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沈安怎么说才好？说他的母亲沈夫人不愿结这么亲，所以他必须把自己的前程定下来，还闹得满城皆知，让京中世家贵女避之唯恐不及，才有希望说服母亲？
他这一踌躇，绾蝶已经看出了几分端倪。
笑道：“说就说吧，瞒着母亲确实不算孝道。”
沈安见她说得这样轻轻松松，知道她是不愿自己为难，不禁感动：“那你这边……”
结亲看门楣的，可不止沈夫人一个。
绾蝶低头寻思了一阵，道：“成亲后，我们继续做药妆生意，挂在杜家香铺名下。”
杜李氏舍不得把绾蝶嫁出去，很大的原因就是舍不得这药妆生意。
一旦绾蝶嫁去达官贵人之家，成为贵太太，这种生意是肯定不能做了；而嫁给沈安，却依然可以帮着杜家做生意，想来杜李氏是乐见其成的。
虽然，招赘的话，她也能帮家里做生意，可绾蝶已经拿定主意，如果杜李氏不同意她嫁给沈安，非要让她招赘，她拼着鱼死网破，也再也不帮家里做事！
是退一步海阔天空，还是闹翻脸一拍两散，孰轻孰重，想来杜李氏掂得清楚。
沈安不了解杜家的情况，听绾蝶说得成竹在胸，也就点了点头：“过段时日，待我说动了家中长辈，便请人上门保媒。”
绾蝶亦点头道：“一切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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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沈安离去，青萝给绾蝶披上一件衣。
方才，在帘子外头伺候的她，将自家小姐与沈公子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此时脸色不禁有些发白：“小姐，小姐……这、这可是，私定终身的大罪过！”
绾蝶淡淡瞥她一眼：“你若是嫌医馆清苦，出嫁时，我不带你过去便是。”
青萝急得连忙跪了下来：“小姐！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无论小姐去哪里，青萝总是跟着的，就算是天涯海角，上刀山下油锅，也绝无半点抱怨！请小姐不要抛下奴婢！”
绾蝶叹息一声：“起来吧，只要你不愿意离开我，我怎么可能抛下你？”
“真的？”
“真的。”
青萝快被吓哭出来的脸上才恢复了一点血色，出一口气，站起身子。
绾蝶哭笑不得地问：“那你说什么罪过，这又是为哪般？”
青萝有些畏缩地回答道：“这样大的事，恐怕对小姐的闺誉有碍……”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绾蝶淡淡道，“只要你不说，谁会知道？”
“小姐放心，就算杀了奴婢，奴婢也绝不会多嘴半个字！”青萝又要跪下来。
绾蝶连忙止住她：“行了，别动不动就要跪的，你只要当做今日什么都没发生过就好。”她开始有些遗憾，今日在外头伺候的是青萝，而不是平香了，遇到这样的大事，平香便会稳重得多。不过……青萝也好，毕竟，是最忠心的一个。
绾蝶脸上的神色柔和了许多：“好青萝，不管将来如何，我总不会让你受委屈。”
“奴婢不怕委屈，只求小姐好。”青萝低声道。
绾蝶拍了拍她的手，不再言语。
对她好的人，她都记在心里，终有一日，她会涌泉以报他们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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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杜家，绾蝶开始过她的平平静静的日子，静候沈家的消息。她相信沈安能处理好那边的一切，她只需等着媒人上门，然后说服杜家就好。
至于该如何说服，她已经有了腹稿。
闲暇时，她便赴孙惜月等几家小姐的宴会，孙小姐喜欢绾蝶的为人，着意与她亲近，引着她去认识京中的各家闺秀，品茶赏花，书信往来，都是极雅致的事。而绾蝶，除了得体地与这些闺秀应对交往，也去城东谢王府见过几次谢静棠。
说起容和郡主这个封诰，谢静棠只是笑道：“都是天家的恩典，正经场面上用的，平日里却觉得有些招摇，还是叫谢六的多。”这是她对绾蝶的说法，然而，真实的原因是，琅琊王族数百年的门阀世家，真要论起族谱来，比起于草莽的皇族还要尊贵许多，尤其是在琅琊王领当地，百姓们只知有琅琊谢家，对谢家的崇敬远胜于对皇族的臣服。在那里，什么容和郡主的封诰，都是不顶用的，唯有谢六小姐几个字，才是真正的金字招牌。
是以，在非正式场合，谢家的丫鬟们介绍起自家主子来，从来是习惯说六小姐的。
然而，个中曲折却不足为外人道，谢静棠也只是笑一笑带过。
绾蝶没有再问，涉及王族的话题多少都有些敏感，她只是与谢静棠聊一聊最近京中时兴的衣料、香品，帮她参详些刺绣花样罢了。谢静棠生得娇慵柔妩，做女红也是一把好手，这些日子以来绣了不少香囊、锦帕，精致的花纹，匀密的线脚，让绾蝶自叹弗如。
只是，绾蝶拿起一块绣着喜上眉梢的锦帕，有些不解：“阿棠绣这么多东西做什么？还都是京中时兴的样式，我记得你和我说过，琅琊流行的不是这些个。”
谢静棠低头替一朵芙蓉订上紫珠花蕊，低声道：“日后人情往来，总有用到的时候。”
绾蝶不其然地想起一个传言，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你要参加这次的皇宫选妃？”
谢静棠点头。她贵为王女，入宫还是不入宫，与她的品性相貌其实毫无关系，皇帝陛下所看重的不过是她身后的那座琅琊城。而琅琊王所看重的，亦不过是联姻后能带来的好处而已。至于她，一介小小女子的喜怒哀乐，又有谁在乎呢？
谢静棠的眸光幽若水波婉转，她比谁都更明白，选秀只是一个过场，无论别人是否会落选，对她而言，进宫都是板上钉钉的事。琅琊王的女儿，那是内定的宫妃。
“过了下月初十的选妃，想再见我，恐怕就难了。”谢静棠轻声道。
其实，若论谢静棠的家世背景，换在别的朝代，甚至根本不用走选妃这个过场，直接选个良辰吉日，由家人送进宫去，四妃九嫔的位分肯定跑不了。只可惜，如今是大雍孝诚帝年间，而早在先帝时期就颁布过谕旨，后宫妃嫔，非选不得入。
也就是说，三年一次选妃，只有在那时候，才能为掖庭补充新的血液。
这是先帝为防止子孙骄奢淫逸而立下的规矩，今上以孝治国，当然是万不可废，只好委屈谢静棠这样的王族贵女也参与群选，走一走形式。
琅琊距雍京何止千里。
毕竟是从小养在深闺的千金女子，就算谢静棠再柔婉，再沉得住气，一想到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恐怕再无回归故乡的那一日，姣好的面容上也不禁露出几分愁绪来。
绾蝶察言观色，暗自叹了一口气。
“阿棠，你这样聪明美丽，性子又好，家里也是一等一的，”绾蝶拍了拍谢静棠柔弱无骨的手，婉声安慰，“将来去了宫里，必定能让太后和陛下喜欢。”
谢静棠微微苦笑，摇了摇头。
哪有这样简单？她出自琅琊谢家，这个身份既可以说是能帮她，亦可以说是害了她。谢氏王族根深蒂固，是连朝廷也忌惮三分的异姓王，怎么可能让他们触及帝国的核心？
此入宫廷，怕是子嗣艰难。
皇帝可以宠她，却不会太宠；可以临幸她，却不会允许一个谢家的女儿诞育下皇子。否则，由此引发的夺嫡战争，威势之大甚至能够动摇国之根本。
很有可能，她这一辈子，就是在深宫中虚度年华了。倚仗着娘家的显赫，没有人敢拿她怎样，但这一生，也就这样任年华老去，枯骨红颜了……
想到这里，神色越发黯然。
绾蝶也默默无语，她看问题的角度和谢静棠不一样，但也知道入宫绝不是好姻缘。
听说，当今圣上是中年登基，如今已有四五十岁，后宫有三千佳丽不说，他的长女临宜公主年纪甚至比谢静棠还大。还听说，谢静棠的父王谢端，都比皇帝小个那么几岁。
真是一朵鲜花插在……
算了，还是不要辱骂今上了。
绾蝶为谢静棠忧心：“一定要入宫么？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谢静棠毕竟是王女，方才瞬间的软弱和失落后，很快便恢复正常，容色变得恬静而又和婉，反而安抚起绾蝶来：“我们这种人家的女儿，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能入宫，也是我心甘情愿。毕竟，家族里养了我半生岁月，身为家中的女儿，便要担负起责任来。”
也许是先帝对琅琊王族太好，导致今上起了逆反心理，总之，今上对谢家虽也恩宠，骨子里却并不亲，双方只是维系着表面上的和睦。历经数朝的谢氏族人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变化，要想法子增加在京中的影响力，送女入宫无疑是个好选择。
这些，是谢静棠身为谢氏女儿应有的责任。
绾蝶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垂下眼帘，掩盖住眸中怜惜的神色。
片刻后，才抬起头来，诚恳地对谢静棠道：“琅琊离雍京何止远隔千里，你入宫后，娘家人隔得远，有些事情上总会有不方便的时候。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如无意外我会长久留在京中，以后若有什么事，你想法子遣人来找我，能帮的我尽量帮你。”
“那我就替舍妹多谢小姐了。”
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的疏离和磁性，混合成一种奇异的魅力。绾蝶惊了一下，抬起头，只见花梨木雕兰草流云纹的门边不知何时站了一名贵公子，穿一袭深紫色锦绫长袍，上头用流霞红和孔雀绿的丝线交织而成繁复美丽的麒麟纹样。
他的容色端秀，五官仿佛是用最上等的玉石雕琢而成，历经岁月最精心的打磨，乍看上去并不让人惊艳，然而细看却无处不妥帖，无处不耐看，无可争议的出色无瑕。这是只有真正的累世门阀，在经历了不知道多少代的基因优胜劣汰后，才会遗传给家族子弟的完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