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很快就准备好了,阿奢接受了弗朗索瓦的提议,换上了高卢人的服饰,但他不愿解开发髻,也不愿亲自去迎接罗马人。
带着埃连特和派索,他登上高台,整个营地呈现在他的眼前。甚至可以看到营地之外的河流,远处森林的大火已经熄灭,差不多一半的树木被付之一炬,剩下了一大片一大片黑色的灰烬。
在波依人的喧闹声里,他看到,亨利领着罗马人进入了营地。罗马士兵们都全副武装,两个军官走在队伍的前列。
“那个披着深红色斗篷的,应该是军团的副将,另一个白色斗篷的,是个中级军官。”派索向阿奢介绍使者的阶层。
罗马人的士兵在高台前停下了脚步,分开队列,守在四方;那两个军官跟着亨利上了高台。走到近处,阿奢看得清楚,这两个军官都戴着不遮面的头盔,穿着压花的青铜胸甲,佩剑和挂剑的悬挂带,和头盔一样,装饰着白银,和身后的斗篷互相辉映,银光灿灿,傲气逼人。
“你,就是新任的族长?”白色斗篷的军官年龄在六十上下,个子不高,站在阿奢的面前,他首先开口,他打量着阿奢,“你并不是高卢人;——但是我们并不在意,你为何能够担任高卢人的族长。”
他转而打量高台:“也许我们可以把你的这种待客方式,理解为傲慢。”他收回目光,在埃连特和派索的脸上一扫而过,他注意了一下派索,接着说道:“——但是我们并不在意,因为我们的将军大人,是一个宽容大度的人。”
“我们为了和平而来,现在,请你拿出和平的诚意吧。”他最后说道。
“请坐。”
白色斗篷的军官不满意阿奢的回答,他有发怒的意思,深红斗篷的将军拦住了他。
将军年龄不大,十分胖大,足足有三个下巴,他在椅子上坐下,说道:“身为一个外族,却可以接任高卢人族长的职位,你一定是一个能力出众的人物。我信任你们族人的眼光,我也希望你能够得到我的信任。”
“我渴望能够得到您的信任,我愿意向您展现我们的诚意。如果您可以给我们和平,我愿意用五十塔伦的银币,来表示我的感谢。这已是我们全部的财物。”阿奢说,他不在乎这两个人的盛气凌人,他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态度,而使自己生气。
“银币?”白色斗篷军官气愤地跳了起来,他抽出短剑,“我们是罗马人!”
“你是说,我侮辱了你们?——请原谅。”
阿奢不明白他为何有如此大的反应,他们的举止并不像正直而不愿接受贿赂的官员。埃连特和派索要向这个军官还以颜色,阿奢制止了他们,“请告诉我,你们希望得到什么?”他问。
“那两个女孩儿。”白色斗篷军官在将军的示意下,收起短剑,压着怒火,说道,“阿杜斯答应我们的将军,他会把她们送给他做奴隶。”
“伊莲,和伊波娃。”年轻的将军点出了名字。
“她们,是我的妻子。”
“我不在意她们已非完璧。”
“她们都很幸福。”
将军勃然大怒,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是她们,还是维尔华琴纳斯人,你自己选择!”
艾尔说得没错,他们的确有联系。阿杜斯知道了这件事情,所以单独约见了这个将军。他许诺把自己的女儿送给他,以此来换得他的帮助。这也是阿杜斯为什么在此扎营,不急不燥的原因。
“请您换一个要求吧。”阿奢安坐不动,他诚恳地请求。
将军一手撩起了斗篷,一手指着短剑,他问道:“和平和战争,你选择哪一个?”
他在威胁我,阿奢想,他说:“不,随你给我们哪一个。”
“战争。”
阿奢站起来,他绕着高台走,他站在突出的位置,他看着围聚在下边的波依人,他问:“是屈服在敌人的脚前,把你们上任族长的女儿,现任族长的妻子,当作奴隶一样地送给他,——这位来自罗马的将军,以此来侮辱她们身上流淌着的,高贵的波依人贵族的血脉,并凭此换来和平;还是拿起你们的武器,用勇武不屈的斗志,和自己纯洁的鲜血,来亲自洗刷敌人给予你们的耻辱,并得到即使是敌人,也不得不主动为你们传诵的,千古名声?”
“你们,是高卢人中最勇敢的波依人。”他指着年老和年幼的族人,然后又指着壮年的族人,他说,“而你们,是波依人中最勇敢的战士。这个答案,由你们自己选择。”
“我们刚刚获得一次胜利。”
“两百个人就能杀死两千个敌人。”
“他那时还不是族长,指挥的不是我们的精锐。”
“现在,我们可以以一抵百。”
人们热血沸腾,高卢人血脉中天生对荣誉的追求,和久别的勇气再次回到他们的身上。小孩子捡起地上的石头,老人们抓起手中的木棍,他们把这些东西砸向罗马人士兵;妇女们撕裂衣服露出自己的胸脯,男人们抽出身上的兵器高高举起,他们高声呼喊:“要战争!要战争!”
“正如你,一个异族,也可以担任高卢人的族长。在这个世界上有着许多令人吃惊的东西,这就是,一次战斗就可以永远决定全局,而一次失败又是不可弥补。”将军恶狠狠地说,他转身就要离开。
“你说得对,一次失败,就是不可弥补。”阿奢命令埃连特和派索,“抓住他们。”
台下的波依人,上千个人,一起冲向惊慌失措的罗马士兵。士兵们根本不曾预料到会发生这种情况,没有做丝毫的战斗准备,他们人数不多,又分散在高台的周围。很容易的,这些士兵都被波依人抓了起来。
白色斗篷的军官面如土色,又强自振作,他大声叫嚷:“热那亚只在百里之外,我们的军团可以朝发夕至,一天之内,就足以扫平你们的部族!”
“一天?足够用了。”
阿奢命令埃连特把将军推到台前,强迫他跪下,面向族众。人们安静下来,仰头而看,阿奢亲自动手,摘下了将军的头盔,剥开了他的盔甲,扯掉了他的衣服。高台上有风,温度不高,将军赤身裸体,瑟瑟发抖,他浑身赘肉,皮肤松弛,样子极其丑陋。
阿奢接过短剑,抵住他的脖子,他向族众们说,人们静静倾听:“他们有着战无不胜的名声,他们自称有悍不畏死的勇气,他们喜欢在战斗中发出像大象一样的嚎叫。但是,这些正是因为,他们色厉内荏。你们看,他们不如你们高大,他们没有你们强壮,他们的身体是不结实的,有的只是赘肉,他们是软弱的,身上的肉是松弛的。”
他把短剑刺入将军的脖子,鲜血如决堤的水,四处喷溅,波依人骚动着,向前挪动,希望能沾上敌人的鲜血。
“他们的血和我们的一样,当利剑刺入他们的身体,他们也会死亡。但是你们看,我以神的名义,他的勇气,却远远比不上我们。去,把他们的衣服都剥掉,去,把你们自己都装备起来,去,做战斗的准备吧。”
他抽出短剑,把将军推下高台,人们争先上前去踩踏将军的尸体,他们哈哈大笑,快意无比,充满了对敌人的鄙夷。
“至于你。”阿奢瞥了一眼白色斗篷的军官,他不再逞强,在沾着鲜血的短剑下,惊恐万分, “派索,把他带到我的住所,我要审问他,看他有没有价值,值得我留下他。”
“你这是冒险!在拿我们全族人的生命来开玩笑。”弗朗索瓦颤巍巍地斥责阿奢,气愤和恐惧掺合在一起,他站立不稳,摇摇晃晃。
“你认为呢?”
亨利回答说:“只有荣誉,才能带来尊敬。”
阿奢点了点头,不去理会弗朗索瓦,他问跪在房间地面上的军官:“告诉我你的名字。”
“你闯了大祸!”他嚷叫着,并鼓起勇气,试图挣开派索的控制,“你刚才杀掉的人,是山内高卢总督狄希摩斯·布鲁图大人的亲信!——布鲁图大人现在就在穆提那城,只要他得知消息,你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派索用剑柄砸他的头,鲜血滴落下来,阿奢再次问他:“告诉我,你的名字。”
“孔西狄。”年老的军官萎缩一团,声音颤抖,他要求道,“我是堂堂的军事护民官,任职威名赫赫的第六铁壁军团,你不能以对待普通士兵的态度对我。”
“原来是你,怪不得这么大年龄还只是一个中级军官。”派索神色恍然,他向阿奢禀报,“尊敬的拯救者,我听说过他的名字。他本是伟大的,凯撒的部将,在更早之前,还曾在幸运的人,苏拉的军中任职。”
“在十年前和厄尔维几人的战争中,他畏惧敌人,谎报军情,险些给军队造成了极大的损失。因此,尽管他有足够的资历,也并非出身平民,却从此之后,一直都只能居在军事护民官的位置。”
“是个胆小鬼!”埃连特嗤笑他,孔西狄羞愧地低下了头。
“你不应该嘲笑他,他没有错。”阿奢和埃连特的看法有些不同,他说,“每个人的生命只能拥有一次,热爱生活,珍惜生命,并为此犯错,绝不是丢脸的事情。……你,是否赞同我的意见?”
“当然,当然。”孔西狄好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振作起来瘫软地上的身体。这是一个崇尚勇武,鄙视懦弱的时代,他像是想要证明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给我讲讲,你们和维尔华琴纳斯人的协议吧。”阿奢主动递给他了一个话头儿。
他犹豫不定:“可是,……”
“派索!”
“布鲁图答应维尔华琴纳斯人,如果他们能竭尽全力帮助他,他就会在适当的时候,安置他们到山内高卢。那里有全高卢最富饶的土地,最繁华的城市,日耳曼人借给他们的地盘,是远远不能相及。”孔西狄不再犹豫,立刻回答。
这是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事情还有更深的内情。看起来,第一个提出签订协议的人并不是维尔华琴纳斯人,而是布鲁图。阿奢接着问:“布鲁图的要求是什么?”
“我位卑人微,具体的内情,并不知晓。”
“布鲁图的手下,有几个军团?”
“在这周围,共有两个。完全听从他的指挥的,只有半个。另一个是第五云雀军团,完全由高卢人组成。这两个军团,都是由凯撒亲自组建的,大部分人只听从凯撒的部将,阿西尼阿斯的指挥。”孔西狄说。
“听他指挥的半个,谁是指挥官?”
“就是刚才那个被您杀死的将军。”
“还有谁知道你们今天要来到这里?”
“被您杀死的那个将军,他本意只是想来讹诈走你的妻子,他并无实现诺言的打算。所以这不是可以宣扬的事情,除了我们,并无旁人知晓。”
阿奢改变了自己的主意,他本打算先击溃维尔华琴纳斯人,在罗马人知晓之前,带着波依人向北走,把他们交给他们还停留在莱茵河西岸的族人手中,然后再带着伊莲和伊波娃离开。
这段路程足有两千里,来回需要四个月,他已盘算好,在离开的时候,要借走一部分波依人的战士。回途中,便有足够的时间和足够的人手,可以从足够的对象中捕获足够的奴隶,从而,卖出足够的钱币雇佣来足够的士兵。
现在,他不打算这么做了,也许有可以更节省时间的办法。
他对派索说:“多挑几个曾在高卢打过仗的信徒,确保他们身上都要伤。带着那个将军的头,去阿西尼阿斯的营地,告诉他布鲁图的计划。
“如果他问你具体的情况,就说你们是捕奴的猎手,从一个落单的维尔华琴纳斯人将军的口中得知了这一切。并利用这个将军,引来了布鲁图的手下,为了取信,你可以带走昨天那个日耳曼将军的头颅。”
他停了一下,接着说道:“要是他想惩罚你们,因为你们是平民,却杀害了贵族。你们就这样回答,你们本是凯撒的部将,为此仇恨暗杀了凯撒的敌人;尽管因为体弱或者负伤,你们离开了军队,但是却从未改变,对伟大的,凯撒的热爱和忠诚。
“你要说,在你去见他之前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但是你仍然前往,并非常乐意接受这样的结局。因为,这可以向所有的人证明,你对伟大的,凯撒的忠诚,并可借此挽救你所忠诚的军队。”
“但是,我忠诚的是您,是神。”派索不情愿。
“这正是为了,神的仁慈。”
他又叫来马尔库斯:“你现在立刻赶回罗马,向我对派索说的一样,把这一切告诉一个叫拉美西斯的埃及人,并请他转告波里欧。你告诉他们,波依人都是凯撒忠诚的仆人,他们听到凯撒被刺的消息,都非常愤怒,愿意尽自己的全力,帮助愿意为凯撒复仇的人,并且,他们并不求回报。”
他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马尔库斯了然会意。
安排完这一切,他喊来弗莱特,把孔西狄交给了他。“割掉他的舌头。”他说,“他的脸或许还有用,他热爱生活的舌头,只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第二天傍晚,派索回来了。
“阿西尼阿斯非常感谢我们,他送给我们了一百个金币,作为奖赏。”派索拿出钱袋,沉甸甸的,分量不轻。
“你拿着吧。”阿奢没有去接,他问道,“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询问了具体的情况,我说了您教我的话,他还询问了孔西狄的下落,我回答说他跑掉了,最后,他仔细询问了维尔华琴纳斯人的情况。看样子,他并不知道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多了这么一支高卢人的部落。
“拯救者,请您饶恕我的罪。”
“怎么了?”
“为了探听他的态度,在没有经过您允许的情况下,我擅自告诉了他,我在前往热那亚的路上,发现了波依人的部落,并借维尔华琴纳斯人的口,告诉了他波依人为何会在此处。”
“他怎么说?”
“他对此并不在意,毫无兴趣。”
“你做得很好。”阿奢夸奖他,“现在,就让我们等待着,看一场好戏吧。”
三天之后,他派出去的游弋回来报告:“有一支罗马人的军队向西开去了。”
“在刚才的战斗中,维尔华琴纳斯人,全部被罗马人杀死了。”这是负责西边的游弋在报告。
“得到了消息,布鲁图的军队向热那亚推进,阿西尼斯严阵以待,他又退回了穆提那。”亨利说。
阿奢放下了伊波娃给他画的画,他说:“叫米切尔带上所有的骑兵,我们向北,去塞广尼人的地盘,我听说,在那里,还有一万个维尔华琴纳斯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