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桓温在怡情居一别,刘霄转头就去了尚书省署衙。
因在徙任大理寺推丞庾倩时候犯下的无心之过,无形中却开罪了大理寺卿蔡邵,这绝非刘霄的本意。
以今时今日的权势和地位来,刘霄对蔡邵不至于心存畏惧,但无谓树敌无疑蠢人所为,刘霄还没有得意忘形张狂到那个程度。
刘霄找到岳父褚歆的时候,恰巧内史令张籍和户部尚书顾悦也在,因皇后丧礼,张籍来找尚书省要钱来了。
还在门口的时候,刘霄就听见张籍的声音,只听他惆怅道:“去岁皇太后三十五寿把内库的钱花了个一干二净,褚尚书,顾部阁,你们,陛下的意思,何皇后的丧礼一定要大办,我这个内史令哪里还能拿出钱来?”。
“国库去岁的收入与往年差不了多少,今年二月起又接连征战,朝廷多半赋税便花在了征伐秦国上,张内史,内史省的家难当,朝廷的家更难当!”,这是顾悦的声音。
刘霄下意识停下脚步,张耳听了起来。
“何皇后在陛下心目中分量想必褚尚书和顾部阁都知道,如今替陛下诞下皇子却凤驾仙游,不管怎么,何皇后有功于社稷。我的难处诸位大人看在眼里,这个忙帮也得帮,不帮也得帮!”,张籍接着道。
“那是,那是”,屋内传出岳父褚歆的勉强笑声。
随后,屋子里头却是一阵沉寂。
刘霄稍稍一想便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到处都在要钱,户部尚书顾悦难道还能凭空白手戏法一样生出铜钱来不成?
岳父褚歆好几次在刘霄耳朵边上提起过,顾悦一直在他面前诉苦,改制改制,不但没能替朝廷打开财源,反而因州郡体制尚未运转顺畅,眼瞅今年的赋税能不能照常收缴国库还得两!
职掌所系,到时候国库空虚拿不出钱来,顾悦这个户部尚书难逃罪责,他能没有怨言?
大的局面暂时谁都无力改变,不过皇后丧仪的花费未必没有权宜之计。
在门外头暗忖一阵,刘霄心中有了主意,闪身出来抬脚跨入房中。
“哟,汉侯也来了”,张籍忙起身招呼见礼。
“坐坐坐,今儿日头打西边出来了,张内史一向为尚书省稀客,难得难得!”,刘霄回了张籍一礼,再拱手向岳父褚歆和户部尚书顾悦致意。
褚歆冲刘霄了头,伸手请刘霄在他边上坐了。
眼瞅刘霄入座,张籍不无失望叹道:“各家都有为难处,在下今日带兴而来,恐怕只能失望而归了”。
“喔?这是何故?”,刘霄故作惊讶问道。
“只因皇后丧仪的花费还没着落,张内史来找我户部救急,汉侯,难不成你兵部也是来找我要钱的?”,顾悦一脸苦相笑道。
“那倒不是”,刘霄答。
沉吟少许,他又道:“不过张内史的事情不容耽搁呀,再困难也要熬到皇后大丧过去”。
张籍知道刘霄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暗藏的能量却不容觑,忍了又忍,禁不住心中升腾起的一希望,于是看向刘霄道:“在下知道汉侯最识大体不过了,为皇后大丧这事,在下愁得整整三日不休不眠”。
“有么?”,刘霄笑看向张籍,道,“我观张内史气色着实不错呀!”。
“快莫笑,快莫笑”,张籍讪讪道。
刘霄知他尚在焦头烂额之中,笑便适可而止,接着蹙眉低头盘算一阵,过后才张口问张籍道:“张内史,你盘算过没有,大丧的花费究竟还短多少?”。
张籍一听刘霄这话似乎有戏,希望更加强烈,接口便道:“在下盘算不知多少回了,大致还短六十万钱上下”。
“六十万钱?!”,刘霄一声惊呼。
“对,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数目”,张籍肯定道,不过答得有些难以为情。
六十万钱,以整个谢家之力,并怡情居的产业来,拿也拿得出来,问题是,谁会以私人钱财充公家之用?
况且,无论张籍开口要多少,刘霄也没打算一口全部应承下来。
不让天子和太后体会到朝廷的窘迫,他们便不会有破釜沉舟进行全面革新的愿望和勇气。
“张内史,这个数额未免太大了些”,刘霄犯难道。
见刘霄话的口气多少有些松动,张籍哪里肯轻易放过他,顺着竿子便往上爬,道:“但凡别地儿有个着落,我便不会向汉侯开口了,在下知道汉侯办法多,比起旁人来强过不止半的”。
完这句,他还有意无意瞟了瞟不远处的户部尚书顾悦。
“这样吧,我答应四十万钱与你救急,剩下二十万的缺口,只能请张内史自己想想办法了”,刘霄最终表态道。
“哎呀,这敢情好!”,张籍喜出望外,连忙称谢,道,“早知如此,在下应该早早来拜汉侯的,有了这四十万钱可谓救下我一条老命!我这……”。
张籍看上去欢喜得手足无措,一双老眼中全是对刘霄的感激。
“张内史无须多言,都是为了国事”,刘霄笑道。
“也是,也是”,张籍跟着道,“大恩不言谢,在下庆幸昔日没有看错人!”。
这话就只有张籍自己听得懂了。
他昔日没有看错人,那是因为自升平三年刘霄第一次入宫拜见皇太后算起,跟着一路下来,张籍在天子和太后面前不知了刘霄多少好话。
起初只因张籍看刘霄顺眼,随后相互之间的交集和利益交织得越发紧密,即便张籍得任太史令,据传闻全系褚歆和刘霄两人之力。
事到如今,谁该感谢谁,的确有些不清楚了。
随后,刘霄为安张籍之心,又许了调拨四十万钱的日期。
张籍自然好一番致谢,这才心满意足的与褚歆和顾悦作别,急匆匆返回宫城。
等张籍离去,褚歆不无忧虑问刘霄道:“长度,你上哪里去筹集这四十万钱出来?”。
岳父在替他担心,刘霄知道。
正好户部尚书顾悦也在这里,刘霄不惮顺手推舟送个人情,于是笑笑道:“婿自然有婿的法子,不但拿得出何皇后大丧所需的四十万钱,快要见底的国库也可顺手补进一些”。
顾悦一时听得兴致大起,好奇看向刘霄问:“难道汉侯羽化成仙了不成?上哪里变出这么多钱来?”。
刘霄不再卖关子,道:“大晋之富,首在荆扬。方才我来尚书省之前与桓大将军见过一面,替朝廷从荆州要了些钱粮过来”。
“还有这等好事?难不成桓大将军良心发现?”,顾悦多少有些不信。
“天下税赋本就应该入国库”,褚歆插话道。
“岳父正解”,刘霄道,“不过,道理归道理,事实归事实,桓温肯松这个口,也算难能可贵”。
褚歆压根不相信桓温会平白无故的突发善心,以他实际掌控的州郡之财来接济朝廷,想了想便问:“既许朝廷动荆州的钱粮,桓大将军想必另有所图吧?”。
“这是自然”,刘霄答,随即便向褚歆起为征东将军桓豁麾下军队增加编制员额的事情。
随后又,桓温此举并非完全出自私利。想来征东将军桓豁驻军的位置,既要防备苻坚再度入寇,又要防备燕国什么时候翻脸,更重要的是,还要提防盘踞青幽徐兖的郗家有所异动。
“郗家?”,褚歆暗自心惊,沉吟片刻后道,“难道桓温已经打起了郗家的主意?”。
“不仅桓温,婿未必不想动他郗家一动”,刘霄忙跟着道,“正如岳父大人刚才所言,天下赋税理应全部上缴国库,哪能允许州郡私自截留?强中枢,弱州郡,我已与桓温取得共识,许朝廷动荆州钱粮,这是桓大将军当着天下人的面做出的表率”。
褚歆听罢没有立时表态,户部尚书顾悦却喜不甚喜,接口便道:“长度呀,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若将来州郡税赋皆归国库,你便做了一件大大的好事,于公于私,请受我这个户部尚书一拜!”。
随后,顾悦还当真郑重其事,端正身躯向着刘霄一揖。
刘霄忙还了一礼,道:“顾兄,你我之间的情谊不提也罢,倘若再要这般客气,我可要恼了!”。
“不对不对,汉侯,非我顾悦谢你,是大晋国的户部尚书在谢你!”,顾悦振振有词道。
刘霄无可奈何,索性由他去了。
不过随后褚歆脸上愁容再起,不等刘霄和顾悦两个一谢一答完,便看向刘霄道:“长度,桓温的初衷只怕不似我等。郗家多次作梗于你我,固然可恨可恶,只怕桓温借你我之力扫除郗氏后,下一个指不定会轮到谁?!”。
当着褚歆和顾悦的面,刘霄也没什么好隐晦的,道:“婿岂能不防他这手?七弟谢玄就要班师建康了,取荆扬之钱粮,充实的不仅有征东将军桓豁麾下兵马,我看那游击、骁骑、材官将军的人选,并射声校尉,也该动它一动”。
褚歆听刘霄已经留有后手,稍稍放下心来,道:“如此便好,这些事情你兵部自己拿主意,报到我这里来,我署名落印便是”。
“还有一事因婿虑事不周,惹出些未曾料到的麻烦出来,要请岳父大人代为转圜”,刘霄又道。
看刘霄的表情不像大事,褚歆便让他直接明。
刘霄便把桓温过给他的消息与褚歆听了,声言大理寺卿蔡邵可能对尚书省徙任庾倩的做法有些不满。
而蔡邵的不满未必因为他跟庾倩有什么过得命的交情,只因尚书省事前没和他打一声招呼。到底,尚书省动了大理寺的人,可作为大理寺卿的蔡邵预先毫不知情,脸面上挂不住。
褚歆了解完事情的原委,当即应承下来,道:“无妨,不长度虑事不周,我这个尚书令也有疏忽,这两日得空我便亲至大理寺一趟,撂下一张老脸替蔡寺卿赔礼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