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三士夺桃的典故,你们都知道。无非就是用利益挑起两方矛盾,自己坐收渔人之利!高驴子有点聪明劲,那会儿把七家寨首给叫道府上来,这好酒好菜伺候着,歌姬舞女随便享用。大伙儿玩的酣啊,那叫个舒坦。”
“后来勒,等到大伙儿兴致高涨,高驴子起坏心眼了。这人心贼,好话奉承了那左山雕,咱观风口也不能冷落着。说着说着,高驴子就激将起来,借着酒意非要为七家寨首排个名次。于是啊,高驴子也算有魄力,拿出三千两白银放在案首上,为咱七家马寨头三甲搏个彩头。”
“这法子好啊,按照高驴子的想法,咱们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人,这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都不肯落个下乘。可是现实跟高驴子的想法总有那么点反差,不错,咱的确是个亡命人,桀骜不逊谁都不服谁,可咱干马贼的同样也是真性情。”
“你拳头大,老子打不过你,老子服了!”
“就这样,天北崖的左山雕醉醺醺就让狮子头叶顶,当着众人面率先拔了头筹。三千两银子去了一份,高驴子还能稳坐钓鱼台,紧接着咱观风口又拔了一筹,当时大柱子那叫个横气,一把大刀抵在银锭子上,愣是没人敢吆喝。”
“至于剩下的一千两,这会儿高驴子坐不住了,原因就是白马帮的司徒遵义一声吆喝,剩下五家红着脖根叫嚷着平分得了。当时可把高驴子急坏了,这不是糟蹋钱么,好在那会儿屏风后头的刘氏,就是高驴子他正房大妻瞧不过眼。忙把手上的碎花凤镯给丢出来,按那剩下的一千两纹银上头。”
“这镯子市面上也能换个百两银子,一千两银子可以平分,剩下这个镯子怎么办?其它五家马贼都想争,他们拼不过天北崖跟观风口,真要干起来其它四家也就半斤八两,谁都不服谁。”
.....
布老虎别着手走在东城大街上讲着一段秘辛,在他身边伴行的是青竹帮金小茶,后头跟着津津有味听故事的布老九跟卫泊。
要说“三士夺桃”这段典故在关城不算什么秘密,当年高建伟高县令犯的那点浑,早就在百姓里头传的开了。不过时隔这么多年,以讹传讹往往事情有所偏差,就说那搭班子唱戏的旦角儿,还有混两闲钱的说书先生,为了博得县老爷一笑,这事儿结尾总能带些诡秘的阴谋色彩。不是“高县令智斗七家马贼”,就是“刘夫人坐堂高县令杀”的传奇段子。然而事情的真相真的能被掩埋吗?
当然不能!因为在布老虎身边有个亲身经历过的金小茶。
卫泊跟布老九听到心儿急,布老虎见状朝金小茶努努嘴。
脸上挂着和熙的笑意,金小茶缓缓道“这事儿其实没那么大的玄乎,简单点来说,那晚出尽风头的除了观风口跟天北崖,在就是名不经传的白马帮。那会儿白马帮司徒遵义的名号还不为人所知,当时这马贼商人精明啊,他直接拿出一百两的宝钞按在桌子上,把那个碎花凤镯收于囊中。之后又从宝钞里拿走二十两,又在铺满的银锭里抱走二百两,其它人有样学样,这场闹剧也就戛然而止了。”
“呵呵,这个司徒遵义又是马贼又是商人,行行都混的这么厉害,真佩服他。”布老九牵着马乐呵道。
卫泊若有所思跟在后头,布老虎斜着眼儿瞅到他身上,拍拍肩,鼓励道“努力吧,论算计、眼光,你能一个人把持着驴庄做大也算是个奇才,过的两年锻炼下来,你也未必差他多少。”
重重的点头,卫泊充满了信心。
这时候他们几个人已经过了临近三里桥的那条大街,在过个百步就到了威仪堂堂的县衙,转个弯就是此行的目的地高府。
到了这个地头,加上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县衙门口以往聚集的商贩早已撂摊子回家。
县衙门口多了二十多位身穿蓝衣官服的衙役按刀巡视,在街旁屋子底下多了不少壮膀子的大汉,他们虽然穿着平民的服饰,眼眸中精光闪烁,腰膀子扎圆,特别是后腰棉袄覆盖的地方微微有隆起,隐约可以看出是柄短刀的轮廓。
“布爷,我那东家就在前面酒楼,现在天色还早,上去喝两杯如何?”金小茶伴在布老虎身边,指着不远处十来步开外的酒楼问道。
摇摇头,布老虎很痛快的拒绝道“不用麻烦了,这会儿功夫我还想去附近瞧上几眼,等有时间,我在请江老大一聚。”
金小茶无可奈何的笑笑,布老虎把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好在做邀请。
等到他的身影远去,卫泊来到布老虎身边低声问道“师父,江老大莫非就是青竹帮的江胖子?”
“不错!”布老虎瞧了眼抿嘴做思量的卫泊,心中一动,笑吟吟道“你若是有兴趣可以代表我去会会他,这江胖子的地头在青竹林那边,那边的有种草料蛮适合你那驴场毛驴饲养。你有心,就去跟他们谈谈条件吧。”
“谢,谢师父。”卫泊喜难自禁道。
卫泊那座驴庄近几年生意好的出奇,这些天得了布老虎的支持,他更是有心扩大在城里多开几家分店。可惜卫泊跟本家嫡系闹翻,登州城几处卫家驴场他捞不到货,如果在市面上购买绝对是亏得慌,所以卫泊就有自建驴场的打算。
小马庄那边已经打过招呼,卫泊年后就可以找人买地筹建驴场,可是养驴不仅仅需要一个生存环境,更重要的还是饲料。卫泊本家几处驴场购置的饲料都是从青竹林那边的猎户购来的,跟马贼打交道,那都是提着脑袋做生意,是故卫家驴肉名满天下,这也是趟不容易的活计。
如果卫泊能够通过布老虎这根线,跟青竹林那帮马贼建成某种约定,可以想象,有了强大的资源进行垄断,卫泊坚信,假以时日,他重归登州城,定能扬眉吐气。
目送卫泊信心满满的背影,布老虎笑着招呼布老九,在附近几条街转悠了起来。
这附近布老虎幼时来过许多次,现在溜溜不是为了睹景思情,而是瞧瞧周围衙门的部署。
毕竟今遭城里来了许多马贼,这些都是个亡命之徒,虽说口头上高建伟跟他们寨首约法三章,可也难保一些意外。是故天色越发的黯淡,三里桥的戒备也越来越严,布老虎悠哉漫步在几条街上,此时已经鲜少有人活动。多是些成队的衙役腰缠钢刀四处巡逻,在要不就是伪装成平民的马贼蹲守在屋檐附近三五成群打着乐子。
布老虎如今城里城外也算都混了个脸儿熟,几条街上乱窜,过路衙役瞧得他两人视若无睹直接绕过。而在些小巷子拐角胡同里,总能听到些问候声,有的是黑山寨,多为天北崖的人。
就这么走了半个多时辰的路,布老虎大概也瞧出了城里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东城有五条街,以县衙为中心的三里桥附近是衙差们的重点防范对象,这里不但有重兵把守,在外围还有三队民兵手持各类武器戒严。
这些民兵身上穿的都是很破旧的布甲,手中武器有的更是锈迹斑斑,他们都是高建伟从登州城某个百户手中借调而来的一旗人马。
大明朝这会,洪武帝独朝开创卫所制,在全国各个要地建设卫所。
一卫军有五千六百人,辖达五名千户,千户之下由十个百户组成,每名百户辖两名总旗,而每名总旗辖管五个小旗,一个小旗是十人编制。
高建伟的正妻刘氏,早年在登州城拜了个干爹身份是百户,这位百户大人十分喜欢高建伟,原因无他,这干女婿孝顺。
或许人常言关城高县令是个有名抠财公鸡,不过从他三千两银锭子博得七家马贼笑颜的事迹来看,此人对于钱财并非是当性命来看护。因为梅雪宴是三年一次宴请,事关种种,容不得高县令疏忽,每次到了这个时头他都会摆放那位百户干爹寻求帮助。这次同样也不例外,干爹大人为了不让自己女婿憋屈,瞧,这不就派了一个总旗来到了关城嘛。
布老虎转悠了会城里对大明朝的军士有了些许了解,不中用,实在是不中用,这就是布老虎对眼前士兵的评价。
有雷豹这个老兵的操练,又有自己几年来的摸滚打爬,布老虎对带人也有几分见地。
打架,抢地盘,你的人能不能打,这不是主要问题。
就像雷豹当年说过的一句话,羊率领着狮子打仗,这支军队就是群羊。狼率领着羊打仗,这支军队就是群狼!
大明朝的卫所制,很大程度上来言是君主集军权掌控的“牺牲品”。
以京城朝堂建立都督府,分为“前后左右中”五部,以五大都督掌管全国卫所,若遇征讨,朝廷派遣掌令官抽调各地人马,这样一来很容易造成将不识兵,兵不认将,光是磨合期,就有延怠战机的极大可能。
马贼的天敌就是官兵,布老虎上山五年还没跟官兵打过交道,不过陈大柱倒是没少念叨着大明朝的军制,让他对地方军士有着一定的了解。
按照布老虎的话来说,这卫所制用来休养生息还勉强用得,因为存于各地的兵甲闲时做农用,屯养军田,极大的缓解了养小弟的成本加费用。不过要是拦路劫道,抢地盘夺粮食,这些不农不兵的“小弟”们,布老虎是万万看不上的。
开疆扩土,说白了就是拦路劫道抢地盘镇场子,将士有没有胆气这是身为老大必须拥有的素质,这方面布老虎可以很骄傲的拍着马三放等人的肩膀。而大明朝这会正值立国之初,老将虽老,将魂不倒,将士方面布老虎对几位大明朝开国元勋还是十分崇敬的。不过打架光靠老大扯嗓子叫喊是不行的呀,得靠士兵勇猛不畏生死这才能打出野性,打个漂亮嘛。
然而洪武帝开创的屯兵法,兵闲做农用,半兵半农,试问一群经过简单操练的泥腿子能称得上虎狼之师吗?
起码就布老虎目前看到的一旗卫兵,人数上虽有五十之众,各个也生的臂膀宽圆,可眼眸中多是懒惰,行动上军姿散漫不堪,甚至有的人巡守戒备不住打着哈欠。布老虎敢肯定,真要跟这么伙人打起来,横岭随便拉个把手带着三十余人就能全歼。
瞧得官兵不过如此,布老虎心里暗暗偷笑。眼瞅着天儿已晚,算算时候也该得进高府赴宴,布老虎给身后布老九打个招呼便带着朝原路往回走。
走到县衙朝左打拐的街上,这地儿本就是个夜市,多岔道,四面八方都是巷口子,里面住着几十户人家。
在街头,那边架着个凉棚,里面是个面摊的小生意,老板还未收摊回家。外面存了张桌子周围伫了四五个衙役,蹲坐在椅子上的有个歪眼儿捕头跨刀而坐,跟他对席的是个年岁三十出头的威猛汉子穿着军装,两人猜拳喝酒好不快活。
布老虎隔了百八十步瞥了眼就认出捕头就是那刘群,至于威猛汉子瞧行头应该是个总旗,估摸着先前那些散漫的“民兵”就是他手底下的人。布老虎咂咂嘴,转过身示意布老九换个路儿走。
这倒不是说布老虎害怕那两人,只是他也猜到当兵的没几个好脾气,咱这些人的身份天生又属于敌对。保持着点距离,中间哪怕隔层纱,能找个由头说服自己,这也或多或少避免某些尴尬。否则两边这暴脾气真点燃了,事情闹大,城里城外引起大规模骚动,这是布老虎不愿意看到的,更是县老爷高建伟不愿意看到的。
正待布老虎转过身,刹那间,一道纤细的身影鬼鬼祟祟绕过他正前方巷子里。布老虎眉头微皱,给布老九打个眼神,自己身形一纵,紧跟着也就钻进了巷子里。
布老虎刚钻进巷子里就跟那身影碰了个满怀,两人同时瞧向对方,布老虎不由低声道“小艺,你什么时候来关城了?”
那人正是关小艺,布老虎的认的干妹妹,两人生死相依,在观风口互相扶持,对方身上的荣光都有彼此的身影。
关小艺还是那副老样子,标致的小脸脏兮兮,齐齐的短发扎成个小马尾像个假小子,身上穿着件灰白破袄子,脚上蹬着双露脚趾头的烂草鞋,不像观风口正儿八经的“小公主”,倒像关城里某个角落的小要饭。
瞧见布老虎,关小艺好像惊弓之鸟眼眸睁的老大,颤呼呼朝后退,忙摆手道“哥,你,你怎么来了。”
“我还要问你怎么在这里!”布老虎紧紧盯着关小艺双眸道。
“我...”娇滴滴的眼珠乱溜,关小艺挺直腰板嘟着嘴道“我这不是下山来找你嘛。”
“成啊,现在找到了,老九,你骑着马,把你小妹子送到家在来找我。”布老虎转头朝布老九吆喝着。
憨里憨气点点头,布老九搓着手笑道“妹,嘿嘿,小妹妹,我叫布老九,大老虎的本家兄弟。”
“走开!”一把推开走过来的布老九,关小艺好像发怒的小野猫,猛然乍吼道“哥,你说话还算不算数。”
“自然算!”布老虎仿佛知道关小艺要说什么,怀抱双臂,淡淡道。
“杀我父母的刘群就在外面,我有能力杀他,要不你走,要不你帮我,今天谁要拦我,我跟谁玩命。”扯着嗓子怒吼,关小艺凤目圆瞪。
布老虎瞥了她眼,轻声道“小艺,听话,现在不是杀刘群的时候。”
“我不管,我不管,布老虎,我问你,你以前跟我说的算不算,你说你帮我报仇,现在我的仇人就在眼前,你要不让开,要不,要不我跟你从此一刀两断。”关小艺愤怒的低吼着,她眼中在没有往日的纯真,以前那个可爱带点蛮横的小丫头仿佛被仇恨湮灭,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
布老虎摇头叹息了一声,他转过身,关小艺瞧着他背影微微一愣,回过神来拽紧了拳头就要挪步而去。谁知道布老虎这时幽幽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小艺,不是哥不帮你,只是现在的确不是时候。不管你现在多恨哥,哥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
关小艺身躯一僵,立马又一往无前迈开了脚步。
布老虎听到后面传来的脚步声,叹口气,扬扬手道“老九,把这妮子敲晕了送回家,让阿丑好好照料着。”
“我....”
布老九满脸的犹豫,这会儿关小艺俏脸发寒,加快了脚步就朝巷子口跑去。布老虎回过身,倒八字怒眉吼道“老九,老子让你绑了她听到没有!”
“哦,哦,我知道了。”
打了个激灵,布老九飞扑着朝关小艺双肩抓去。
布老虎在次转过身,闭眼长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