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候入了玄天门,不过半个时辰便又出了门来。
他脚下匆匆,脸色肃宁,身后还跟着一队穿了靛蓝色绸服的羽林侍卫。
在走动间,其摆动的宽大袖袍中露出的一抹若隐若现的明黄色绣纹绸缎,瞧得玥瑶暗暗惊心:什么人竟能劳动安陵候亲自出去宣旨,还带了这么一队御前护卫,气势汹汹的,一副欲诛伐杀的架势。
“小姐,那是不是......”木槿轻轻拉了拉玥瑶的衣襟。
玥瑶顺着木槿所指,偏头望了过去,只见走在那一队羽林侍卫最后的几个年纪布衣的男子,均是容颜枯槁,身形纤长,步履极为轻捷,一看就是皇帝身边专属的影子护卫。
这般阵仗,仿佛果然出了大事一般。
只是这节骨眼处,谁会这般没眼色,惊动了皇帝?
玥瑶本来第一想到是九皇子,但仔细一思量,又把这个念头给抛了开来。
安陵候要将**嫁与九皇子之事,早已在陵安城传的风风雨雨。虽然此事尚未成定局,但之前玥瑶言语试探,九皇子都未做否认,显然此事已是八九不离十,只等时机赐婚公开于天下罢了。
早前她让暗影入城打探消息时,暗影也曾回报说九皇子大力拉拢过安陵候。
两边关系如此密切,皇帝要惩治九皇子,就不该请安陵候出手才对。
何况瞧安陵候方才走出来时的脸色,也并不像是要去做一件很难办的事情,反倒是一脸的肃杀之气,颇有些声势夺人的样子。
又等了近半个时辰,日头渐渐升到了中午,候在门外的文生都被领到了外首的偏殿简单用餐。
翠竹招呼伙计从林记酒楼从了些食盒过来,无奈众人都等着林成峰的消息,多少都有些焦心,只随意的用了一些。
到了午末,方才领着林成峰进去的苏公公终于又走了出去。
玥瑶忙迎上去闻讯。
“皇上正在尚书房处理一些前朝政务,因而殿试就耽误了些时候。”苏公公一面回着,一面叫领了文士第三名的跟着进殿。
玥瑶瞧他说的云淡风轻的样子,心下不觉松了几分:“既是如此,不知我家兄长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不急,不急。”苏公公摆了摆手:“小姐且宽心在此等候片刻。令兄长情况与寻常文士不同,可能要多耽搁些时候。”
“只是如此么?”
“嗯,放心。”苏公公言罢,又领着文生跟了进去。
玥瑶闻言,方缓缓的舒了口气。
木槿也道:“果然是咱们多心了。公子吉人自有天象,定然没有大碍的。”
玥瑶也是如是想。
她哥哥蛰伏避居十年,练出的忍耐比她所预料的更强数倍不止。在武试比试场,林成峰受困于诸多不利因素,尚且能冷静沉着的拿下佳绩,如今这等决定性的关键时刻,定然也会审时度势,绝不会叫皇帝挑出错来才是。
现在,只要安心等待便是。
玥瑶坐在马车里,等着文生一个一个的进去,出来,转眼天色慢慢沉下,林成峰却还是没有半点出来的意思。
再问苏公公,他却也只是说无事,劝玥瑶静静等待就是。
直到问得急了,苏荃道:“这事不是皇上不让林公子出来,是林公子自己不想出来。小姐再催逼奴才又有什么用?”
“公公这话是什么意思?”玥瑶心中一紧,急道。
“哎——”苏公公叹了口气:“这样吧,我再进去替小姐去打探打探情况。小姐且在此稍候,等奴才探得具体情况以后,再出来和小姐细说情由。”言毕又领着另一个文生进了玄天门去。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方才被苏公公领着进去的文生就出来了。
但此番在前面引路的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太监,那苏荃却不见了人影。
而这小太监,无论玥瑶如何的赶上去追问,问什么,却都只是低头赔礼道:“贵人见罪了,奴才不知道。”
若是玥瑶先前都只隐约有些忧虑的话,此刻她的担忧就已经明摆着写在脸上了。
蒸腾着午后闷热气息的渐渐的凝结成晶莹的水珠,一点一点的挂在了她的额头颈间,望着那漆了暗红色墙漆的高大宫门,她心里第一次深切明晰的涌上了对皇室权威的畏惧和憎恶。
如果林成峰就这样留在了这厚重的宫墙外,再也不出来了,她和母亲又能怎么办呢?
想到此,玥瑶的眼眶不争气的红了起来。
都是她的错,如果不一味的怂恿着林成峰出仕为官,这样的下午,他应该是呆在家中读书下棋消磨散淡而安逸的时光吧。纵然没有名利权威,纵然只能清贫过活,但只是一家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那又有什么不好?
官场上自来阿谀奉承,尔虞我诈,诸种厉害牵连,身在其中也难免染黑,仔细想想也未必是什么好路子。
“小姐,说的什么话,这怎么能怪小姐呢?”
木槿听得玥瑶一点点的加深自责,大有渐渐走进牛角尖之势,忙劝道:“这种时候,小姐难过也没有用的。小姐不若想一想,有什么法子可以了解到林公子到底出了什么事,也要想办法搭救呀。”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玥瑶关心则乱,还未确定事情情况,竟先自慌乱错愕起来,此时听得木槿提醒,忙正了正心神,仔细思索起应对之策来。
只是浅浅一想,玥瑶便有了主意,转身就走。
木槿忙了跟了上去。
这个时候,除了九皇子,恐怕没人能最快最有效的帮她了。
“林小姐!”
玥瑶让迅哥继续留在宫门等候,自己带了木槿快步的往陵安大道而去,但只跑出七八尺的距离,就听得身后一个浑厚男音传来,忙回头一看,却是有过数面之缘的公仪大人:“林小姐,急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里。”
话音未落,许嬷嬷就从公仪大人车驾后头跟着的一辆小马车上走了下来:“小姐,公子怎么样了,出来没有?”
原来许嬷嬷奉了林夫人之命,去请了徐御史,徐御史却让许嬷嬷找公仪大人出面,自己则再去联络其它文臣。
毕竟公仪大人是右文臣,说话要比他有分量的多。
玥瑶听得一时气结,暗骂这徐御史一到关键时刻就喜欢做缩头乌龟。都这个节骨眼上了,再去联络文臣又有什么用处?现下连什么情况都还没有搞清楚,就算要写奏疏陈情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
但现在可不是生气较真的时候。
玥瑶与公仪大人见了礼,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捡要紧的陈述了一遍。
公仪大人尚在沉吟见,其身后的马车帘轻轻悬开,又走了一个人下来。
竟是公仪勋。
玥瑶微怔。
“我看,这种情况,还是要等家父进了玄天门,去乾元殿看一看才能明白其中缘由。”公仪勋开门见山道。
“小女也是这个想法。”听了公仪勋之言,玥瑶也顾不及思索其它儿女情长,看了一眼公仪大人道:“只是不知公仪勋大人此时入宫,是否和时机。”
即便是文武重臣,要进宫奏事,也得寻个由头才好。若是进去了却不知说什么好,难免适得其反。
“这你放心。”公仪勋道:“林公子弃武从文,于本朝来说,可说是一大创举。此举能否成功,对今后的文人取试意义深远,家父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玥瑶心下不觉很是感激。
又看了一眼公仪大人,见他长满皱纹微微泛黄的脸上犹豫着,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且待老夫进去看一看吧。”
林成峰如能顺利入仕,对文官而言纵然是一大裨益,而公仪大人若真心志在振兴文人士子,必然会投一票支持。但他为官多年,精于各种圆滑世故,是否还能忆起当年孜孜追求的理想,却叫人有些不能肯定。
凡事用嘴来挡当,自然是容易的多。若真是身临其境,要牺牲一些既得利益来成全道义时,还能不能义无反顾的慷慨舍身就是两说的事了。
何况从这位公仪大人方才表露出的迟疑来看,似乎.......
玥瑶迟疑着,暗自寻思要不要还是找去找九皇子求助,即使最后帮不上什么忙,可能多一重保障也是好的。
仿是看出了她那瞬间的隐虑,公仪勋冲着她淡淡一笑:“你放心,家父向来极少允诺。可一旦应允,必定会言出必行。”声音疏朗清透,自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玥瑶紧绷的脸色终于稍稍舒展。
公仪勋大人瞧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又瞧了瞧玥瑶,不禁微微皱眉。想他当初撮合两人结姻时,自己儿子死活不同意,好说歹说也总是勉勉强强,而这林小姐更是上门提亲两次都被一口回绝,现下两人各自都有了归宿,反倒这般情深意重起来。
难道他果然是老了么,竟完全想不透现下这些年轻人的心思了。
正寻思着稍后进了乾元殿要如何向皇帝说情,忽问得身后一阵马蹄“塔塔”,和车轮滚动的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回头看去,却是九皇子身着一身玉白色绸服,骑在自己钟爱的那匹骐骥上,朝着皇城奔驰而来。
“公仪大人。”
九皇子下了马来,与右文丞互相见礼后,问:“大人今日不是浴休么,怎么会在这里?莫不是有急事要进宫奏对。”
不等公仪大人回答,斜眼见看见公仪勋和玥瑶相对而立,唇角一侧忍不住微微扬了起来:“言淸怎么也在?若是我没记错的,武生殿试昨日就已经结束了吧。”说话间,目光已倾斜过去,落在了玥瑶身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