,碧色犹如丝罗的灵光缠绕了过去,把他的手锁住,半点不能动弹。
时于戎额上沁出了大颗的汗,口中喊道:“三叔住手,这是我师妹。”
方脸修士已是元婴初期修为,为人暴躁,手段狠辣,对境界低微的人根本不放在眼里,听了时于戎的话,也不过冷酷地笑道:“碧云宗的弟子竟做了妖修,正好让我代为清理门户。”
一霎间,灵光顿住,手被人捏住,所有的攻势都被化解。
“小辈不听话管教就是,无须下如此重手。”公子襄道。
方脸修士手中灵气全泄了,手臂没有知觉,吓得面无人色,听到这话有片刻愕然,以为公子襄对他当面教训后辈不满,于是老脸一红,叹气道:“哎,都是我这大侄子不听话,一时都气糊涂了。”
公子襄不置可否,放开手,低头对仿佛已经吓呆的韩姣道:“怎么,不说个理由吗?”
韩姣嘴唇发干,心里却苦恼的快拧出水了,垂着头继续扮一脸呆像。
公子襄不吃那套,讥笑道:“舌头被吞了?”
方脸修士见状吓了一跳,之前只把韩姣视作蝼蚁,想不到竟然与公子襄认识,看模样,还不是一般的关系。想起刚才喊打喊杀,他心里着实忐忑了一下。
时于戎看见公子襄这样不避讳人前的熟稔口气,眉心深皱。
韩姣低眉顺目,顶着三人的目光好一会儿,终于知道今天是轻易蒙混不过的。抬起头道:“是我逼着师兄拿出法宝让我走的。”一脸大义凛然的样子。
时于戎闻言苦笑连连。
公子襄笑容一敛:“为什么?”
“住不惯。”韩姣飞快地答道。
公子襄淡淡睨她一眼,低沉着声音道:“想要出去怎么不和我说呢?”
韩姣心道,和你说了还走的成吗?口中却讷讷道:“你这么忙,不想打扰你。”
这纯粹就是胡说八道了。
公子襄却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面上有为难之色,道:“只有这一次。”
三人听了这话同时一怔。
惊讶地看向他,却撞进漆黑而莫测的眼眸,其中的不悦是那么明显,轻声:“这种错误,我只原谅一次,真要处罚你,会让我很心疼的。”
他见她露出惊慌,略微满意,低下头去,唇角勾起笑,衣华如缎,十足像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温柔的声音里含着凉意:“下不为例,姣姣。”
韩姣心中叫苦,沉默不语。
公子襄却知道她鬼精得很,一遇事惯会做出呆相来迷惑别人,“嗯”的一声,口气和煦地追问:“回答?”
韩姣躲不过,勉强道:“知道了。”
公子襄微微扬眉,脸色稍霁,想了一想,低声道:“等忙过这一阵,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你别心急,乖乖的。”
时家的叔侄俩都看呆了。一个心道,公子襄看起来虽好说话,真正像这般和颜悦色却是少见。另一个心道,上次师妹含糊其词,现在看来两人关系当真不浅。
韩姣察觉到,趁机飞快朝时于戎挤挤眼,意思是“信我啊”。
时于戎哭笑不得,没有作声。
公子襄转头对方脸修士道:“这是你的族侄?”
方脸修士立刻赔笑道:“是呀,这次带着他出来历练。举止莽撞,让您见笑了。”
时于戎见不惯他那样,不卑不亢,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施了一个觐见长辈的礼。
“时家百年大族,多出俊杰,就连后辈子弟,都是良材美玉,”公子襄道,“日后有了机会,到碧波宫来。”
含章楼是青元的居所,碧波宫才是公子襄真正的老巢。
方脸修士乍一闻言又喜又惊,意识到这是一个依附魔主绝佳的机会,转而对时于戎这个侄子又羡又妒起来,含酸道:“这小子愚钝,您也不嫌弃,我替他先谢过了。戎儿,愣什么,还不快过来行礼。”说完,拉着时于戎行了一个大礼。
韩姣注意到,时于戎的笑容完美无瑕,眼底却是一片惶然之色,沉的好像深渊一般。
离摆宴还有小半个月的时间,公子襄变得更加忙碌了,神龙见首不见尾。就算如此,他每日也会抽出一小会儿和韩姣交谈。交谈的话题多种多样,有时趣味百出,有时又沉闷无比,全看他心情如何。在这其中,说起他以前的修炼经历是最有趣的,让韩姣大长见识。有几次聊得深了,他也会告诉她许多关于妖修的隐秘。
韩姣问的多,答的少。可惜在这含章楼里,除了每日必须的吐纳修行,其余的时间寂寞冗长得可怕,时于戎一忙碌起来,她没有可以交流的对象,空暇的时候又总是对韩洙担忧无比,时间一长,丝毫没有消息,无尽的悲观联想,让她心里负荷越来越重。
时光飞逝,很快就到了宴会的日子。
傍晚的时候,山上一下子热闹起来,几十盏夜明灯浮在空中,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灵仆、灵奴在林间穿梭,几名蜘蛛精身着华服,坐在殿门前吹拉弹唱,分外妖娆。
翠眼狼妖王风淮姗姗来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