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自己的父皇并不想将这件事搅的太难堪,那么多半也没有真心怪罪林成峰执意考文试的行为。
如此,他又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九皇子蹲下身来:“其实林公子远不需如此。公子已然过了一榜文试,且还是高居榜眼之位,已然向世人证明了你的才华和能力。父皇如今一时没有想通,将来也未必会想不通。即便父皇想不通,未必旁人也未必会想不通。公子留得青山在,总有一日会有一展抱负的机会。”
这话说的,林成峰和玥瑶都是一怔。
玥瑶看着九皇子,眸中闪出奇异而复杂的光芒:“殿下说的是真的么?”
九皇子淡淡一笑:“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言辞间宠溺之意溢于言表。
玥瑶被九皇子的目光注视的有些不自在,脸色微微泛起绯红。她缓缓的低下头去,默默的思寻了良久,忽抬头,看着九皇子温润如玉的脸庞:“若有来日有此一刻,但愿陛下不忘今日之言。”
“玥瑶——!”林成峰只觉两人说话十分不妥,忙出言阻止道。
玥瑶伸手按下林成峰抬起的手臂,轻轻摇头:“若是殿下果然是谦谦君子,言出必行,玥瑶能嫁给九殿下便是玥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回首看着九皇子:“殿下方才所言,能给玥瑶一个承诺么?”
难得听她说话这样柔和,九皇子一时听着颇为受用。
虽说靠这样的方式叫她顺服多少有些威逼利诱的感觉,总是胜之不武,但以后来日方长,只要她不再逆着心思看自己,他也不愁收服不了她。
九皇子正要点头答应玥瑶,却不经意间瞧见林成峰袖口领子里垂出的一条嫩绿色的缨络子,一端打成双翅蝴蝶,另外一边悬着半个露出袖口来的紫玉圆环,脸上霎时变色。
“这是哪里来的?”
九皇子提着那碧绿的缨络子,直接将一串紫玉圆环拉了出来,两环相撞,发出叮当脆响。
此物一出,玥瑶也呆了一呆。
这明显是女子才会用到的配饰,且瞧那紫玉的质地水润通透,色泽清雅纯正,一般小户的官宦富商人家决计佩戴不起,一看就是显赫贵族之家的女子才能拥有之物,怎么会在林成峰身上?
林成峰脸上好一阵尴尬:“这是,这是旁人的物件。不过是我偶然间拾到,还没来得及物归原主。”
玥瑶微微耸了耸眉,好牵强的解释。
九皇子站起身来,冷淡一笑:“是么,我刚好认识这玉环的主人,不如我代公子归还便是了。”说着,便要将玉环收起。
玥瑶闻言也忙起身,伸手过去拉着缨络,一把将紫玉环夺了过来。
“你——”九皇子急道:“拿过来!”
“此物是何人所有,殿下可否告知臣女。”玥瑶将玉环牢牢握着,收入袖笼,将手背到身后:“殿下毕竟是男子,此物既是女子所用,还是由我来归还把。否则叫这玉环的主人或是身边人生出些不明不白的猜疑,与这女子清誉不利,且哥哥的声誉也难免受损。”
九皇子眼中盛满怒气,却无力反驳,只是沉沉的盯着玥瑶,没有答话
“殿下恕罪,此事既然和哥哥有关,臣女还要问个清楚,才能安心。”
林成峰也有些疑惑,对玥瑶道:“此物是兵部新任的姜司造之女姜小姐不慎遗留之物,本要寻机归还的。”
九皇子闻言脸上厉色未减,反而更加深了几分。
玥瑶更是不解,不过一个司造之女的物件,也能叫九皇子如此紧张,真是怪事:“难道殿下认识这位姜小姐?”
九皇子眸光微微闪烁,从温淡清澈的湖水慢慢凝成了雪地里冷冽不可融化的坚冰,仍然没有说话。
玥瑶见九皇子如此情状,更觉此事有蹊跷,福了福身,诚恳道:“还望殿下谅解。”
“哟,殿下到这儿啦。”袁清从乾元殿走了出来,狠狠瞪了涂公公一眼:“混吃抖懒的混账东西,叫你去请九殿下,半天没有请来。这是多么要紧的事情,你居然在这里唠起闲话来了,不知道皇上在里头等了多久了么。”
这话明面上是说给涂公公听,却倒更像是在责备九皇子。
“袁公公不要怪责涂公公,是若谦耽搁了,若谦这就进去向父皇请罪。”
袁公公淡笑着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殿下,这边走。”又偏头看了一眼惊的浑身冒汗的涂公公身上:“今日有九殿下替你求情,也就罢了,还不快滚!”正要转身,却瞥眼立在不远处的玥瑶,眸子略过一丝迟疑。
玥瑶先向着袁公公恭敬的福了一福,立在林成峰身边,安安静静的站着。
袁清瞧了瞧她,没多说什么,转身带着九皇子进了乾元殿去。
过了正殿,进了殿侧的书房,门口悬了一排紫檀木珠的帘子。
袁清先进去通禀了一声,方折转身来,命立在两旁的小太监们一起将木珠帘子打了起来。
“父皇。”
“起来吧。”
于是,九皇子就见到了他那久在病中的父皇。
入春后的天气已渐渐回暖,但坐在文书作案后面的皇帝身上仍然披了一件厚实的貂皮敞篷,桌上放着茶碗里,冒出腾腾的热气,枯黄的脸上因体力不支而透出深深的倦意。
宫室中燃着馥郁的安神香,以途盖掉屋中原本弥散的浓浓的药味。岂知两香交叠,在远处闻还尚可,走到进去,那味道却实在是怪异的刺鼻。
九皇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咳咳!咳!”皇帝未语先咳,端起岸上的茶碗喝了一口,朝着香炉所在处挥了挥手。
袁清会意点头,着人来将香炉搬到外头去了。
“父皇身子还是不见好转么,若是太医院的太医不中用,不如去民间请些行走江湖的老手来看看,或许会有些效果。”
“我这是年老神衰,不顶用的。除非大罗金仙降世才能救得,不然也是枉然阿。”
“父皇是天命之躯,万岁无疆......”
皇帝摇了摇头,又喝了口茶:“今日不来这套虚的。朕问你,你方才在外边耽搁什么事?”
“儿臣方才在入宫门前,遇见了忠勇侯小姐,她担心兄长,在外焦急万分,便央着儿臣带她进来看看情况。到了殿外,见林公子舍了轮椅,在地上久跪不起。儿臣......”九皇子斟酌了片刻:“儿臣见林小姐焦躁情急,不由得多安抚了几句。”
“是么,瞧你倒是很关心那个丫头。”
皇帝端详着九皇子的脸色,淡淡道:“你和慕辰是一起赐婚的。如今他们已经大婚许久,这会子只怕朕连重孙子都有了。你这个做叔叔的,倒是一点都不急。”
“父皇病重,儿臣整日忧心尚且不够,如何能有那份心思。”
“正是因为朕在病中,也不知还能拖多少日子,才更希望你们都早日成亲。你如今都二十四了,朕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有二个儿子一个女儿了。延续子嗣乃是大事,你身为皇子,更该以此为重。以前总没合适的人选,或是合适了你也不中意。如今这林家丫头虽然门第还是稍欠了些,但总归是你自己看上的。”
皇帝道:“前些日子,你说京中贵族多有些口舌是非,那丫头不愿马上就嫁,怕落实那等奉子成婚的污名。现下已经过了数月,恐怕再有什么谣言也都不攻自破了吧。好端端的,何故还要拖延?”
九皇子凝眉听完,头更往下低了低:“父皇说的极是。儿臣本也早想来向父皇请了婚期,只是见父皇身在病中,不便开口,原想等父皇身子健朗些再提的。”
“要请婚期去钦天监就是了,朕又不会看天文历法。”
九皇子听皇帝口气似有不善,不敢多言:“是。”
“今天叫你来,也并不是为了说这事。”
皇帝指了指茶碗,袁清便快步过来又斟上一杯热的。
“你四哥的事,你听说了么?”
九皇子低头看着脚下织锦簇花的地毯:“儿臣只听来传懿旨的涂公公略提过一点,说是四哥府上出了事。至于出了何事,还不得而知。”
“你四哥向来脱跳不羁,最是不服管教,整日吃饱了没事做,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朕对他从不抱希望,这些年来,也就多由着他。谁知到了如今,他竟胆子越来越大,狂妄的连天都想桶漏了!”
“咳咳!”皇帝又咳了起来:“朕要是再不好好管教管教他,只怕他眼里便连朕都没有了!”
袁清忙上前去,帮忙轻轻拍背。
“父皇息怒。”九皇子道:“四哥若有不对之处,父皇不管骂也好,罚也好,总要先保重龙体才是。”
“我如今这身子骨,是骂不动他,罚不动他了,再多看他一眼,我都会被气死。”皇帝轻轻啜了口茶:“他堂堂一介皇子,不好好安守本分,整天就知道沉迷酒色,玩女人,前些年还为了一个舞姬把府里的银钱败的一干二净!朕冷眼瞧着,总以为跌了这么大个跟头,他好歹能清醒些。谁想没安生几年,他又开始胡闹。我听说,他在东西市里,又是开妓院,又是开**,成日结交些不三不四的人。如今他更是愈发胆大,竟开始暗地里的招买死士!你说说他,这是想干什么?!”
九皇子心弦俱震,此事他也曾暗自留意过,但总觉得自己四哥那样的人,放浪形骸,任性妄为惯了的,便是有什么想法,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成不了气候,因而也就没有多加在意。
可是此事,居然自己父皇也知道了?
这些日子,他监理国政,最是清楚,皇帝今日以来都甚少处理奏章,上疏文案都经由他手看过,才会送到上阳宫。剧鬼影回报,皇帝接了奏疏,也只是捡着要紧的随便看一看而已。
而奏本中并没有提起四皇子行为不捡,私自扩充护卫之事。
那这消息,便只能是其身边的影子护卫所为了。
九皇子仔细看了一眼病态入骨,满脸疲色的皇帝,惊疑不定:难道说,皇帝上只是表面上松开了朝政,暗地里还是一刻没有放松的在旁督促着。
“你四哥实在太不像话,这回再纵不得他了。我已派了安陵候去办此事,但还要等一个结果。这桩案子涉及到皇室贵胄,不能放给大理寺去审,他们也提不起那个胆子。”皇帝抬眼看九皇子:“这主审官的位置还空着,你说由谁来做好?”
皇帝手中捧着的茶碗,腾上的蒙蒙雾气,萦绕着叫九皇子看不甚清自己父亲那张面无表情、枯黄褶皱的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