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多,夜幕下的安谭市闹区街头,霓虹灯光影闪烁,临街的各种服装店、小吃店人头攒动。
一个穿着白色套头衫、休闲短裤的少年,坐在步行街的环形塑料凳子上,头顶是一盏郁金香造型的路灯。
环形凳子和路灯是一体的,围绕着路灯一整圈,可以同时坐五六个人。
但此时凳子上只有他一人,因为他正盘腿坐在上面,背挨着路灯灯杆,一把一米五长的笔直铸剑横在腿上。
现在年轻人当中流行cosplay,各种奇装异服、仿真道具也不少见,路过的人虽然感到好奇,但是也没有真的当一回事。
毕竟这个少年长得挺好看,也不像那种会拿着真刀在闹市区乱来的坏人……不过这个少年好像精神不大正常,正在跟空气说话。
“所以吴悲被一个陌生男人救走了,还把所有帮忙的鬼魂都给杀了。”
此刻那只缺腿女鬼正飘在柴续面前,把吴悲的事情都给他清清楚楚地汇报,柴续面色漠然地听完,然后就像事不关己一样重复了一遍事情。
缺腿女鬼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也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柴续看也不看她,面无表情地说:“别的鬼都死了,怎么你没死啊?”
说完手中铸剑横向一挥,剑锋自缺腿女鬼身上拦腰而过,缺腿女鬼表情呆滞了一瞬,顷刻间灰飞烟灭了。
弄死缺腿女鬼,柴续往后靠在灯柱子上,闭目生闷气。
他杀缺腿女鬼不为别的,就是泄愤而已,但是他发现这根本不能出气,他一开始有多生气,现在还是多生气,怒意一点都没消。
因为在找出缺腿女鬼之前,他先翻了翻自己的几个电子钱包,发现已经没剩多少钱。
吴悲是他唯一养来赚钱的鬼怪,但是这个月的资金还没转过来,然后他试着去拽连着吴悲的“牧羊绳”,结果却发现找不到了。
实在是他最近栓的鬼怪有点多,吴悲那根什么时候没了他都不知道。
这下可好,这个经济来源跑了,找不着影,现在才得知他被人救走……气啊,柴续真的很生气。
而且最气的是,缺腿女鬼说救走吴悲的是个男的,用的是一把不足四十公分的短兵器。
不是在公墓遇到的那个姓厉的,她是女的,而且用的是长枪。
柴续很烦啊,安谭市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个小小的四线城市,怎么突然藏龙卧虎,一下子冒出两个能破坏他“牧羊绳”的大佬?
烦完大佬的事情,柴续开始烦更接近现实的问题。
他今晚该住哪里。
吴悲跑了,他身上的钱也已经花的差不多了,目前还没想到能弄钱的路子,所以必须得省着点。
虽说安谭是个四线小城市,不过物价其实不低,普通宾馆住一晚都是一两百,太浪费了。
柴续抬头看了看浓云压顶的夜空,心情郁闷。
看今晚这天色,像是要下雨,没个遮头的地方住肯定不行。
本来他是准备硬着头皮在姑妈家再住一阵子,但不小心又跟姑父闹得有点不愉快,所以还是算了。
柴续上身半倾着,左手支着脑门,双眼放空地胡乱想着。
忽然他摊开左手,无数根红色的丝线在掌心汇聚,缥缈虚幻,往四面八方延伸出去。
人是靠不住了,只能看看有没有能靠得住的鬼怪了。
柴续低头在这些红丝当中挑挑拣拣,希望其中一根红丝对面,会连着一只能给他提供住宿的鬼怪。
“对了,这个!”
柴续浅棕色的眸子忽然一亮,用右食指勾出一根红丝。
“我记得安谭市有个杀狱联盟的分公司来着,应该是这跟吧,可以找他们弄点钱,不给钱给地方住也行。”
忽然就想到了这么个好主意,柴续一下坐正了身形,眼里仿佛有精光在闪烁,然后左手一抖一甩,那根被挑出来的红丝便清晰且绷紧,在夜幕下朝着远处笔直延伸而去。
……
在中低档小区二楼的屋子里,童迦正在厨房洗碗,石明礼刚把桌子擦干净,把抹布送回厨房给童迦清洗。
今天小宝突然生病了,有点低烧,丽莲专心去照顾小宝,所以家务就由童迦包揽,而石明礼很有作为手下的自觉,一直尽心尽力地从旁协助。
除却一个是鬼,一个是吃人怪物的本质,两个大男人在厨房里忙得有模有样,都是居家好男人的料子。
忙活的差不多,石明礼随口问:“老大,那个龙轩没再找你麻烦了吧?”
童迦正半蹲着把碗碟塞进碗柜,闻言点点头:“没找麻烦,不过让他杀厉律的事大概也泡汤了。”
说到这儿石明礼就皱皱眉:“这个厉律真有这么厉害吗?龙轩都搞不定?”
童迦点点头:“龙轩暗示说厉律是高阶地狱刑者,我已经跟总公司汇报了,但是总公司严厉驳回,说他们的情报不会出错,并且扣了我一颗星。”
“什么?!”石明礼忽然就高声起来,两只眼睛鼓得像铜铃。
童迦回头看他一眼,有些不解地问:“你没听清吗?你听力出问题了?”
石明礼无奈地咂咂嘴:“老大,并不是所有人问你‘什么’的时候,都是没听清,也有的是表达震惊。”
童迦点点头:“哦。”然后又继续整理碗碟柜子。
他家户型不好,屋内阴气重,潮湿,所以蟑螂鼠妇之类的生物挺多的,以前不在意,现在家里多了两个活人,这些东西就得治理治理了。
但是又不能放药,童迦每次都只能徒手抓。
“拿垃圾袋来。”
童迦从柜子底部搜罗出不少乱爬爬的小生物,两手捂着。
石明礼赶忙抖开一个黑色垃圾袋,双手撑开袋口,递到童迦面前。
童迦把小昆虫全都扔进去,快速给袋口打结,然后转身扔进了垃圾桶。
石明礼正想继续讨论总公司对童迦的不公处置,忽然看着童迦的背影,愣住了,揉揉眼睛,然后愕然地问:“老大,你背上怎么有根红线?”
童迦先是不明所以,于是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一根红丝从他后背延伸出来,红光缥缈,似真似幻。
纵使童迦面瘫惯了,此刻也不禁露出了懊恼的表情:“他又来了。”
石明礼不解:“谁?谁来了?”
童迦回答:“那个‘门徒’阶的地狱刑者。”
然后还没等石明礼惊愕地叫出声,房子卫生间的方向传来哗啦一声,似乎是窗玻璃碎了一地。
童迦和石明礼从厨房走出来,刚到客厅里,就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色套头衫的少年。
柴续从卫生间走出来,手里提着几乎和他等长的笔直铸剑,一边甩头扫除满身的玻璃碴,一边说:“童迦,我没钱了,晚上住你这儿。”
他说的很淡定坦然,就好像童迦是跟他关系很铁的死党哥们儿一样。
但实际上他根本不认识童迦,只不过是三年前勉强记住了童迦这个名字,并且给他拴上了“牧羊绳”而已。
“可以。”
即使隔了三年,童迦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柴续,于是不假思索地点头同意了对方毫无礼貌的要求。
“哈,果然鬼怪比人好打交道。”
对于童迦的配合,柴续感到很满意,在客厅的椅子坐下,抬头开始打量着屋子。
卧室里的丽莲被玻璃破碎声惊吓,抱着小宝走了出来。
柴续看着他们,视线最终定格在三岁的小宝身上,嘴角勾起笑意:“你们分公司这是扩员了吗?不过这位太小了吧?他能杀人吗?”
“他和丽莲不是杀狱联盟的人。”童迦平静地解释。
柴续眉梢一挑,露出很意外的神色:“不是你们公司的人,那是什么人?”
童迦想了想,本来想说“雇主”。
从决定不杀丽莲开始,他就想让丽莲成为杀狱联盟的雇主。
因为在杀狱联盟里,普通人只有成为雇主,才能保证不被灭口。
而杀狱联盟收钱是没有具体数字的,只以雇主当时能拿得出手的金额为标准。
所以同样是杀人,方有福被收了九千八,赵小眉两次分别被收了四百八十五和三百七,而邹誉被要价八万八。
所以只要丽莲给出一个想杀的目标,那么哪怕她身上钱不多,也能轻松聘请一个鬼怪成为她的杀手。
但是丽莲一直不肯,而童迦又不擅长强人所难,于是这件事就耽搁了下来。
现在这个难题再次从童迦脑海里跳了出来,让他一向表情不多的脸孔露出几分迷茫的神色。
“哦我想起来了,你在地狱图鉴的分类中属于‘怪物’,普通的食物满足不了你,所以这俩是你的食物对不对?”
童迦想了一会,摇摇头,然后回答了两个字:“家人。”
他说话的样子和平常几乎没有区别,声音板平,表情麻木,但是家人两个字,是他在心里郑重挑选了很久之后得出的结论。
“家人?我没听错吧?”柴续眉梢抬得很高,显得很意外,又好像是在嘲笑。“你可是怪物,普通人在你眼里就是口粮,你找他们做家人,跟狼找羊做家人有什么区别?”
童迦不说话,沉默地看着柴续。
末了他说:“我现在改吃米饭和蔬菜。”
柴续表情变得很奇怪,然后用好像是同情的眼光看着童迦。“我特别理解你你知道吗?”
他指指自己的眼睛,说:
“我这双眼睛一直分不清人脸,听上去好像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却让我过不了普通人的生活。同样的,你也别妄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你现在不饿,还能说这俩是你家人,等你饿到受不了,他俩就只是你的食物而已。”
柴续难得说点真心话,说完他自己都感慨,两手枕着头,仰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说:“有些事情,真不能怪我们自己不争气,是从生下来就注定了,没办法。”
然而童迦说:“我要是真感觉饿得不行,我就出去找食,吃饱了再回来,他们就永远是家人,不会是食物。”
这话把柴续噎了一口,感觉好像挺有道理的。以至于他愣神了一小会,接着忽然喷笑了一声,看着童迦说:“你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童迦则淡淡地继续说:“你要是想要过普通人的生活,你就给你的家人都拴上绳子,反正你认得绳子,看绳子就能认出人了。”
这句话在柴续心里激起了一朵小水花,很短暂的一瞬,居然真有点心动了,想照着这个怪物说的话试试。
而在这时,柴续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下意识皱皱眉,想按挂断,但是犹豫着还是按了接通。
“喂,姑妈?”
“是我,小续啊,你总算肯接姑妈电话了。”
电话里传来中年女性的声音,温柔里带着焦虑和愧疚。
“你回家吧,让姑妈看看你好不好?上次你姑父说在车站接到你了,结果又没能把你带回来,姑妈都急死了,你回家吧,姑妈真的想你。”
“我在外边挺好的,而且我有事要做,暂时就不去姑妈家添麻烦了。”柴续面色略带纠结,却依然用搪塞的话敷衍姑妈。
“天大的事也要睡觉的吧?总不能你放着姑妈家不住,出去开酒店住吧?”电话那头的姑妈坚持。
柴续皱皱眉,感觉这话挺难反驳的,但是他看到了站在一旁的童迦,于是说:“我不住酒店,住朋友家呢,都已经来了。”
“真的有朋友吗?你别骗我。”
“真的是朋友,不信我让他跟你说话。”为了让姑妈放心,柴续把电话递给了童迦。
童迦是个成年人,这点小事他应该知道怎么应付,于是柴续没有特别嘱咐什么。
结果童迦面色从容地接过电话,放在耳边,然后淡定地说:“你好,我家卧室不够,还有女人和孩子,他住我家不方便。”
柴续:“……”
挂了电话之后,柴续望着童迦,表情有点精彩。
“姓童的,你玩儿我吗?”柴续咬牙切齿地问。
童迦表情如常平静,板平如木头,只是语气有些茫然:“我刚才说错什么了吗?”
柴续捏了捏自己的铸剑,冷笑着问:“那刚才那种情况,你难道觉得自己说的是对的?”
童迦继续茫然:“我没有说谎,我说的都是真的。”
“谁让你说真话了?”柴续不爽地拔高了声调。
原来问题出在这儿,童迦表示很无辜:“如果你需要我配合说谎,你刚才应该跟我说一下的。”
柴续一口气给堵的,拿手指指了指童迦,最后还是特别无奈地起身,走向大门,临走之前说:“你等着,我下次再来找你。”
送走柴续,石明礼凑到童迦身边,崇拜地竖了个大拇指。“老大你真聪明,就这么兵不血刃地打发了那个瘟神。”
童迦回头与他对视了一眼,表情显示他对这夸奖感到茫然。
石明礼一怔,这才反应过来,他家老大是个缺心眼儿的实诚人。