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瑶一到早起来,梳洗之后,便站在立着一对翠枝缠白瓷的方红木组柜前,望着雕花窗泊上的台历,目光在四月的末几日间飘来飘去。
屋子里描金香炉里的安神香幽幽的燃着,曲折蜿蜒的向上攀藤,舒展成一片迷离的雾气,在厅室中扩散开来。
她的眉心突突的轻跳着,眼睛盯着二十四号下面那一排小字翻来覆去的看。
宜:动土、嫁娶、出行......
公仪勋成婚的日子就在二十四。
如今已经二十七了,他应该已然完婚了吧。
这些天,玥瑶十分安分,几乎足不出户的呆在桃园,每天只是看书练字,连带着林夫人都奇怪起来。
不为别的,其实她只是不想上街听到或见到一些自己不想听到的事和不想见到的人。
可是瞧着那一排排的小字,眼睛还是不觉涨得的微微有些酸涩,她轻轻的摇了摇头,那二十号之后的历纸都撕了下来,碎在了炭盆中,炙出悠悠的焦味。
林成峰准备妥当,便上了马车。
林夫人放心不下,带着玥瑶另乘了一辆,跟在他的马车后头,送着林成峰一直到了宫城南面入乾元殿时必经的玄天门口。
林夫人一行到时,玄天门口已然侯了不少文生屋子在门外。
九皇子着了一身暗褐色细线绣腾龙握云纹的浅黄色绸衫,长身负立在人群中,低首对着面前的刀疤脸嘱咐着什么。
那份雍容气度,和那身比起往常都格外鲜亮的衣裳,叫他立在人群中,甚是醒目。
此次新入武试的武生贵子们不少都是九皇子往日有所笼络的武子。
如武试一榜头三名更都是其往日亲信,但三人纵然都是新科登第,却不如一般中举的武子们有股子春风得意的惬意舒畅,立在九皇子跟前,脸上却反多了几分恭敬谨慎的小心之色。
玥瑶掀开车帘,略过人群,遥遥的看见公仪勋站在岳志戎后头,着了一身暗青色的长绸宽袖直缀绸袍,半低着头,眼睛瞧着地上的青石转瓦,耳边却细细听着九皇子说话,不时附和的微微点头。
似乎感觉到有目光打量,他抬起俊秀如玉的脸庞,目光朝玥瑶所坐的马车处投了过来,眼中闪出一抹欣喜又眷恋的眸光,把她心底照得片刻生辉。
但只一瞬,那缕眸光便已消失不见,仿佛从不曾经过。
玥瑶才觉得那空中的凉意轻轻的打了一下眼睑,九皇子就举目望了过来。
他的注视清冷而悠长,温和中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和专横,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玥瑶手下一松,将帘子放了起来。
随着那抹绣着细细青藤花纹的烟青色车帘缓缓合落,九皇子的眸光中禁不住闪出一抹刀锋般的厉色,划空而过。
玥瑶随着林夫人一起下了马车,她先瞧着迅哥和车夫铺了斜板,推了林成峰下来,随即翩然转身,隔着一段距离,向着九皇子盈盈一福。
九皇子显然对玥瑶表现出来的这个有些突如其来举动而感到有些惊讶,但受了这份顺从之礼,他脸上的冷凝之色不觉微微和缓,朝她淡淡点了点头。
玥瑶却没想许多,只是考虑到林成峰今日殿试——在此情况下,能不触怒九皇子最好还是不要怒触他,以免旁生枝节。
首先被领着入乾元殿的是,一众武生。
其实每个武生领到御前不过是领到皇帝面前走马花灯的看过一眼,随意的问上几句,短则几分钟,长则一顿饭便会结束,但两百多个武生没人挨个的轮一遍,也得花上大半天的时间
。何况皇帝如今体力不支,时常要停下来休息,这一番折腾更是愈发的晚了。
虽然徐御史早前已经提醒过,若是殿试进行的慢,那很可能光是武生便要走上一两天的时间,文生门头两日在外头从头侯倒晚,也是常有的事。
林夫人和玥瑶陪着林成峰在外头等了一日到晚,眼见夕阳下沉,武生都还未试完,心知此回难免又要等第二日了。
果不其然,最末位的七八位武士被一起引了进去后不久,玄天门内就传了消息出来,让文生们准备好明日一早再来。
文生中间不免一阵唏嘘,又暗叹可再多得一日准备时间的,亦有哀惜没能早早了解这磨人的等待的。
从头到尾,林成峰都表现的极为平静,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怒紧张。
在武生殿试开始后,九皇子便上了马车,离开了玄天门,但却把常忠留了下来,每一位受九皇子照拂的贵子出来,必定要上前细细询问一番。
玥瑶在外头细细算了会时间,武生几百名试子中,唯有最开始进去的刀疤脸留了最长的时间。
从他跟着宫人如玄天门,足足过了近一个时辰,才又走了出来。
余下的武子里,便是头二十名中,也在无人久留超过半个时辰,必定要出来了的。
围着门外的武子,乃至文生都开始私下里悄悄议论起来,不知这刀疤脸和皇帝都谈了些什么。
林夫人道:“此人容貌如此丑陋,即便取了头名,也未必能堪重任。皇上却能和他谈这么久的时间,莫非此人口齿灵辩非常,足叫人夸目相看?”
玥瑶默默摇头。
她于此人见过几回,他都是笨嘴拙腮的,一句话根不能掰开成两瓣来说,险些叫玥瑶怀疑他根本不会说话,哪里能称得上灵辩?
林成峰亦是沉思着,没有言语。
到得二十八日上,文生们又如昨日一般早早的候在了玄天门外。
林成峰一榜取试排在了第二,按例在第二个便被叫了进去。
林夫人和玥瑶没什么好说的,都是只是淡淡的鼓励了林成峰几句,便目送着他推着轮椅,在宫人的引领下进了玄凌门。
随着时光一点点流逝,天上的日头也慢慢爬了上来,夺目耀眼的光芒渗过被风拨开的云缝,如一张泛着浅金色的织网一般温柔的撒了下来,将兀自带着几分清晨湿冷的大地蒸的干干透透的。
等了许久。
“莫非是我看错,你哥哥好像都进去有一个时辰了?”林夫人抬头瞧了瞧天色,有些迷惑和不解的低头问玥瑶。
确实过了一个时辰了。
林成峰要再不出来,可就破了昨日刀疤脸的纪录了。
玥瑶纵然心底忧心,也只愿尽量往好处想:“昨日武试头名的武生也是进去的这么久,或许皇上和哥哥聊到了投气之处......”终究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敢把话说的太过完满。
毕竟期望越大,总是失望也越大的。
“但愿如此——”林夫人话语中也是数不尽的迟疑。
时间一分一秒的滑落过去,玄天门口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到了这个时候,便是原本安心的候在门口的文生们,也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纷纷交互私语起来。
“进去了这么久还不出来,咱们排在后头的,今日殿试只怕又是没个完阿。”
“可不是么,昨夜准备好的说辞又没用上,明日还得再来一回。”
“这种情况,不是大吉便是大凶。我看诸位兄台还是不要在此窃窃私语了,人家毕竟是午后之子,若是惹出什么风波来,也不是咱们能担待的起的。”
“真是可惜,原来还以为咱大显朝文官振兴有望了,现在看来,哎.......”
林夫人听得愈加心烦意乱起来,眼见的里头走出来一位年纪不小的公公,忙给许嬷嬷使了一个眼色。
许嬷嬷揣着林夫人早就包好的银两,嘴角咧开笑意,就准备近前套近乎。
谁知那公公形色匆匆的走出来,随意打量了许嬷嬷一眼,还不等她将手中的银两掏出,便冷然道:“嘿,这位姐姐,您可别堵在这添乱了,这回是要出大事了!”话一说完,便又急急的跳上门口备上了马车。
眼见许嬷嬷连话都没说上两句,就被堵了回来,林夫人心下更是焦急。
玥瑶站得不远,也明白的听到了那公公说的话语,也不由得一惊。难道是皇上龙体不支......?
但纵观城门守卫依然值守如初,并无兵马司的官兵闭门戒严,倒也不像到了那等乾坤转换的时候。
因着乾元殿是前朝处理政事所在,寻常后宫命妇没有宣召都不得擅入。而玄天门外又只有侍卫把守,等了片刻,都不见再有宫人出入。眼见着林成峰进去,将近两个时辰都未曾出来,林夫人思付再三,决定绕过玄凌门去后殿求求皇后娘娘,看能不能设法打探到一些消息。
另一方面,又派了许嬷嬷坐了林成峰的马车,赶回东区去,找徐御史商量看看,有没有什么对策。
玥瑶本想去找媚曦央求孝景郡王探探风声,却被林夫人劝住了,让她候在玄天门外,等林成峰的消息。
有机会,再寻了出入的宫人问问情况。
玥瑶点头应了。
林夫人没走多久,一辆黄穗华盖琉璃马车便在宫门口缓缓的停了下来。
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个年近五十,面色威严、额下生满须发的年长男子。观其身上服制,却是武官出身。
玥瑶只觉此人甚是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待得他昂首阔步的进了玄天门后,玥瑶让迅哥上前一打探,才知此人正是刚卸任不久的西北大将军,如今的兵部尚书陆振远大人。
玥瑶满腹不禁满腹疑惑,今日殿试,好端端的怎么招的安陵候入殿?
莫不是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